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嘉卉眼里含泪,嘴唇动了动。她想宽慰程夫人两句,她想说卫歧一定会醒过来的。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一黑,耳边隐约传来几句惊呼,
*
夜深人静,嘉卉猛然惊醒,坐了起来,拢了拢两边垂落的头发。
眯在她床榻边的珍珠也醒了,卷起帷帐道:“大奶奶,您醒了?”
“他醒了没?”
珍珠看着嘉卉满是期待的脸,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嘉卉起身太猛,头晕目眩,倚在床柱上好一会儿,才自己穿了鞋披上一件外裳,向外走去。
“大奶奶!”
她回头,珍珠也不知为何自己方才要叫住她,想了想道:“宫里又派了两个太医来,还赏了不少补品。夫人晕过去了,国公爷先带她回府了。”
嘉卉胡乱点点头。卫歧还没醒,宫里赏了什么东西,他的养父母走没走又有什么紧要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是最开始她独自居住的卧房。嘉卉还记得第一回住进来时,还是从公主府上出来后卫歧哄骗般把她带来这里。她那时还存着要对他冷淡些的念头,只是一颗心早已越过她设下的围栏,向着他悄悄靠近。第二日又一道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
嘉卉回忆着,不禁面上带了丝笑意。
云霆守在床榻前,困得头一点一点。嘉卉唤了一声,他就醒了。
“嫂——周姑娘,你来了。”
嘉卉道:“你出去歇着吧,我想和他说说话。”
卫云霆点点头,道:“好。”
她在床榻边坐下,握住了他骨节分明的大手。
“你不要觉得自己没有遗憾可以放心去了,”嘉卉想了想,轻声道,“我才知道,原来你向母亲求过,想再办一场亲事。谁家乐意给你送两回礼,娶的还是同一个人?我和你说,你父母不会同意的。”
她的泪水滴在他的鼻梁上,嘉卉轻轻抹去,蓦然间想到先前他说过的一番话。
“......皇帝不会因为这事就砍了你我的头,他指不定还要赏赐你,赞你为友查凶。但是,周姑娘,”他那时朝她笑笑,“你的真实身世现在还不能说出来,那你我都是大罪了。”
嘉卉推开他,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当年是被定了什么罪?”
她一字一句地道:“是思念前朝,意欲谋反。”
卫歧点点头。
“那你还......”嘉卉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窝藏罪臣之女是什么罪名?”
卫歧捧着她的脸,道:“我知道。我有办法,我不会让你一直顶着这样的名头。我会让你能堂堂正正用回周嘉卉这个名字的。”
她笑了笑,以为他的办法是求皇帝开恩特赦乐她。她知道他深深憎恶皇帝,不想他为了她去低头恳求。
嘉卉摇头道:“我早已不在意这个了,多少年没人叫过我嘉卉了......”
他只是笑,眉目舒展,道:“我有办法,你就等着瞧吧。”
却只看到了他如今沉睡不醒的模样。她低声在他耳边说:“是我害了你,你太好了......我却一直在拖累你。你本该娶个高门贵女,同她琴瑟和鸣,生儿育女。而不是被骗着娶了我,因为我和徐家的事被皇后暗算,被皇帝惩罚......”
她看着他脸上烛火映照下的阴影。
“因为我,你又差点丢了命。我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可我好端端活着,可我还好端端活着......”
这几句话,嘉卉是在他耳边说的。
卫歧依旧不动,寻常总是微微上扬的眼睛紧紧闭着,苍白的嘴唇亦是紧闭。
她的手指轻柔地描绘着他的唇线。
真的没有遗憾了吗?怎么可能在闭上眼睛前吻了她一下就再无遗憾了呢?
“我要走了,”她微微笑道,打定了主意,“你听到了吗卫歧?我才不会在颐园等着你醒来的。你往后如何,我再也不会管了。我会离你远远的,随便找个人嫁了,再也不来打扰你。”
满门定罪后,嘉卉的记忆就时好时坏,常常想不起过往的生活。对前十四年的人生记忆清晰无比时,她想过很多次翻案,想到头痛到又忘记所有前尘,仍是毫无头绪。
“在公主府,遇到山雨,遇到杀手,都要靠你来救我。可我,怎能安心一直看着你为我遇险?”
