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并不是因为怜惜并州那上万受灾的百姓,也并不是因为乐玄军中无数淹死的将士而恼怒,他只是震惊于今文经学派胆敢违逆自己的决定,对自己派出去的人暗下毒手,他感到自己的帝位受到了威胁,于是他暴怒而恐惧,急于从文照这儿得到一个否认的回答。
文照对这位封建帝王的心态了然于胸,她将被掷于地的竹简默默拢回怀中,温声道:“陛下暂且无需多虑,依微臣所见,周淮等人此举只是单纯为了阻挠乐玄,推马燕上位,并未有不臣之心。”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他们今日能对乐玄行此下作之事,来日未必不能对朕也暗下毒手。”姜望的手死死抓着龙椅两边的扶手,因过于用力,手背青筋根根爆起,“周淮,周梧,朕必除之!”
“昔日晋文公重耳因骊姬之乱被迫流亡各国,十九年间备受苦楚,可晋文公都一一忍下,后在秦穆公的支持下,重回晋国即位为君,最终成为春秋一霸。”文照道:“陛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往往要忍受许多常人不能忍之事,晋文公如是,陛下亦如是。周淮阴险,周梧诡诈,可他们出身阀阅世家,背靠整个今文经学派,今文不倒,二周不倒,咱们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姜望叹了口气,“长明说话,总能教朕舒心。只是他们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朕不但不能严惩,反而要大肆嘉奖,朕实在觉得窝囊。”
“陛下放心,虽然暂时不能将其连根拔起,但臣已有一法,必断今文经学派一臂,好教那周梧知道,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文照掷地有声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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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对皇帝的工作汇报,仍旧是由虞泽送文照出宫,两人一路无话,文照瞥见虞泽面色阴鸷,眼神不善,就知他心中又在谋划一些阴谋诡计,便道:“你又在想些阴损法子谋害周梧了?”
虞泽冷眼瞥她,“怎么,你指望像对陛下那样拿一些什么大局、什么从长计议之类的话来说服我吗?周梧对我下此黑手,我若不一一报答,这中常侍的位置便也不要坐了!”他威胁道:“文照,你此前种种冒犯,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这件事,你最好别多管闲事!”
“我若一定要管呢?”
虞泽怒极反笑,“你倒是说说你能怎么管我?嗯?”
文照道:“我可以去向陛下告状。”
“你!”
眼见虞泽真要发火,文照立即改口:“我也不是不可以装作不知道,但是虞常侍,我有个条件。”
虞泽冷笑,“好小子,你打从一开始就在这儿等着我呢吧?说,什么事?”
文照笑道:“对于虞常侍而言简单得很,就是会掉些颜面。”
“那你还敢说简单得很?”
“虞常侍,对于咱们这样的人来说,用些许所谓脸面换取实实在在的利益,简直是无本买卖,不是么?”文照漫不经心地道。
虞泽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文照,你若净身进宫,只怕我这位置迟早得让给你。”
文照哈哈一笑,连连摆手,“虞常侍,你的位置留着给你自己吧,在下还是另谋高就的好。”她顾自向前走去,忽而回头淡淡叮嘱道:“对了,你出手小心着点,别反过来被周梧弄死。”
虞泽嗤声道:“你还有心思管我,先顾好自己吧,之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正如虞泽所言,文照、周棠、马燕等人返京的消息瞬间引爆了整个洛京,翌日的朝会之上更是吵得不可开交,若非姜望有先见之明,提前调了御林军在殿外镇守,只怕三方官员早已撩起袖子打了个昏天黑地。
到底是周梧年轻气盛,加之今文经学派势大,竟硬生生压过了古文字经学派和宦官两方,强压着陛下给马燕分了最大的一块蛋糕。
最后皇帝下旨——马燕身为平定并州之乱的主将,立下此战最大功劳,由典军中郎将升为前将军,封都乡侯,食邑两千户。周棠赈灾有功,调尚书台升任尚书仆射,封西乡侯,食邑一千户。文照斩杀韩仪,亦立有大功,升尚书仆射左丞,封宁亭侯,食邑八百户。
至于乐玄……虽有功,不抵过,贬去洛京官职,遣回原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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