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衔玉狐脸震惊,但愣神过后，仍是干脆地点了点头：“大王和大小姐看起来何止是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他可从话本子上新学了许多夸奖人的话,衔玉正想再学着说几句,就看顾屹手上汗毛根根竖起,有些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衔玉：……
顾屹看了眼那放满物品的架子：“我其实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衔玉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紧接着，他就看到顾屹并起两指，在架子边轻轻点了两下。
随即就有两道火光自那堆着信笺的底部烧起,一点点吞噬上去,直到那所有顾屹亲自收过来，却厌恶得不愿碰一下的东西全都化为黑色，风一吹，就散成齑粉。
“到时候甘欣问起来，就说是你修炼不到家,控制不好灵力,烧到的。”
衔玉：……？
他早不烧晚不烧，合着在这里等着自己来接锅吗？
呜呜，虽然给兽王背锅是护法的职责之一,但是他从来都没有这种经验。怎么到驭兽山庄走了一遭,什么都变了。
“不过……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顾屹说。
“意外什么？”
顾屹沉默了一下，他还是不太习惯像甘欣一样，将自己的情感大大方方地表达出来。
“我……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这件事。”虽然还是说出了口，但顾屹声音有些低,讲关键词含糊地带了过去，“而且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别人不了解您,我都跟在大王身边多少年了……您就差把‘我喜欢甘欣’这几个字落纸上贴额前了，我要是再看不出来，这护法也忒不称职了些。”
他擅长装傻糊弄，可实际精明着呢。
比如顾屹不认同灵兽本性中的嗜血，残|暴，无止境的杀|戮，比如顾屹无数次想撇下整个里界走得干干净净……他一向比谁都清楚。
但是……
“我不讨厌这里。”衔玉说，“不讨厌这里的每一个人……甘扶除外，他假惺惺的，看得我不舒服。”
灵兽的爱恨直白，衔玉只是给自己留了个余地，才没把话说死。但顾屹明白，他此刻口中的不讨厌，就是非常喜欢。
他和衔玉被灌输着同样的观念长大，因此先入为主地对驭兽师有不好的看法。于是他们以为表界的灵兽们留在此地都是迫不得已，驭兽师们也只是表面上伪装成主人灵兽其乐融融的模样，私底下与过去一样穷凶极恶，手段狠厉。
所以起初他们是抱着，要来拯救同胞，迟早给驭兽师吃点苦头的想法接近他们的。
结果最后成功把自己搭了进去。
“要是大王和甘欣成了喜事，我是不是也能陪着待在驭兽山庄了？这儿好吃好喝那么多，还有人给做漂亮衣裳，我真是回不去里界了。”
衔玉没良心地想，反正到时候有大王这张挡箭牌竖在前头，族中长老们也拿他无可奈何。
曾几何时他还考虑过，若是以后有新的兽王上任，他帮顾屹往前走一段，还是会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但现在衔玉觉得，倘若骨芽给的谶语就是他的宿命，那他和顾屹一样，做完该做的事情，就算是对得起这天意，对得起自己的族人了。
人也好，灵兽也罢，总得要在责任之外跳出乱七八糟的枷锁，做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所以大王，您得好好努力。”衔玉说，“比如这会儿……您快去追大小姐，和她解释清楚啊！”
*
甘欣有足足五天时间没有和顾屹说话。
最初两日，她是成心晾着顾屹的。
不管是顾屹问她的话，还是递给她的东西，甘欣全都不接，以此来表达自己对顾屹的不满。
可是甘欣发现，顾屹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相熟以后，顾屹看向她的眼神，大多是躲避的。若是在光线充足的地方，他总会偏过身一些，不肯正面朝着她。
但这几日顾屹与她说话的时候，总是目光灼灼地直视她。
这沉沉的眸子望向她的时候，瞳中有亮光闪动，深处隐隐藏着笑意——这与甘欣初识顾屹时，感到害怕的那阴鸷幽深的眼眸完全不同。
可甘欣却在此间体会到了相似的心慌感受。
