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黑袍男子却好似没看到她剑尖已抵上他喉咙。
甚至还要向前一寸,握住莲华剑刃。
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不敢置信的感触到莲华剑上的执念即将消散。
*
此时,衍华。
空青仙君将一碗乌黑的汤药递到紫虚真人手中,紫虚真人面露苦涩的摆了摆手,“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事务繁忙,还是不用每天往我这里跑。”
紫虚真人就是个不会忍耐的急性子,自然也是没法忍受一直喝如此苦的药,况且蛊鱼留下的症状早已消退。
但想到蛊鱼,他突然又想起那日离开师门的人。
自打容簌衣离开之后,他未曾问过,空青仙君也未曾提过,众人都以为,空青仙君也并不在意这个徒弟。
只是,他总觉得空青仙君有哪里不一样了。
此刻,空青仙君只将寡淡的目光瞥来,“不日我将闭关,衍华诸多事务,便无法帮你分担了。还请真人按时喝药,养好身体。”
听到话外之意,紫虚真人正了正面色,“这次所为何事?”
上次出关,证明上古大妖留下的伤已养的差不多,再次闭关,必然将有大事发生。
空青仙君却言简意赅:“养伤。”
紫虚真人皱眉:“我还想问你,为何最近总觉得你面色苍白,总觉得你比我的伤要重许多,明明你比我更适合按时喝药这句话,究竟发生了什么?”
空青仙君淡淡道:“旧伤复发而已,掌教无需挂心,安心养伤。”
空青仙君回到瞻清峰,见以灵力滋养的桃花又一次凋谢。
他拈起一朵即将凋谢的桃花,以手抚上胸口,今日突然到了心神不宁的地步。
他静立凝思片刻,指尖汇聚一抹灵力,见桃花恢复如初,才负手离开。
*
人间,云都,沈府。
因着幻心咒,时微明也感觉到了容簌衣此刻的魂息的震颤,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坐以待毙。
他就应该跟着进去,若她真的死在里面,那他这段时间,便算白费力气。
他起身,不再等待,上天入地,还没有他去不到的地方。
他是施咒之人,除非触及根本,不会有如此清晰的感知。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此刻定然不好受,需要他的存在。
谢行简自然也感受到了昆仑咒印的动摇,但还没来得及喊住时微明,便见他消失在原地。
沈秋望面色担忧:“难道便没有应对之法,只能在外面等着吗?”
谢行简的面色却不如之前凝重,摇了摇头,“现下,倒不必过于担忧了。”
“方才她确实遇到了危险,但我方才再次察觉到这分动摇,却证明已是化险为夷。”
“我之前推演出她今日一劫,知晓此劫不会让她命丧于此,却依旧担心她安危,本想陪她同去,可还是晚了步。”
“不过她也总能令我意外,一次次面对强敌,总能绝处逢生。”
沈夫人问:“方才谢公子说她遇到世间强者,生性残忍,那她会以何种方式逃过此劫?”
谢行简:“二位不妨听我讲一个故事。”
“五百年前,有上古凶兽,名曰穷奇,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天生凶煞,无恶不作,有一日身受重伤,便想偷取摇光仙境的雪莲花,用来治愈身上伤口,但仙境重兵把守,尊者众多,自然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他在偷盗之时,无可避免的遇到了一位仙尊。”
“仙尊手执莲华神剑,一剑便将其制服,当时仙魔战争频发,仙尊发现穷奇有异于常人之力,便将其收服,施加缚妖索,让它跟随自己作战。它上古凶兽,威力赫赫,在仙魔之战以煞止煞,一战成名,成了人人称赞的战兽,穷奇也因此尝到了被人崇拜的滋味,便安分了好一段时间。仙尊见其愈发有灵性,便寻了不少天灵地宝,帮助它修成人身。”
“其实穷奇在仙境待久了,也学会了人的心思,他学会伪装,摸清了仙尊的脾性,仙尊见他有心为善,便在他的乞求下,将缚妖索解开。”
“穷奇终于重获自由,但他想要的是永远的自由,但是有仙尊在,他便不可能拥有永远的自由。”
“于是他再一次动了歪心思,在又一次仙魔大战中,找到了时机,将仙尊诱入魔族据点,几乎所有的妖魔对仙尊神威畏惧有加,又恨又怕,也怕那柄诛仙屠魔、无物不焚的莲华神剑,但那时那位仙尊孤身一人前往,自然是一同诛杀的最好时机。”
“但仙尊饶是孤身一人,被魔族围困一天一夜,仙尊一人一剑,也几乎灭了半个魔族,只是最终,仙尊还是终战死,穷奇重获自由,得偿所愿。”
“可穷奇发现,没了仙尊之后,他便再也无法进入仙境,他的尊荣本就是因仙尊而来,做错一次,仙境之人对其便不再信任崇拜,人们听到他的名字,避之若浼,他又成为了那个人人惧怕厌恶的上古凶兽穷奇。也就是此时,他发现自己并不想要这种自由,再次怀念起了与仙尊作战时的日子。”
“但仙尊早已战死,他想去仙尊待过的地方再看一眼,但他强行闯入仙境之时,却被当成妖魔追杀。他这才想起,之前之所以能自由进出仙境,也是因为仙尊。”
一向好脾气又柔弱的沈秋望听到此处,竟然开始愤愤不平,“我看,他根本不是真心悔悟,他只是想念被人崇拜的感觉罢了。”
沈夫人听后唏嘘:“可谢公子说的是上古凶兽穷奇,这与那位登峰造极的剑尊又有何关系?”
