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曰曲直。
除去这四个字,这块墓碑简约得连墓主人姓名都没有。
宋杲遇蹲下身,将捧花献给这位无名的英雄。
“好奇怪,这个墓碑为什么没有名字,木曰曲直是什么意思?”
Alpha冷然道:“木曰,不就是他的名字。”
“木曰是名字?”宋杲遇咒骂自己的浪漫细胞,他还以为木曰曲直,是情侣之间的小情趣,搞半天是人名。
有罪。
宋杲遇将手边,刚冒芽的杂草拔掉,“木先生,我们很有缘,你的名字结合起来就是我名字的第二个字,杲。”
颜序酌往外走,顺带抛下一句,“硬攀关系。”
“没有吧?我觉得确实有缘分啊。”宋杲遇匆匆扒完绿芽,“解叔很想你哦,我们都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幸福。”
夕阳的余晖打在冰冷的墓碑之上,平添不少温暖气息。
再不离开,就追不上下山的Alpha。
宋杲遇向墓碑挥挥手,“期待下次见面。”
Alpha腿长,步伐很快,他没怎么走过山路,步步小心谨慎,没一会儿,人群隔开本就没在同一频率的两人。
上坡难,下坡容易,但招架不住,坡度大。
宋杲遇脚底像是粘着滚轮,一个不注意就会刹不住车撞到人。
不合格的建筑师也不知道规划建楼梯。
右脚踩了片落叶,宋杲遇差点稳不住身子。
好在,世界上好心人比较多,一只纤细的手臂扶住他的腰,减轻了跌倒的风险,“谢谢。”
“不用谢。”常时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作为报答,你陪我去个地方。”
Oga真是阴魂不散,宋杲遇不太想和常时单独相处,“可以用其他方式回报吗?”
“不可以,我跟你很久了,好不容易逮到你单独一人。”
把跟随说得如此自然,宋杲遇总算是明白,自己对常时态度转变的原因。
不可控,如果说颜序酌处于不可控的金字塔顶端,那么常时就是左膀右臂。
颜序酌性格不好,相处久了,总能参透Alpha古怪的脾气。
常时不一样,他的性格一天八百个坡度,你想他是怎么,他就能扮演成你想要的角色。
善于利用悲惨命运,获得别人的怜惜,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第一次见面就坦白自己被挖腺体的秘密,从而达到消除宋杲遇的戒备心。
常时心机很重,看似处处没有逻辑,实则每一步都精心设计。
这样的人永远渴求真心,永远得不到真心。
*
红霞映在天际,暖黄色穿透大地。
树木森森,一眼看不到头。
“你要带我去哪里?”宋杲遇手心冒出冷汗,他后悔答应常时的请求。
陌生的环境,让恐惧无限膨胀,逐步吞噬他的理智。
千思万想,一环推算一环,不能理清常时带他出来的原因。
莫非是寻常的不能再寻常地爬山?常时有这么好心?
如果仅是爬山,为什么要选中没有开发的墓园后山。
难道后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杲遇被自己的脑洞震惊,常时如此痛恨解家,难不成后山是解家的秘密基地?
一时半会儿想不透常时的用意,宋杲遇叹气,“你到底要去哪里?”
“你知道自由怎么写吗?”常时好笑地望着他,好似真的懵懂无知。
“先回答我的问题。”宋杲遇正色,说,“不要问没有意义的问题。”
“没有意义?”常时失笑,“也对,我们从未拥有自由。”
落日的温度不可小觑,宋杲遇擦擦脸上的汗珠,他定了定神,好声好气地说:“我们回去吧,要点名了,人不齐,老师会担心。”
“老师是该担心自己会被学校处罚。”常时满不在乎,自言自语,“说好的自由,结果被条条框框束缚。”
自由,人生下来就被规则限制,何谈自由?
