第122章
腊月十九。
大周朝堂封印,整个大周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都停下工作,进入过年时期。
因星宿不利被送往行宫的七皇子,在太后娘娘的坚持下,终于获准回皇宫过年。
年前最后一次后宫觐见,祁国公府老夫人带着祁白芷请见皇后,永寿宫的暖轿从宫门下车处把老太太娘俩接了进去。
见了祖母,祁皇后强收了火气,迎了上来。
一盏茶过后,老太太开口:“这是谁又让娘娘不痛快了?”
祖母关怀的语气,让祁皇后心里集聚已久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上来了:“还不是因为七皇子!大过年的,这么些好孩子还不够太后她老人家疼的,非把那孩子弄进宫里!不知道的还当她老人家真是疼孩子呢,其实呢,就是找由头让本宫不痛快,下本宫的脸!”
祁皇后越说越气。
老太太凑头,低声道:“算了,太后娘娘的意思,咱们谁敢说什么!再说,那样一个孩子,要是没人提,陛下都想不起来。别说在行宫,就是眼下进了宫,娘娘您看陛下眼里有他没有!”
祁皇后:“我就是气不过!”
老太太道:“咱们的好娘娘,心且宽些,这些都是小事!眼下放着自家孩子现成的大事不管,管他们鸡毛蒜皮的小事做甚?”
说着,老太太拉过了一旁祁白芷的手,向祁皇后道:“咱们太子都这个年纪了,就是之前有高僧说他不能早娶,一拖这些年也不像话了!明儿一过,咱们殿下足岁都二十四奔二十五了,别说跟老百姓家的孩子比,就是在京城大家子里头这个年纪还不娶妻的,可也没有了!娘娘您再是就着殿下,也不能由着殿下这么下去了!”
想到太子,祁皇后狠狠叹了口气。她垂下眼睛,面色凝重,攥着帕子,咬牙下了决心,果断擡头向祁老太太道:
“祖母放心!这个年的头等大事就是把太子婚事定下来!一色大婚东西都是这些年就备好的,只等年一过,就给太子把大婚办了!”
一旁祁白芷早已在老太太开口提到太子年纪的时候,挣开老太太的手,借口离开了。
这时她已行到门口处,听到殿外妃子们前来请安,祁白芷跟着郑嬷嬷出去,看着郑嬷嬷三言两语就把她们打发了。
祁白芷笼着暖袖,看着。
放在外头,这些宫妃们也都是富贵出身。
富贵,美貌,又如何!
冰天雪地的日子,就是再不愿意出门,就是明知今日皇后娘娘没有心思见她们,她们也得老老实实踩着残雪过来。冻了一遭,再感恩戴德回去。
其中最美最张扬的那个,听说皇后娘娘一巴掌就把她打老实了。从此一靠近永寿宫,就缩肩低头,脚底打颤,眼都不敢擡,哪里还有当日美艳张扬的模样。
祁白芷静静看着,似乎看得颇有趣味。
一旁郑嬷嬷陪着她往回走,闲话道:“明儿锦衣候府的寻梅宴,姑娘也是要去的吧?”
“自然是要去的。”
“锦衣侯府也是有意思,上次赏菊宴闹出这么些糟心事,侯夫人倒是还有兴致寻什么梅。还敢往咱们国公府递帖子,倒真是有意思。”
祁白芷一笑:“跟理国公府比起来,到底还是锦衣候府明事理,这点面子总要给他们的。”
提到理国公府,两人都明显不悦。眼下看来,他们那位堂房二小姐算是白嫁过去了,给人压得死死的不说,还一点用没有。如今理国公府简直就像郡主府养的一条疯狗,死活都不顾了,就盯着他们祁国公府咬。
郑嬷嬷笑道:“到底还是姑娘有气度,如此才能走得高远。”话头一转道:“先娘娘还担心殿下伤了姑娘的心,老奴就说了,咱们芷姑娘可不是外头那等轻浮张狂的。姑娘——”郑嬷嬷语重心长道:“听老奴一句话,这人心呀,是会变的。这男人的心,他也是肉长的。一头捂着,一头寒着,天长日久,就偏过来了。”
祁白芷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郑嬷嬷慈爱道:“要紧的是正妻之位。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祁白芷点了点头,轻声:“是呀,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她们面前是富丽堂皇的永寿宫,是埋头大气不敢喘的听话的宫人,是只敢远远请安的后宫嫔妃。
祁白芷垂下的目光闪了闪:来日方长!
*
另一边,月下在仁寿宫看过了太后,正往后头七皇子住的梧桐殿去。
她身后,周嬷嬷还在嘱咐人把炭火暖炉都带足了,“这一段路冷着呢”。
前头早已看不见人影了,太后才扶着周嬷嬷进去。见太后娘娘坐下没有说话,周嬷嬷忙道:“娘娘别担心,我看郡主就是担心宋大人,毕竟战场——”
说到战场,周嬷嬷话一顿,太后娘娘神色一暗。
时隔八年了,坚忍如太后,就是提起“北境”“战场”,还是受不住。
周嬷嬷赶紧道:“郡主这样,也是难免的。”
太后擡手揉了揉额角,目光落在了炕桌上那盘子动都没动的梅花奶糕上,慢慢道:“我总觉得孩子心里装着事,还是不小的事.....”