只要她走了,离开卫歧。他可以继续做回那个锦衣玉食的勋贵子弟,无风无浪度过富贵荣华的一生。
而不是因着她命悬一线。
若是有她能为自己和家族正名的一日,她或许还有脸面能回来见一见他。
嘉卉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血色全无的唇,道:“你若是现在醒了,或许我的主意又会不坚定了。”
屋里阒静一片,没有人回应她。
她直起身,不肯放开他的手。不知过了多久,云霆进来劝道:“嫂——周姑娘先去歇歇吧。”
嘉卉应了句好,又听卫云霆开口道:“我是赞成你们相好的。”
她停住脚步,听着眼前这十七岁的少年继续道:“大哥成亲后对我说过,男女婚嫁,冥冥之中自有缘法。虽说你不是真正的节度使之女,但大哥一定是很喜欢你。反正他在外风不风流的,你都别信。你是个什么出身,也别太在意,我大哥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
说完,卫云霆有些羞耻,他是头一回对一个女子扯喜不喜欢的事。嘉卉些许想笑,却是连嘴角都没擡。
她轻轻说了句:“多谢你。”
一夜无眠。
太医都还在颐园没走,围在卫歧的床榻前,愁眉不展。几人都年老体弱,在傍晚时分熬不住去歇息了。
屋里只剩了她和卫歧二人。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雪青色的香囊,道:“明日就是你生辰,你就要比我大上一岁了。”
卫歧先前明里暗里说了不知多少回,想要她亲手做一个物件给他,不拘是手帕还是荷包。
“我的绣活实在是一般,就厚着脸皮送你吧。”她轻手轻脚地把素色香囊放在他枕边,是她前些日子做好的,里边放了她先前在典玉楼买的双鱼玉佩。
“载清,生辰快乐。”
嘉卉正在说话,忽而感觉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她又惊又喜,想去把太医都叫进来,可下一秒他又没了动静,仿佛是她的错觉。
嘉卉的心又沉了下来,怔怔地长久地凝望着眼前人英俊的眉眼。
月色朦胧间,珍珠忽然进来回话:“大奶奶,有人吵起来了,请您去看看。”
嘉卉不假思索道:“让阿唐去。”
“就是阿唐和人吵了起来。”
居然是阿唐和人吵架?嘉卉霍然起身,跟着珍珠出去了。
去了才知道,是阿唐疑心灶上的媳妇昧了地里的菜。本来是一桩小事,但这两日愁云惨淡笼罩着颐园,谁也每个好声气,就话赶话吵了起来。
她随口说了几句,也不管她们是否和好了,挥手让两人都回去做事了。
清辉挥洒大地,嘉卉想起二人在河边的谈话,亦是亘古不变的皎洁月色。
他那时说:“无论你想怎么做,都有我助你心想事成。”
她如今想的,只有他快快醒过来,从此再也不受什么波折苦楚。
嘉卉没有急着回去,在道旁拖着疲惫的身子慢吞吞走着。忽然听到耳边的树丛里沙沙作响,嘉卉踉跄后退一步,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却见先是一只粗糙的手探出来,又是一张脸钻出来,和她四目相对。
她揉了揉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脸。
“是你,阿卉?你怎么会在颐园?”来人显然也还记得她。
......
“大爷醒了,大爷醒了!”
嘉卉去看时,他已经又沉沉睡着了。太医说虽然人还虚弱的很,但能醒过来,已无大碍。或许是今夜,或许是明日,就能清醒。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回了卧房。她向珍珠推去一个匣子,道:“这几日你和琥珀辛苦了,这是我赏你们的。旁人都没有,等你们回房了再看。”
珍珠下意识推辞:“大奶奶,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事,哪能......”
“收下吧。”嘉卉又道t,“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叫他们不用来费心寻我。”
珍珠应了是,退下了。
嘉卉飞快从床头的柜中拿出她收拾好的包袱,里面是她多年来积攒的体己。
她隐约听见外面传来报信声,镇国公夫妇今夜还会赶来。她悄悄走出屋子,在卫歧的卧房门口迟疑了片刻,还是没有走进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而东流江水,泛泛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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