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郡,漳县。
城墙上夯土崩碎,墙面染满献血,垛口处扎满了箭矢,而城墙角下则堆叠垒着无数残缺的尸体。
种种迹象表明,漳县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惨烈的攻城战。城墙上的北戎守军正恹恹地运送尸体、包扎伤口,气氛虽然沉闷低落,但也总算平静,而五十里之外的汉军营地,则又是另一幅景象——满营的伤兵哀嚎不已,也有许多躺在地上的一动不动的,源源不断的尸体被擡出大营,死气与血腥气肆意弥漫,乌鸦在营地上方呀呀而鸣。
这已是马燕攻袭漳县第三次失败了,前两次败退后,他还有精力破口大骂、四处打人,而这一回,更大的投入带来了更大的损失,功曹上报的死亡人数让他感到心惊胆战,几乎不能再继续思考。
这还只是个开始,今夜过后,会有更多士兵重伤死去,畏惧者偷偷潜逃,明天他将迎来一个更惨痛的数字。
马燕此刻双眼猩红,神情恍惚而麻木,浑身止不住地在战栗着,当扈从掀开军帐走进来时,他几乎抑制不住地想钻进被窝里,用一切东西阻隔自己即将听到的话——但他终于还是听到了。
“将军,”扈从看着明显不对劲的马燕,迟疑再三,还是道:“文都尉那边传来捷报,她……她已成功收复张掖县。”
马燕从沙哑的喉咙中挤出一点模糊的声音,“她那边损耗了多少人马?”
扈从道:“军报上写,攻城时战死近五百人,轻重伤患约一千人,俱已收在张掖县内修养治疗。”
马燕忽然发出“咕唧”一声古怪的笑,扈从还当是自己听岔了,怔怔地看着马燕,却见他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笑得整个人直抽抽,半晌才停下。
扈从道:“将军,你……”
“文照就快要完蛋了。”马燕冷不丁地道。
扈从大为蹙眉,“可她刚轻下张掖,正是士气大盛的时候,张掖郡附近又无重敌,岂非任她来去,又怎会完蛋?”
“怎么没有重敌?”马燕噙着抹嘲弄的笑,幽幽道:“你不知道,檀述耶就在张掖郡内。”
“什么?!”扈从愕然,“北……北戎大汗檀述耶?他不是在陇西郡中与我们对战吗?”
“他在张掖郡。”马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随着这口郁气呼出,他整个人都放松轻盈了许多,“凉州州府里有我们的人,已代表周太常和檀述耶做了交易,我会派出最精锐的将士去张掖,供檀述耶袭杀,所获盔甲、兵器及俘虏俱归檀述耶所有,而事成之后,他则会相对应地退出凉州,各自安好。”
“原来如此。”那扈从思索着喃喃道:“可是既然檀述耶承诺会退出凉州,为何此番不顺势败退,将陇西郡让给将军呢?”
马燕猛噎了一噎,不自然地道:“你懂什么?!文照大军被全歼,我部却毫发无损,这如何说得过去?你当古文经学派那些老头儿是傻的吗?既然要演戏,自然要做全套,这叫理所应当!”
说罢,他背过身,眼神闪烁不止,也不知在对谁低声说:“不要紧……不要紧……我可以输,但文照必须死。”
与此同时,破城后溃逃的北戎兵也已将张掖县陷落的消息带给了正身在百里之外的檀述耶。
“……那汉人小将卑鄙无耻,遣人夺了焉支山,前后夹击张掖,我军……我军支撑不住,只得败退。”
檀述耶正细细擦拭着自己那柄心爱的大槊的槊头,听那北戎兵凄凄哭诉,他却连眼皮也未眨一下,只淡淡地说:“那马燕倒是没弄虚作假,派来的确系精兵强将,那汉人小将也是个足智多谋的,不错,还算是个对手。”
擦拭完毕,他随手将抹布丢给一旁侍立的部下,自己站起身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问:“我们这儿里张掖县有多远?”
身旁那部从恭敬道:“大汗,此处离张掖县莫约二百里。”
“二百里,全军疾行两日足矣。”檀述耶高举大槊,槊头在空中划了个圈,“两日后的现在,我要取得那汉人小将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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