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留行微微垂眸,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
“你既没有感到难过,也没有感到愤怒,甚至可能不觉得这道疤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猜你在想用什么样的措辞能让我得出错误结论。”
“组长,你真的不会读心术之类的吗?”
“你向我展示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对你来说,应该是以前习以为常的一角吧。”
纪留行看着伤疤处,随后移开了视线,
“我还挺能理解的,明明我也没怎么难过,但每次不小心说出些什么,就会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聊天的气氛也会变得很差,索性就不说了。”
“是啊,而且被同情的时候,反而感觉会很疼。”
“……因为只有觉得反正也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才能保持麻木的心态,一旦被回应了,反而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痛苦了。”
在纪留行接了一句之后,纪云定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说着。
“至今为止的人生就像走钢丝一样,所以到现在还是总觉得走错了就会掉下去。”
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一人一句地接了下去,都没什么情绪起伏,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说对方。
“有时t候突然冒出‘好想回家’的念头,但是仔细想想根本没有家,也不知道是想回哪去。”
“每天要面对一套没有写出来的规则,好像从来没有从怪谈中脱离过。”
“要解决问题就必须顺应这套规则,哪怕根本不公平。”
“和人扯上关系的事情就变得很难办,只能被别人拖着做不了事。”
两人一起叹了口气,异口同声地开口。
“好麻烦,就不能所有人都坐下来有效率地沟通吗?”
随后纪云定起身拉开冰箱,随手丢给纪留行一罐果汁。纪留行接住后尝了尝,然后迅速拿起水杯喝水。
“太甜了。”
“你的味觉什么时候能好啊。昨天你还想嚼咖啡粉,咳嗽得我以为你要被咖啡粉杀了。”
“我还想说呢,那个原来这么苦啊……”
从很沉重的话题突兀转向没有营养的对话后,纪云定喝着果汁,看着一冰箱的甜点饮料水果,思考了一下。
纪留行办公室最开始是没有冰箱的吧,他以前味觉坏掉,也根本不吃零食。
“组长,如果我们都是正常人的话,会是什么样呢?稍微想象一下。”
“你应该就不来这个学校了吧,但我感觉你还是会挑个好就业的专业……计算机?毕竟你是实用主义者。不过我觉得你什么都能做好。其他的我想象不出来了,我没上过学。”
“那你大概是那种靠近就会很麻烦的外向人类,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做到能够装得那么像普通人的,靠你神奇的读心术吗?”
纪云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学生会会长,广播站主持,同时还是某些热门社团社长,每天被投学校表白墙之类的……虽然现在你也在被投。”
“听起来还真是荣幸啊。不过我真的不会读心术,只是靠猜而已。”
纪留行听到这些描述有些好笑,随后向后一靠,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
“如果我们是正常人,我也好你也好,是不是即便不用痛苦到这个程度也可以哭出来。”
“或许吧,上次唐姐那边来了个文明世界的新人,只是跑圈就哭出来了。对练也哭,训练也哭,但是一直坚持下来了。她说哭的时候会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下一秒妈妈就要来安慰她了。”
“是吗?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稳,和他们平时的状态没什么区别。
房间内沉默了一会,纪留行把果汁倒在水杯里掺了点水,纪云定又顺手从冰箱里扔了一盒冰块过去。过了一会,冰块落入杯子,互相碰撞发出叮零铛的声响。
“虽然根本不在乎人类要不要毁灭,但是总觉得看到美好的、重要的人和事物就想保护一下,反正没什么事做——出于这种心理想要拯救世界。”
纪云定坐回了沙发上,偏头看了看纪留行,
“对吗?”
人生不过找点事做,然后等死。
“这也一样吗?”
纪留行略微低头,轻笑了一声,
“所以我说,其实你不回应也没关系,我们就这样放着吧,直到你想变动的时候再告诉我。”
“那这种关系应该怎么定义呢?”
纪云定歪了歪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纪留行也沉默了一会,随后微微向前倾身,带着微笑和难以掩饰的窘意开口。
“我喜欢你。”
和任何关系都无关,喜欢就是喜欢,就只是希望对方幸福,不附带任何其他东西,不多也不少。
“我也喜欢你,但他人的喜欢是很不可靠的东西,随时会像月亮一样变化。”
纪云定略微向后退远了点,转头看向了外面。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像是细碎的虚幻光点。
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是绝对真实的。
“这倒也是,毕竟未来是不存在的,说什么保证都很可笑。”
纪留行点了点头,也认可这个说法,
“不过时间是一直往前走的,到我死的时候,我就有资格说我永远喜欢你了。”
“别死啊,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拉回来的。”
“我只是觉得你的想法很难证伪,但也不是完全无解。如果我死在了天台上,是不是就完成了‘永远喜欢’的证明呢?”
一旦停止情感叙述,进入论理环节,纪留行脸上的红晕就褪去了,认真地说道,
“理论来说是可行的吧,因为生命是会结束的,在结束的那一刻,过去就无法更改了。”
“恶魔的证明?”