自由是奢侈,自由属于有权有势的群体,比如颜序酌,比如解况。
普通人的自由可能是活着,有时连活着都不由自己所控。
怨自由不存在的常时边说边往后退,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忌惮。
他好像不怕身后是否有荆棘,是否有艰难险阻,他成为合格机器人,他的指令是后退。
稳健的步伐踏在宋杲遇荡漾的理智上,不知道Oga身后,会不会存在危险,他着急地向前几步,牢牢地抓住常时肩膀。
“你都知道我们没有自由,别再说些自讨没趣的话,不要困在自我吹嘘里面。”
宋杲遇不仅在告诫Oga,也在警告自我。
常时没有自由,他何尝又拥有过自由。
命中注定失去的东西,就不该痴心妄想会重新拥有。
“不。”常时似笑非笑地说,“自由,唾手可得。”
“白日做梦。”
宋杲遇和常时像辩论大赛的正方和反方,一个主张按部就班,一个想要改革创新。
“你知道怎么能摆脱他们的控制吗?”常时眼里,蕴藏一条深不可测的汪洋,他漫不经心地说,“死亡。”
Oga口里念叨的死亡,淹没在宋杲遇的局促不安的惊呼之中。
常时无所顾忌地往后一倒,跌落地身体像天际坠落的雪花。
微小,不堪一击,带有余温的轻轻抚摸,瞬时就能让雪花融化。
生命脆弱,死亡可怕。
脑子嗡鸣,心如鹿撞,猛烈撞击宋杲遇的胸膛,他来不及做出思考,猛地扑向Oga向下坠落的身体。
山间的陡坡深不见底,杂草丛生下藏匿乱石,坑坑洼洼不平坦。
从小灌输的观念,让宋杲遇还没学会见死不救。
老师乃至专家嘴里信誓旦旦地说过,需要保护弱者,保护体力弱小的Oga。
宋杲遇奋不顾身地抱住常时,将Oga按在怀里,他皮糙肉厚不怕摔,接连不断,滚了好几十圈。
一路上背部不断撞击大小不一的石块,脸颊两侧全是枯枝划开的伤痕。
伤口流出血珠,落在杂草的叶片上,如同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血雨,滋养大地。
天旋地转,头昏脑胀。
智能手环在此刻响起,细小的声音,促使宋杲遇出现片刻的清醒。
智能手环根本没机会连接大脑,狠狠撞向尖锐的石头。
表面玻璃四分五裂,由于挤压,碎片刺入宋杲遇手心。
一根年老的木桩,稳稳当当地接住他的后脑勺。
皮肤破开的疼痛深入骨髓,血液缓慢地流出体外,宋杲遇失去意识前拍了拍常时的脸颊,没有反应。
*
房间里,许秋声急得快哭了,“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吗?人怎么会莫名地消失?”
倚在沙发上的颜序酌沉默地拨通A4的电话。
A4接得很快,“少爷怎么还不回家?”
“宋杲遇不见了。”
“不见了?”A4没多大反应,操作系统定位宋杲遇的位置。
距离很近,五米不到。
A4跟着定位来到宋杲遇房间,拉开抽屉,翻开书本,找到放在最底下的智能手环。
“他没带手环。”A4语气严肃起来,“不会是绑架,他的存在没有几个人知道。”
颜序酌拨弄抑制手环,他和Beta的手环系统绑定,出于对安全的考虑,都安置了定位功能。
在墓园,他亲眼见到过Beta手腕上的黑色手环,Beta戴着手环,只是没带A4给的手环。
“他手上戴的手环是谁给的。”颜序酌冷不丁地说,“他的紧急联系人是谁。”
没有定位,只能依靠紧急联系人寻找Beta踪迹。
紧急联系人功能,不仅能在当事人发生意外时获得警报,还能查看当事人位置。
A4出门找到李觅音,得知宋杲遇现在戴的手环是她亲自买的。
“手环ID是什么?宋杲遇紧急联系人是不是你?”
李觅音被颜序酌的连环询问,弄得有些害怕,“小遇出什么事情了吗?”
“回答我的问题。”颜序酌耐心耗尽,“把你买的订单发给A4。”
“抱,抱歉,少爷没有订单。”李觅音是在同学家买的,那位同学家是专门卖Beta专用设备的小店,两人私人交易没有发票,更没有订单号。
颜序酌烦躁地调高抑制剂浓度,“宋杲遇紧急联系人是谁?”
