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奇了怪了,刘小环长得矮小瘦弱,村里几个调皮点的小孩子都能欺负他。我以前也打过他一顿,这种人怎么都能当水军?我想去问问他,但看到有人提着灯在巡逻,就赶紧回去了。”
“第二天我见着了倭寇,听他们全部哇啦哇啦地喊着什么,一句也听不懂。奇怪的是,这些倭寇根本就不会打仗,有几个连刀也提不起来。我当时没多想,一连杀了好几个,直到又砍了一人后。”
他说不下去了,大口大口呼吸着。季青隐隐猜到什么,沉下脸,没开口。
进屋时季青点了蜡烛,火光下,刘二失明残缺的脸上满是悲怆,如同陷在噩梦中。
过了许久,刘二继续回忆道:“那个人,居然是刘小环。他满脸是血,我给他擦干血迹。他还想对我说什么,但是只能发出一点响动,说不出话了。他指指自己的喉咙,我才明白过来,这些人说的不是倭话,是嗓子被人弄坏了......”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倭寇!他认识一个刘小环,而他杀的其他人,或许也是别人的同乡别人的兄弟。
苍天!他究竟是做了什么?
可为什么,将军让他们杀的倭寇,竟然是大昭的百姓!是和他一个村里出来的老乡!
刘二疯了,他脱下刘小环尸首上的外袍,披在头脸上,哈哈大笑。
很快,就有大刀向他砍来,砍瞎了他一双眼睛。
他想不通,十一年了,他还是想不通。他没死,只是瞎了残了。可刘小环死了,死在了他的刀下。他听说他爹娘说儿子是失踪了,背井离乡出去找儿子了,再没回刘家庄过。刘二根本不敢说,他已经死了。
一想到那张满是血迹的瘦削脸庞,他就怨恨自己,更不明白水军里究竟玩的是个什么名堂!将军,乃至水军统帅,究竟是要做什么?
许久,都没有人再开口。刘二试探性地往前一抓,什么也没有抓到,让他疑心起是不是人已经走了。他问道:“你真是圣上派来的?”
季青安抚地拍了拍他枯瘦的肩膀,道:“是,我是。你放心,圣上必然会为你做主,为你和那位刘小环兄弟讨回公道。”
“你若愿意,我这就送你上京面圣。”
*
夜色浓稠,伸手不见五指。
卫歧身影隐在密林中,拂开了眼前一根绿意盎然的树枝。
“约摸还有多久?”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卫歧颔首道了句好,又平静开口道:“你惭愧什么,又不是你亲自护送把人看丢了。你是我的兄弟,不是我的下属,这一路不敢说话做甚?”
季青仍是惭愧,毕竟是他全权安排的。现在刘二被人劫持了去,生死未卜。幸好几个护送的兄弟都没出事。
“是我安排太草率了。”
“下回注意。”
“他们为何不继续走水路,而是回到陆地上来?”季青想了想发问道。
他是包了船,从钱塘到京城的运河上送刘二进京。这些人抢走刘二后,却是很快上了岸,风餐露宿地带着刘二往江南赶。
“不知道。”卫歧答道,他是真的不知。这个人证能抓回来就好,他才懒得管江南王的属下怎么想的。
没有当场杀人灭口,就还有机会夺回。
李胤听着二人对话,又不动声色打量了密林深处已经布置好的几名弓卫,道;“你还算有本事。”
卫歧没做声。
“这个人你找了多久?”