她也不去问顾屹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只是僵硬地移开视线。
他们两的角色一夜间换了个位置。
第三天的时候，甘欣发现顾屹的变化更加明显了。
他依旧穿着玄色的衣袍，可今日束发用的发带，却换了明亮的紫色。
还有两根编入着青红交接珠串的坠子，顺着而后垂落到胸前。
甘欣一眼就看出，那是衔玉的风格。
他以人身出现的时候，总是爱把自己打扮的花里胡哨的，这样的饰品在他身上多一件不多，少一件还看着清净。
可是佩戴在顾屹头上，甘欣却觉得眼前一亮。
顾屹的气质太冷冽了，那抹亮色仿佛落入洗砚池中的一朵芍药，削弱了那漆黑带来的苦闷同时，又惊得人自觉扼住呼吸。
甘欣根本不敢再看他了。
除此以外，甘欣觉得顾屹靠近她的次数也增加了。
她的书桌就倚在顾屹旁边，为了帮她打掩护，顾屹摆了一些书册在她面前，遮挡住其他灵兽向她投来的目光，方便她学习。
因此顾屹有时就需要伸手到她这里来取，过程中免不了俯身靠近，裙摆也会因为主人的动作亲密地叠到一起。
甘欣隐隐感觉这可能不是顾屹的问题，而是她太过敏感了。
倘若放到从前，这样的互动在他们这儿根本不值一提。
更别说现在顾屹根本没有碰到她，只是因为要越过她拿些东西，胸膛才会自她后方贴过来，而后堪堪停在一指外的距离。
可就是这若即似离的距离，让顾屹身上那凛冬寒泉的清醒气息，将她紧紧裹挟住，逼得她肋骨下的心脏，慌张得快从口中跳出。
“好好看书，别发呆。”顾屹轻声提醒。
贴得太近了，甘欣觉得顾屹的声音并不是自她耳畔传入的。
而是隔着那一指宽的距离，穿透两人层层叠叠的衣物，自她的后心处直接熨入五脏六腑。
甘欣装不了傻了。
她反应再慢，也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是……若是顾屹在这个时候开口向她表白，甘欣觉得，自己根本招架不能，一定会冲动答应下来的。
可他怎么就是什么都不说呢？
顾屹什么都不说，甘欣只能把快要破膛而出的怦然死命压制住。
然后加倍地躲着顾屹。
第五日，甘欣下了课后说与千彦约好见面，给他送点心，然后带着小食盒匆匆离去。
回来的时候，她披着第一缕月色，自山头走下。
在点满暖灯的山路上，甘欣远远看到了两个人。
高的那个她一眼就认出是顾屹，而另一个因为被顾屹的身形挡着，甘欣看不出是谁，只能通过地上长长的影子，大概看出是个女修。
她不敢在瀛洲仙山随意施展阵法。进入书院后，师父始终躲在画卷里没有现身，唯独第二日往地上扔了片树叶，上面写着“慎开阵”三个字警示甘欣。
其实不用他说，甘欣自己心里也有数——此地能人长者那么多，阵修虽然不多，但又不到绝迹的地步，总能捞到两三个通晓此法的前辈。
班门弄斧太过自傲，甘欣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所以虽然甘欣急得抓耳挠腮，却也不敢用什么手段潜到顾屹身边，去偷听他们两人讲什么。
她只看到那两人有来有回地对话了一阵，然后女修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顾屹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才迈步离去。
甘欣总觉得顾屹的步履有些轻盈，仿佛在昭告他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不知不觉中，甘欣将袖子捏得很紧，脸色也变得苍白。
“咦，怎么又是你？”
“你吓我一……”甘欣被惊得没控制好音量，声音有些响，然后被司徒夜眼疾手快地伸掌捂住。
甘欣瞥了眼顾屹离去的方向，心道还好他已经走远，应该是发觉不到这里的动静。
不过……司徒夜捂她干嘛？刚才他说话的时候好像用力压着嗓门来着，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司徒夜贼兮兮地往山路另一端探头探脑一阵，然后才放下手，舒了口气：“小灵兽，说话小声点，这样不讨人喜欢。”
甘欣：……
“你这悄悄摸摸的，是在被追杀吗？”她这会儿心情不好，又已经和司徒夜交手几个来回，在心里将对方框进了熟人的范畴，忍不住刺道，“终于有人受不了你说话的口气了？”
司徒夜不解：“我向来只说实话，有什么问题？谁要是受不了，那肯定是被我的话戳到痛处了。”
甘欣想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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