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
这天夜里很暖和,旗子难得一觉到天亮,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猛地从被窝里弹出来,摸到另一侧的稻草床上。
“阿娘,阿娘……”床上的人听到动静,动了动身子,算是应答。
旗子慌忙去取了水,扶起妇人:“阿娘喝水,用炭灰煨着的,还温着呢。”
屋外吵吵嚷嚷,妇人喝了水,干哑的嗓子顺过气后问道:“咋恁吵嘞?”
旗子给她重新掖好被角:“我去看看,还冻不?”
在昨天之前,他们一家四口都是挤在一起水,这个稻草床很小,平常是睡不下他们的,但为了暖和一点,舒适已经不是该考虑的问题了。
直到昨日又有了新被褥,他们才分开了睡。旗子又想让阿娘睡得舒服些,又怕她还冷。
妇人虚弱地摇头:“不冻,你去干事。”
旗子伸手进被窝握了握妇人的手,摸到温热才放下心:“好,顺子跟小久还睡着,先不叫他们。阿娘再睡会儿。”
屋内光线很暗,旗子看到妇人扯起嘴角笑了笑,也笑起来:“我去熬米糊来。”
旗子出门就看到了宋影山。孩子们在村中欢呼,那个笔直高挑的身影背对着他静静立在清晨的寒风中看着,身上只着单薄的素白锦衣,细长的描金腰带上坠着温润白玉,半披着的墨发随风散开,衬得身形越发劲瘦单薄。
顺子和小久昨日傍晚换了新衣裳就给那外衫洗净了晾起,天凉,一夜下去也还没干。
旗子有些担心,走上前道:“我去烧上炭火,你进屋暖着,得了风寒就更容易染上病了。”
宋影山闻声侧身,伸出手道:“我不冷,不会染病。”
旗子盯着那伸过来干净修长的手掌,掌心红润,仔细看还有轻薄的茧子,看起来就温暖可靠。旗子摇了摇头没有去碰:“睡得好吗?”
“好。”
宋影山收回手,不动声色地哄着面前的孩童,实际上他根本没睡。他悄悄探了一位老人的咳疾,并未查出有什么异常。可偏偏这里又是魔君引起人间祸患的源头,现在居然一丝线索都没有。
旗子有很用心地收拾了那间茅舍出来,被褥都垫了两层,但宋影山没有在这种环境下待过,就算眼下的事情都能控制住,不需要再忧心,他也是睡不下去的。
在此之前宋影山没有发出动静,那群孩子只顾着欢呼没注意到他,他同旗子一说话,就把那群孩子引了过来,一张张黑瘦的脸上瞳孔熠熠生辉。
“没有乌鸦来了,要好起来了!”
“是公子带来的!”
……
宋影山还未出声,就听靠近村头的一间茅舍里传出细碎的哭声。
刚刚的千欢万喜瞬间沉寂下去,旗子还没染上喜色的脸又变得平静:“是二虎,三伯……睡了个好觉。”
面前的孩子三两散去,有条不紊地去分别拿了破席和麻绳出来,沉默着涌向二虎家。
宋影山没有动,旗子道:“已经很好了,往常三两日我们都要送出村一次,这已经是第五日了。”
二十一。
宋影山在前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孩子面对这种事时如此镇定。
或者说,是麻木。
旗子转身离开:“我去熬米糊,他们回来后得吃东西。”
长空辽远,炊烟在身后袅袅升起,被风吹向村头。宋影山在炊烟下走向二虎家,被出来的孩子拦在门外。
“公子不要来,你不能碰,会染病的。”
那孩子方才还平展的衣裳皱皱巴巴,沾染着污秽,手心重重老茧都被麻绳磨破了皮。
宋影山蹲下身想去擦他的手,被孩子下意识避开:“公子是好人,我们不能害公子,这些事我们做多了,没事的。”
宋影山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拉到身前,擦净了小手,不等孩子再阻拦便矮身进了屋子。
***
新土上横着枯草,暖阳斜打下来,小土包前竖起一个个粗糙墓碑。
宋影山的衣衫早已脏污不堪,腰间坠着的白玉上也沾着新泥,他浑然不觉,端坐在枯树下,握着表面凹凸不平的铁刀,在木块上刻下孩子们记得的每一个称呼。
祝峥找到半山村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那个本该一尘不染的挽尘仙尊满身泥垢坐在凡尘中,在十几双好奇又激动的目光下全神贯注地刻着字。
山坡背阴处的小土包前,是一个个笑着挖土竖碑的孩子。
“师尊。”祝峥的靠近惊到了孩子们,他们化作鸟兽散,又匆匆聚拢在宋影山身后的枯树后。
光线被挡住,宋影山的眼睫动了动,就被一只手握住了攥着铁刀的手。
“师尊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宋影山擡眼看去,淡声道:“帮为师找个愿意来半山村的好大夫,钱不是问题,愿意来就好。”
他的眼神静寂,祝峥心间在看到这副场景时的躁动逐渐安定下来,笑的眉眼敞亮:“好,弟子这就去。”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