谢行简放下茶盏,摇了摇头:“五百年已过,足够改变许多事情,这世上有许多人都是失去之后才开始后悔。谁又能想到现在登峰造极,独步天下的剑尊,便是当年那只穷奇。它寿数漫长,过去与现在,便如脱胎换骨。”
沈秋望听后一惊,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那……这般危险的凶兽,她若碰上,岂不是凶多吉少?”
谢行简:“确实凶险,不过沈小姐不必担心,现下已然化险为夷,更何况……方才那位已经去寻了。以他之境界,确实无不可到达之处。”
谢行简虽然不太想让她和容簌衣接触相处,可眼下他又确实是接她回来的最佳人选。
沈秋望还听的意犹未尽,“那穷奇,又是怎样变成剑尊的?”
谢行简便接着讲,“仙尊在魔族战死,仙灵消散,自无生还可能,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穷奇越来越悔恨,开始想尽办法收集仙尊残念,哪怕只是再见一面,告诉仙尊自己的悔恨。”
“他偶然得知,执剑者的执念可能会存于天地剑冢中,他为了能够再见仙尊一面,找了许多方法进天地剑冢,却都无法进入,五百年已过,他之所以能够成为剑尊,便是因为这一个执念。”
沈秋望有些不解:“这天地剑冢不是可以靠食灵兽进入吗?既然那穷奇本事那么大,真心想找,怎么找不到一只食灵兽?哪里需要绕那么大弯子?”
谢行简解释:“这食灵兽乃人间之物,只能看穿人的执念,但除了人之外的仙妖魔,想要进入天地剑冢,便只能依靠自己的实力。”
“后来,他隐姓埋名,修习仙术,实力登峰造极,终能自由出入天地剑冢,也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世上再无他不能去之处。可他却甘愿自缚于天地剑冢。”
“直到现在,那穷奇的脾气依旧怪异,所以触碰之人,大多凶多吉少,不管谁见到都要吃点苦头的。”
沈秋望:“那穷奇便是后来的剑尊,那他一直在剑冢守着,便能见到那人了?”
被问到此处,谢行简抚摸茶盏的手指一顿,好似想到了什么。
“初时见到的只是执念,之后他在等什么,便不知晓了。”
窗外,江水流春,月照枝头。
明月千古如今,人间已沧海桑田。
“也或许某一天,相见也不识。”
*
天地剑冢。
容簌衣蹙起眉头,看着面前突然面色苍白阴郁的黑袍男子,不知道他怎么了。
她心有惊异,看着手中莲华剑,但还没想通,便被黑袍男子一把夺过。
黑袍男子试图施法将执念聚拢,可却徒劳,他再次尝试,用双手施法,空中幻化出一双巨大的玄色翅膀,微微收拢,形成密不透风的屏障,但依旧无用,那些光点却如春日飞絮一般,四散开来,越飘越远。
黑袍男子指尖在空中徒劳的颤抖着,眼底隐有晶莹闪烁。
容簌衣看着他,方才还不可一世之人,怎么突然脆弱的像个孩子。
她一时茫然,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她的本意并非如此,方才也并非想自刎。最后一刻,她也未曾放弃,她一直在寻找机会,一击制胜。
但不管怎么说,现下黑袍男子沉浸在某种无可言说的悲伤之中,她也算是目的达到,当务之急是先离开此地。
她进来之前,曾问过沈夫人,如何出去。
食灵兽生性嗜睡,精力有限,不会在一地徘徊太久,将人传送到之后,它也想快些完成任务休憩,所以将人放下之后,便马不停蹄的找到出口,停留一天,若无人来,它便会自己离开,而被传送来的人,这一天之内若找不到食灵兽,便会迷失于执念之地。
只要找到食灵兽,她便能出去了。
比较巧的是,食灵兽似乎也被剑冢之地强烈剑气震晕了,随着四散的荧光,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她脸上。
容簌衣心底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终于幸运了一回。
于是跟上食灵兽,离开此地。
然而她没迈几步,黑袍男子便发现了,面色苍白的将食灵兽抓了回来。
容簌衣一惊:“别……你有什么烦恼,可以慢慢说,何必捉一只蝴蝶撒气呢?”
食灵兽若被他一下捏死了,她怎么出去?
黑袍男子眼底泪光闪烁,却嗤笑,“蝴蝶?”
黑袍男子眸中掺杂着微不可察的脆弱。
他寻找了百年,等了一个人百年。他还没有放弃,那人的执念便散去了。
为什么?
因为面前这位低修女子?为什么她一来就打破了一切?
天地剑冢中的剑本来都是有主之剑,她本身无法使用其中任何一柄剑,为什么她能拔起莲华神剑?
为什么她一来,那个人的灵识便散了?
剑能为下一任主人所用的原因只有两个,要么是剑的灵识已散,可以重新认主。
另一个原因便是,执剑之人本就是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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