周嬷嬷劝道:“太后多虑了。再说,如今郡主大了——”压低了声音:“连血刃的事,都能知道了。”
“血刃”两个字更是低到只剩下口型。
“娘娘您也少操些心,咱们郡主能为娘娘您分担好些了。”
太后叹了一声:“哎,到底还小呢.....什么事不能跟哀家说呀,自己闷着,哀家担心.....”
厢房里静幽幽的,只有檀香静静燃着。
*
梧桐殿前
青石地面上,蹲着一个锦绣华服的男孩子,头上勒着一个小小的金冠,一望而知就是宫里人人讳莫如深的七皇子。
七皇子该是九岁了,可让人一看起来还好像是个孩童。
即使冬日外袍里穿着棉袄,此时蹲在那里,看起来还是小小一团。
偶尔一阵北风过,吹得人露在外头的脸针扎一样疼。跟着七皇子的两个太监这时都在门廊下躲着,只不时提着嗓门喊一声:“天冷,七殿下进屋吧”“殿下冷不冷,要不要喝口热茶”“好殿下,咱们回吧,奴才求求您了”.....
两个太监就这么躲在廊下避风一边玩着色子,不时就抽空喊上这么两声,嗓门倒是不小,就是眼睛还盯在碗里乱转的色子上呢。
七殿下也好像根本听不见,只是蹲在那里,始终低着头,摆弄着青石地面上的石子。
门廊下的太监又输了一把,扫兴道:“今儿运气不好,不来了!”
另一个太监喜滋滋收起银子和色子,这才有空往外头看了一眼:“七殿下把行宫的石子都带来了?”
“可不。就那么一堆石子,天天摆来看去,跟宝贝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裹着金子呢!”
已经揣好了东西的太监一吸鼻子一边低声道:“要不然是傻子呢.....”
旁边人赶忙往四周看,只见空荡荡的夹道。也是,这么冷的天,谁往这么个住着傻子的僻静宫殿来。就是这殿里的奴才,这会儿都不知道往哪里赌钱烤火去了,谁没事出来受这份冻。这人跺了跺棉鞋,放下心来,提醒了一声:“管管你那张嘴吧。”再傻,也不是他们能说的。
另一个太监不以为然道:t“就你小心!就是康公公有时候还抱怨呢,咱们说两句谁会管!”
跺脚的太监动作一停:“这时候了,康公公还屋里躺着呢?”
“谁知道他老人家昨晚又干什么去了!这么冷的天,我要是能做主我也被窝里不起来!”
“你倒是先学会康公公那一套,两头巴结着,两头讨好了,就不用跟着出来受冻了!”康公公这个老油条,那是一边讨好着永寿宫,一边也不怠慢仁寿宫。
“我呸!有屁用!还不是跟咱们一样只能跟着这么个主子,不是在鸟不拉屎的行宫就是在鸟屎都没有的梧桐殿!别说贵人了,一年到头连点多余的油水都摸不着!要咱家说,咱们真是瞎了狗眼,跟了这么没用的老胖子,白白叫了这些日子的干爹——”
旁边人一撞。
这人立即住嘴,往身后看去:白白胖胖摇摇晃晃眯缝着一双才醒的睡眼走过来的,可不就是康公公。
这太监哈着腰小碎步忙迎上前,一开口就是一句“干爹”,能腻掉人的牙。“我的亲干爹呦!您老怎么来了!瞧瞧,这外头多冷!别吹着干爹您哎!”
康公公人到了门口,往前看了一眼,目光闪过了七皇子冻得皲红的手:“咱们主子搁儿蹲多久了?”
“没多久!”
“屁!手都快冻裂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想着偷懒呢,也不知道哄着主子进去暖和着!”
“哎呦干爹!瞧您这话说的,咱们怎么不哄!咱们刚刚一直围着主子又哄又劝的,您瞧我这嘴皮子都磨破了!可咱们小主子您老也知道!咱们总不能硬来吧!”
康公公白了他们一眼,推开两人,来到了七皇子身边,蹲下来,笑眯眯劝道:“殿下,天冷,进去吧?进去暖和!”
蹲在地上的孩子依然好似一点都听不见一样,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摆弄着地上的石子。
两个小太监顿时看向康公公:“您老看看,就这样......”
康公公又轻声细语劝了两句,见一点用没有,就要动手把七殿下抱进去。
哪知道才抱到门口,七殿下就伸手扒拉住了门柱子,死活不肯再往里。
眼看硬来,七殿下一双小手都要挣裂了,康公公赶忙松了劲儿。七殿下立即从康公公怀里挣开,重新跑到了夹道正中央蹲着。
两个小太监立即又是那副:公公您看!七殿下傻病犯了,您都没法子,咱们更没法子了!
康公公哎了一声,嘟囔道:“殿下心里还是知道点事儿的.....”
两个小太监立即向前:“干爹您老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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