“对。我一定会比你先死去的,毕竟你是怪异,会存在很久。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约好了?”
两个人用很不浪漫的语气与形式进行着很浪漫的交流,纪留行犹豫了一下,将手掌覆盖在纪云定的额头,轻轻亲吻了自己的手背,
“约好了。”
既然正常的关系不适合,那就没必要强求一个定义。
“不过你还不能死,你还得跟我打一架,然后追随我拯救世界。”
“已经默认我会输了啊,好过分,我可是从出生就没输过呢。”
纪留行顺势退后了些,回到礼貌距离稍微冷静了一下,笑着打趣了一句,
“不过我这几天也得好好想想怎么和你打了……棘手啊。”
纪云定虚握着拳,开玩笑地挥了挥。
“组长,到时候我可以往你的脸上打吗?我想揍你的事情也挺多的。”
“可以啊,不如说正经打个架,不打出血也太不尊重人了,按我们组的规矩来。”
这样说着,纪留行看了看手机,
“一组的人在楼顶放烟花。明明说是庆祝我活下来,却丢下我们两个玩得这么开心啊……去给他们捣乱吧。”
“报告怎么办?”
“不写了,我欠的报告多了去了,回头交检讨吧。”
纪留行说着就站起身,从冰箱里扫了些饮料装到袋子里准备拎上去,
“你以打败我成为组长为目标的话,早点习惯跟后勤组道歉不是坏事。”
“我就不能好好写月度报告吗?我多少也是应试教育考上来的。”
这样一边吐槽着,两个人走过了阴暗的楼梯间,走上了天台——纪留行把楼搬到异世界又搬回来,地基没问题,电线断了得重新接,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喂,新人,这里。”
和纪云定最熟悉的林书招了招手,魏千秋在旁边盯着手上燃放着的仙女棒,神情专注。
纪留行轻轻拍了拍纪云定的肩膀,笑了笑。
“玩去吧,我也和其他组员有很多事要解释。”
十分钟后,纪云定感觉大家要把天台炸掉了。郑诺刚从对接处忙完,本来想过来看看热闹,一上天台就看见一群人拿着炮仗玩击鼓传花。
纪云定正在把□□排成一排,足有十几个炮筒放在一起。
“就算向行政申请了燃放许可,这也太夸张了吧。不过算了,反正合规合法。”
郑诺靠在墙边,擡头看着天空,
“过年都没这么热闹,比起庆祝,感觉大家更多是想玩吧。”
“对啊,找到理由就要使劲玩啊小诺,别这么严肃。”
林书从背后接近郑诺,一把抱了起来抓到了纪云定身边,
“你最近好忙,都不来和我们玩了。明明好不容易最近一组都很闲。”
“出了点小问题,就是因为大家闲下来了,最近普通任务和救援任务人手都很充足,所以网上有论调称不如干脆不去探索异位面……对接处一直在讨论怎么沟通回应。”
郑诺靠着栏杆,揉着太阳xue叹气,
“另外,东极那边的沟通还是很不顺利,这样下去搞不好真的要拖到明年了。那边说,如果要派人去,我们只能派六个……”
“那不就解决了吗?”
林书一下精神了,周围的人听到也围了过来。郑诺愣了愣,皱起了眉头。
“当然不行,雪有膝盖那么深,你们至少要带两个雪地勘测专家,而且标准固定怪谈探索人数是十三人以上。
没有后勤组,那边又不知道能不能指望得上。方圆百里都没人,也没有什么活物,就算没有怪谈也会死的。他们这是在为难我们。”
“嗨呀没事,大不了我先报名带队去探探路。”
林书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周围的人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从古至今,这些边缘人就不怎么把自己当人,在世家里也没办法把下一代当人,就这么一代代畸形地传了下来。
“最新文件指示,调查员不是耗材,同样是我国重要的公民。尤其是对于世家出身的调查员,你们需要转换观念,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和健康。
我们保证,会以最认真t的态度对待每个人的生命,积极争取,请你们再等待一段时间。同时,对你们的付出表达最诚挚的感激。”
郑诺闭着眼睛就把这段背了出来,随后睁开眼睛看着林书和周围的组员,
“这是那边要求转达的客套话,欢迎来到肮脏、虚伪但最起码还算文明的世界。”
纪云定戳了戳林书,看见她似乎有点发愣。
“林书姐?”
“啊?没事……文明世界,挺温柔的啊。”
林书的语气有些复杂,而周围的人表情也有些难解的一言难尽。
纪云定点燃了引线,坐在栏杆上擡头看着天空上炸开的烟花,笑了笑。
“也不全是,到处都烂,这里也很烂,但总有人在努力让世界变好一点——包括我们。”
晚上七点半,夜空一瞬间变得明亮,绚烂的花火引得附近的人驻足观看。
总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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