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剩下的话顾屹不用再继续说下去,他从甘欣脸上的神情便明白，她已经看出那阵法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这世间存在了许多术法门派，炼化五行星源、调转灵力的方法和途径有千式百样。哪怕是同一个心法体系之下,施法者若是参悟的角度不同,也很有可能会心出自己的道义,从而开创崭新的流派。
只要修士们尊崇天地自然、人道伦常,那么他们的修行之路就是相对自由的。
而有两件事，是天下修行者公认的违背天道作为。
那便是扰乱时间秩序，以及生死准则。
甘欣从来都觉得这两者距离她很远,却没想到她在一夕之间便能全都遇上。
春生君和灵龙“起死回生”,而这个她辛苦修复的大阵，其实是一个能溯回时空的禁阵。
它的阵缘图像每一段分开看起来都十分寻常，没什么破绽，再加上先前被变迁的风水干扰了视线，所以不管是甘欣还是顾屹,都没能立刻看透它的本质。
可如今无名阵法的全貌尽数展现,但凡稍微知晓一点术法的人，都能从这完全开启的阵法所散发的灵力中，读懂它的意图。
“难怪师父要单独传我阵法,不让我在查阵的过程中告诉任何人我的所见所闻……”
因为这世间的平衡一旦被打破,那天下本就不算太牢靠的秩序就彻底守不住了，不论是人间还是修真界。
失败者可以无数次地上溯来重新开始，直到实现心中所想；生命也将随之变得一文不值,彻底沦为时序掌控者的玩物。
这个阵法从一开始，就是不该被创造出来的。
甘欣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可是这个阵法因为她的缘故,被重启了。
“有没有办法让它停下。”甘欣白着脸，看向被阵眼隔绝在两步之外的顾屹,说，“趁着它还没落成，顾屹，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可是这阵法已经开始运转了，顾屹想，这个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没办法叫它停下来的。
除非……
“杀了我，对。”甘欣亦是想到了这一点，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迟疑，可是对死亡本能的畏惧让她呼吸急促起来，“顾屹，你……你来。”
她目光十分坚定，却怕得口齿有些不清。
甘欣重重咬上嘴唇，用力闭上眼睛，对顾屹喊：“动作快点，否则我会疼的！”
也不仅仅是怕疼，甘欣觉得如果顾屹再这样迟疑下去，她危急关头迸发出的勇气会慢慢偃兵息甲，随时随地会依着本能做出贪生怕死的举动。
顾屹看着甘欣，觉得有人拿着刀子在他心头生剜了一块，否则为什么他胸腔深处会如此疼痛。
甘欣说的话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荒唐了。
她为什么会觉得，想让他杀她，他就真的能动得了手呢？
其实只要等阵法稳定下来，甘欣将暂时寄生在她体内的阵眼剥离，那么这个阵法开启后造成的任何结果，和她都没什么关系了。
禁术炼成，人人渴求操纵阵法，天下秩序因此失守……归根结底又不是他们失察的错，真要往上推论起来，也是随春生这个创造者的问题。
甘欣不过是被他利用的那把刀，阴差阳错地被算计了一把而已。
到时候他们仍然可以寻个不被认知的山头过好自己的日子，要是甘欣放不下她的亲朋好友们，甚至可以将驭兽山庄举家半个地方，不入世牵扯入红尘是非就行了。
她怎么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要用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来终止这一切发生呢？
顾屹觉得不可理喻。
他最初认识的甘欣，可是为了身体能健康一些，什么民间土方野路子都愿意去尝试一下的小姑娘。
拯救苍生的事情，哪里是她的肩膀能扛起来的。
所以顾屹觉得他此刻的情绪，应该是困惑与失笑。
怎么竟是痛彻心扉的惨然。
甘欣感觉身边被强大灵气喧起的风声渐渐平息后，深先是吸一口，才再次睁开了眼。看见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顾屹后，甘欣一时说不好心里是埋怨顾屹不听自己的话更多些，还是庆幸他自作主张留了她一条小命更多些。
她从小因为身体不好，确实把自己的生死看得比常人淡些。
但这不代表她活够了。
如果能有机会再多看几十年、几百年的太阳，她怎么都不会嫌多的。
可是……可是如果她现下的偷生，建立在从今以后无数人的死亡上，甘欣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接受这样的现实。
“阵的启动已成定局，无法更改。我们可以把阵眼从你身上剥离后想办法联手将它毁去，把禁术可能造成的轰动降到最低。”顾屹右手摁着自己心口处，将那无端的痛意强行压下，冷静分析道，“比起这个，我觉得当下我们更应该关心的是……这阵法溯回的，究竟是哪一段时光。”
甘欣将地上的画卷拾起。
顾屹说的不错。要想弄清楚这件事其实并不难，因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他们身边，只要随春生将他的目的说出来，一切因果历历可辨。
可甘欣发现，她没办法进入到画中世界去了。
也是，那毕竟是随春生，若是不想有人来打扰自己的生活，谁能违逆他的意志见到他本尊？
甘欣一脸平静地卷起画轴，然后在顾屹十分担忧的眼神中，将画卷往山道两边的林子中狠狠扔了过去。
“坑了我又不肯见面，我真的不要你这个师父了！”
大声喊完，甘欣强撑着身体的一口气随之呼出，她终于腿软到无法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可既不想随地躺下，也不好意思重新挂回顾屹的脖子上，便后退两步，找了丛茂密的竹群倚了上去。
她不知道师父究竟想做什么。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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