卫歧道:“忘了,好几年了。”
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像邀功似的,他又不是情愿找他踪迹多年,先前也不是自己乐意查水军中的怪事。
李胤也没再发问,握着手中的刀,站在他身侧。
夜深人静,只有林中虫鸣和刀剑出鞘声。卫歧试着开了开弓,本就不算擅长,许久不曾练习过了,怕是生疏不少。
一开弓,他就想到了半年前,在颐园的芦苇荡前那一场恶战。
殊死搏斗,他中了好几道刀伤。最后一道箭伤让他摔下马,失血垂死。
她忽然跑出来,为他杀了人,救了他一命。
而后,她就不辞而别了。
夜风寒意深沉,卫歧收回思绪,不再多想,紧紧盯着前方。月色照着树荫,朦朦胧胧,换目力普通的普通人来,应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倏然间,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卫歧下令道:“放。”
他也射出一箭,正中领头那人的肩头。这批人最好能尽数活捉,是以道道羽箭虽势如疾风,破空而出,却都避开了要害,朝着肩膀和马腹而去。
人呼马嘶,一时混乱非凡,呼声阵阵。卫歧从林中大步走出去,见领头那人一狠心拔出肩上的箭,飞快骑上一匹并未中箭的马,打马径直向前远去。
他手臂还扣着一个高瘦的男人。
“尽量留活的。”
卫歧翻身上马,紧跟着冲了出去。山林中地形复杂,只能先紧紧跟上。等到跑到一处平原上,卫歧擡手射出一箭。
只可惜擦耳而过,他控着马,又射出一箭。
仍是没中。卫歧皱皱眉头,不再尝试,因着不能射死他怀中人,一旦束手束脚就怎么也射不中了。
快马如风,马蹄在寂寥夜间声声如雷。卫歧不知追了人多久,才注意到前方二人一马的身形隐约有摇晃。
知道是领头的撑不住了,他立即拍马飞驰上前,没一会儿就追上了。
“你是何人?”
他不答,道:“把人给我。”
“想得美!”领头的面露警惕,“你究竟是何人?你知道什么?”
“你知道什么?”卫歧反问道,留意到他扣着的刘二还有呼吸,放下心来。
领头的面色发白,伤口不住流血,抽出腰间佩刀,不再废话,直接向卫歧砍去,图一个速战速决。
他立即也抽出剑,迎了上去,仍是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又是谁派你来的?”领头的抵住剑锋,咬牙发问。
他想起命令,如果被人俘虏,立即自裁。
这究竟是桩什么任务,他自己都不清楚。刀剑相撞,没几招,他就被人挑落了马。
卫歧立即下马去探他的鼻息,人已经咬舌自尽。
他收回手,又去看刘二。
此人目盲多年,身体虚弱,一番奔波后已经是面色惨白,大汗淋漓,难以成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得请个大夫看看。
卫歧抱起刘二,上马朝着来的方向驶去。此人抢回来很是容易,容易得让他不禁怀疑是否还有后手。
转念一想,许是那边并不重视。卫歧冷笑一声,也是,光他一个人一张嘴,离定罪还远得很。
半道上,就遇到了鬓发沾尘的季青。他将刘二交给他,道:“立即回钱塘,找个医馆。”
“还有四个活口。”
“一并带回。”
季青迟疑道;“不如先休整一会儿,夜色已深,骑马回去还得一夜。李元帅他,毕竟有了些年纪。”
他们已经出了江南。
卫歧回头望他一眼,道:“也好,你先随着我回去。其他人明日再出发,刘二不能再丢了,一定要看好。”
季青应诺,问道:“钱塘城中是有什么事?”
他将剑擦好收回,道;“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明明还留了好几个护卫,又有崔姑娘陪着。季青心说这难道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他大嫂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不辞而别了......
季青笑道:“下次老大不如带着嫂嫂一道出行好了,亲自看着总放心了。”
卫歧瞥他一眼:“你说什么笑话。”
二人不再多说t什么,嘱咐过护卫后就骑马连夜赶了回去。
天色还未大亮,泛着蛋壳青。奔波两个日夜,卫歧只想尽快回到嘉卉居住的小院。
知她定然已经想出来了他那日说的话是何意思,不由笑了笑。
还未进城,就见几个护卫和崔延意都面色焦急地等在城外。
卫歧立即翻身下马,问:“她人呢?”
嘉卉不在。
“是属下无能,大嫂在街上被人抢走了。”回话的人跪下,头上还包着一块纱布。
他微微一怔,问:“被人抢走?”
护卫不敢有丝毫隐瞒,从嘉卉跟着中人去了绸缎铺买屋子,出来后面色发白说要立即搬家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回。
在那巷口,他被十几个护卫模样的人围攻,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了人。
中人和绸缎铺掌柜也都抓了,只问不出什么。
崔延意小声开口道:“护卫大哥说阿卉先前还呕吐了,我前日也看到她很不舒服想作呕,会不会是有身子了?”
卫歧扫她一眼,道:“不会。”
“立即令所有人都去找,找不到,提头来见。”
众人一惊,连连应是。
卫歧已经飞身上马,往城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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