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道观,藏于人世不知多少载。
大殿三清雕像轰然炸裂,一身煞气的魔从地狱钻出,带着一身罪孽,入了人间。
神虞站在虚幻世界的血海上,思忖良久,还是一步踏入了人间。
长生池冰雾不散,一尊白玉雕像浮出水面。
荒旱大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如注雨水,悉数砸在玉像身上。玉石龟裂,露出一个冰雕少女。少女不着寸缕,银发披散,双眼轻闭。
三百年不知多少个轮回,一族之人的信仰,供奉着救世神明,两帝之血,给了她一个契机。
她漂浮在泛着雾泽的水面,眉目安详,唇畔噙笑。
世人只说,东齐皇帝疯了,他是魔,屠灭半个天下的人,要寻一尊白玉像。
世人又说,疯瞎的北沥皇帝不疯了,一人一身,屠灭百万东齐大军,救下万万百姓。
那场大雨没停,却成了血雨,浇灌在人间,处处是罪孽。
白骨被血雨埋入黄土,谁也不知,到底死了多少人。
大地几乎空了。
现实哪有真善恶,黑与白是混淆的,天也是灰色的。
白鹤氅挂在见生观大门上,血雨不浸,岁风不动。根根鹤羽分明,带着圣洁与救赎。
神虞穿上鹤氅,去了沥国。
听闻,东齐亡了。
钟离阙死了。
北地有魔,又称人皇,一步杀一人,靠杀戮,成了人间至尊。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死不瞑目悬在京城城门上。
神虞只看了一眼,便入了城。
京城空地搭高台,帝王龙袍在身,端坐龙椅,受着众生朝拜。
山呼海啸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神虞离近了,看清了。
他不像是魔了,身后有金光,眉心凝聚着龙气。
百姓见她一身神圣,将她拦了下来,问她:“你是何人,见人皇为何不拜?”
赢厌从龙椅走下,高声喊:“阿虞,现在你不可杀我了。”
他是人皇,得民心所向,杀他便是与天下人为敌。
有苏红拂从地面钻出,二百万义军,几乎掏空了京城大地,陆续从地下走了出来。
她们虔诚跪在地上,高呼:“恭迎神女回归,神尊与天同寿。”
神虞擡起一双黑眸,那眸清亮,无情而悲悯,疏离而慈悲,道:“那又如何?”
她提剑向他步步而去,来到他身前,突又转换右手,从袖中逃出一把匕首,用力刺入他眉心。
没有血流成河的再次厮杀,
赢厌只是踉跄了一下,呼吸有些急促,却死死抱住她。不过一瞬,气力从他身体抽空,他渐软了腿,却不肯放开她。
过去如梦幻泡影,他耳畔没了声音,那声音似从尘封的记忆传来的,带着童真无邪,问:“娘娘,我喜欢你,你喜欢麒麟吗?”
少女含笑的声线,温柔道:“喜欢。”
他又问:“有多喜欢?”
少女总有很好的耐心,抱着他道:“娘娘喜欢麒麟啊,喜欢的要长长久久陪在麒麟身边,带麒麟去看山川湖泊,看日月星辰,众生疾苦。”
他渐咳出了许多血,用力抓住她手,眼底带着泪,痴痴看着她。
那声音变了。
“麒麟为瑞兽,万种罪孽深重,见瑞兽逢凶化吉。世有绝路千万种,麒麟若行,我为神,庇护你,岁岁有救赎。”
赢厌看着她,嘶哑道:“阿虞,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岁岁有救赎。”
神虞抱住他下滑的身体,想对他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骗了他,骗了很多人。
她许他岁岁有救赎,却又亲手杀了他。
神虞抱着他,捧着他脸,看着他涣散的眸子,哑声道:“这就是我给你救赎。赢厌,别怕,我一直都在,自从后,我们再不分开了。”
赢厌没了气力,用力咬上她唇:“有苏虞,我恨你……”
恨她再次杀了他,恨她从不肯兑现承诺,从不肯爱他。
神虞抱着死去的赢厌,想了很久、很久。
恨并没什么不好的,那比爱更长久,她杀了他两次,被他恨是应当的。
血雨很大,渐渐淹没了所有。
神虞抱着他,沉默了很久,终究还是用他眉心的匕首,一片片割下了他肉。
赢厌是恶魔,一身罪孽,杀了不知多少人,造了不知多少孽。这些恶、这些孽,他不还,神虞只得杀了他,逼他偿还。
薄薄的肉沾染着魔血,片片如蝉翼,落在血海大地,雨停了,红云退了,晴空万里,悬挂着圆圆的明日。
赢厌没说谎,果真就是五年。
神虞也没说谎,果真就是八年。
那年,日月所照尽归雍土,天下一统了,人魔死了,人间有了神。
此神沉睡三百年,从地狱来到人间,入了万丈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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