回想当天送礼物时的景象,Beta好像直接跳过了紧急联系人的设置。
李觅音也开始焦急起来,“我不知道,小遇好像没有设置,他出什么事情了吗?”
出什么事情了?颜序酌也想知道。
Alpha淡漠的眼底泛起一丝淡淡的无措,不过,转瞬即逝,他不顾李觅音在那头焦灼询问,无情掐断电话。
他离开不到半个小时,宋杲遇就失去了踪影,期间是谁带走了Beta?
不会是陌生人,Beta还没有蠢到,能安安静静地跟着陌生人走,那一定是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
颜序酌看向抽抽噎噎哭泣的许秋声,Beta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平时Beta只会在他身边转悠。
眼前这个烦人的Oga算一个,还有寥寥几次相见的常时也勉强算一个。
“常时在哪里?”
电话尽头,声音杂乱无章,女生甜腻地喊着解况。
“我不知道,我没理由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吧?”解况品着美女递来的红酒,他温柔体贴地笑起来,“谢
谢。”
颜序酌打断解况装模作样的语气,“把他的定位发给我。”
“私自暴露别人的隐私是犯法的。”
“这种事你干得还少吗?”颜序酌不留情面地戳破解况的假高尚,“你看好常时,他有问题。”
解况推开假意跌倒入怀的美女,“他有问题?好像与我无关。”
收到定位,颜序酌立马通知A4,走向墓园后山,许秋声擦擦眼泪跟紧Alpha。
一路无话,或许是因为许秋声和Alpha本身就不存在共同语言。
还有更大的可能是,担心宋杲遇的安慰,心脏紧绷,无法正常喘息。
谈话更是奢侈。
爬山对Alpha来说轻轻松松,许秋声在后面累得腿打颤。
植被茂密没有地方落脚,颜序酌爬到一块大石头上面,站得高,望得远。
左上方,半人高的野草凌乱歪斜,人为痕迹很明显。
颜序酌跳下石头,往那条开辟的小路走,速度很快,许秋声没有Alpha高,淹没在杂草里。
视野开阔起来,杂草越来越少,树木逐渐茂密。
手环上的小红点就在前方,保持停滞不前的状态,一直没有移动。
靠近红点,颜序酌差点一脚踩空,他及时停住脚步。
脚前,像是被斧头砍断的山体,将近九十度垂直坡度尽头,躺着两个人。
像是死了一般。
颜序酌一跃而下,跳到可以落脚的岩石上。
能踩的地方不多,裸露的地面,很滑,着力点难找。
颜序酌跳跃的高度,一次比一次难度大,最后一段坡度,他纵身一跃,身体不稳,摸到一把鲜血。
味道太熟悉,是Beta独有的气味。
不像以往的滚烫,冷得像冬季深海里的冰块。
颜序酌承认他有一秒的愣神,不过就那短暂的一秒而已,他随即置之脑后。
枯树桩充当刹车踏板,颜序酌跪在地上,拍拍宋杲遇惨白的脸颊,Beta正死死抱住昏迷不醒的常时。
Alpha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一声不吭,搬开宋杲遇紧握的手掌,反手勾住Beta的腰,使劲往怀里一带,暴力分开密不可分的两人。
撕扯的动作,将受伤不严重的常时唤醒,他期待的目光,在瞧见来人是颜序时,化为乌有。
常时保持躺在地面的姿势,右腿很痛,多半是骨折了,他不想丢人现眼,他闭上眼,装没有苏醒,他等待的人没有来。
腿短的许秋声从另外一个地方跑出来,他没有颜序酌勇敢,更没有优越的弹跳力。
Oga另辟蹊径,绕过断崖,走了一条较为平坦的小路,流干的眼泪重新冒了出来,“怎么回事,脑袋还破了,小遇,呜呜,你真是讨厌死了,到处乱跑,不接我电话,下次把你绑起来…”
不会有回应,宋杲遇血液凝结在柔软的发丝里,形成很大一块血块。
血块挡住伤口,看不出严重不严重,Beta脸上红痕遍布,找不出一块白皙的皮肤。
“快,快我们去医院。”许秋声不敢摸Beta,怕造成二次伤害,“跟我走,我刚来的地方好走一些。”
好像听到许秋声焦急的声音。
宋杲遇躺在深不可测的海底,身体的温度被偌大的海洋吞并,他好冷。
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贴了上来,他像瘾君子般迷恋。
“冷。”宋杲遇下意识地低/吟,“痛。”
温暖贴近,迷迷糊糊间,他还住一节劲瘦的腰身。
“动了!动了!”
宋杲遇艰难地睁开眼,许秋声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身体颠簸不受控制。
转头,Alpha碎发落于额前,遮住那双茶色的眼眸。
他正被颜序酌抱着,这个结果让颜序酌大为震惊,成何体统四字成语,刺破他的理智。
嗓子干涩发不出声音,“放、放……”我下来。
Alpha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加紧了手上的力气,将宋杲遇按在自己的胸膛,不让他乱动。
Alpha抱的有点紧,炙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至宋杲遇的皮肤。
太舒服,他很想挨着这个体温长眠不醒。
许秋声骂骂咧咧地说:“都叫你不要和常时打交道,他要自杀你等他去呀,非得拉你垫背。”
卡顿的大脑因Oga的话,找回几分活力。
“常时?”
许秋声头也不回,恶狠狠地说:“不管他!”
宋杲遇从衣服里擡起头,询问无果,他便换了一个人恳求。
二人步履为停,他抓紧颜序酌衣摆,“带他一起走吧……”
他,不言而喻指的是常时。
Alpha像是没听见,没有任何想要停留的迹象。
宋杲遇担心是因为自己声音太小,他吞了吞口水,清清嗓子,又重复了一遍,“带常时一起走。”
“佛祖都不会拯救想死的人。”颜序酌的声音异常强硬,“他想死,没人能拦住。”
并没有,宋杲遇能感觉到常时非常害怕。
跳落陡崖时,常时丢失笑容满脸的脸颊,换而取之的是害怕和不可察觉的渴望。
常时想利用死亡来换取某样东西,某样他本人无法奢侈的东西。
死可怕至极。
宋杲遇伸出血未干的手,环过Alpha的脖子,做完这一切他筋疲力尽,“救救他。”
说出的话,像是抽走宋杲遇的所有精气神,他再次昏昏沉沉睡去。
“去把常时扶起来。”颜序酌习惯了下命令,“他伤得不重。”
“不去。”许秋声用木棍打开杂草,“等他自生自灭。”
颜序酌越过oga,“别让我说第二遍。”
“操。”许秋声赌气,丢掉手里的棍子不情愿地往回走走。
荒草丛经过人走过,大部分已经歪倒在地。
草木的死亡方便颜序酌的通过,他抱着Beta,毫不费力地爬上了陡崖顶,远远地就看到A4的到来。
见到昏迷的宋杲遇,A4有些紧张地摊开机器手臂,“少爷我来。”
颜序酌径直往前走,不露痕迹地绕开A4,他神色带了一抹凝重,眼神扫过A4旁边的人,全是颜家的下属,没有医生。
“医生呢?”
“在前面。”A4带路,“这里地形比较险恶,不能停飞船。”
白色机身,舱门敞开,医生站在门口跑了下来,接过Alpha怀里不省人事的Beta。
医生撩开Beta的头发,“需要住院治疗,初步看会有脑震荡,后脑勺的头发也要剃掉,伤口很深,需要缝针。”
飞船用来出行,并不能当手术室。
医生利索地将宋杲遇全身上下细小的伤口消毒,抹上消炎药。
手掌里刺入了很多玻璃碎片,医生用镊子夹出碎片。
消完毒,医生将破碎到无法修复的智能手环随意丢在地上。
全程当旁观者的颜序酌,冷不丁地碾碎表盘,擡脚,留下一堆灰。
Alpha从口袋里取出A4从宋杲遇房间里找出的黑色手环,掂量几下,不重,很轻便,可Beta为什么不戴?
他擡起宋杲遇全是绷带的左手,将手环紧紧绑在Beta纤细的手腕处。
拨弄程序,输入指纹。
“指纹录入成功”
这下好了,宋杲遇的手环只有他能取下。
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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