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李砚辞大抵也害怕冲撞了病人,并未走近,站在门边对跟在他身后的陈太医道:“你上前去照看她吧,她虽不喜欢人太多,但不知为何,朕近来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还是让你们就近守着为好。”
陈太医欲言又止,有没有可能这个不祥的预感是针对您自己的呢?天天用刀子往自己身上招呼,给谁谁都经不住啊。
他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摇了摇头,走到距床一丈之处站定了。
薛柏清让张太医端着药,轻柔地把许迦叶抱了起来,让她微微侧躺在自己腿上,轻轻掰开她的下巴,在她张开嘴的间隙用勺子将药送了进去。
过了许久,许迦叶才把口中的药咽尽了,薛柏清就这样一勺一勺的喂着,一刻钟后才喂完。
李砚辞沉默地看着薛柏清给许迦叶喂药,终是按捺不住了,他上前了两步,轻声问道:“她好一些了吗?”
薛柏清摇了摇头。
李砚辞冷笑了一声:“朕还以为你会有什么不同,原来也是个废物。”
薛柏清面色平静,轻声道:“我于掌印而言没有任何特殊之处,陛下找错人了。她养着一只山雀,平日里非常疼爱,她醒来后如果能看到那只山雀依偎在她身边,听到它的叫声,也许会稍微有一些精神。”
李砚辞略一思忖,吩咐身后的刘采道:“立刻让秦安把那只雀儿带过来。”
刘采连忙领命,小声道:“奴婢这就去,不如奴婢去搬个椅子来,您坐在这儿吧?”
李砚辞冷冷睨了他一眼:“不需要,快去。”
刘采心下叹了一声,快步出了寝殿。
等刘采再度回来的时候,秦安就跟在他后面,却不见山雀的影子。
刘采对秦安道:“你来跟陛下说吧。”
秦安点了点头,先是行了一个大礼,继而恭声说道:“启禀陛下,那只山雀已被掌印放生了。”
说罢,他偷瞄向床的方向,看到薛柏清守在昏迷着的许迦叶身边、两位太医一脸肃穆地站在一侧时不由一惊。
刘采说督主的情况不大好,现在看来,比他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李砚辞皱了皱眉:“她不是很喜欢那个小东西吗?”
秦安低声道:“掌印很是不舍,但她觉得山雀原不是家养的鸟,与其把它拘在身边,倒不如放它去山林间自由自在地生活。”
李砚辞眸光沉凝如渊,寒声道:“你就是这么伺候的?你明知道她那么喜欢那只雀儿,知道她心中不舍,为何不劝她把它留下?
“不过是一只鸟罢了,能留在迦叶身边、讨她欢心,是它的福气。你若是再伺候不好,让她难过,朕自有好去处安排给你。”
秦安满头冷汗、连连应诺,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劝也劝了,但督主执拗起来有哪里是旁人能说得动的?
李砚辞对刘采道:“去找一只模样相似的过来,你带着秦安去挑。”
从秦安开口时便始终沉默着的薛柏清突然说道:“陛下,模样再是相似,也不是原来那只,不是掌□□心念念着的那一个,找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你懂什么?”李砚辞眸光冷沉地睨了薛柏清一眼,许迦叶发病的时候连人都认不清,他找十七八只山雀过来,告诉她这是她的那一只雀儿拖家带口回来看她了,她说不准都会信。
薛柏清轻叹了一声,复又沉默了。
过了两刻钟,刘采拎着一个鸟笼回来复命,笼子里装着一只圆滚滚的山雀:“陛下,这只山雀是调教过的,乖顺得很,翅膀上的羽毛也被剪了,不会乱飞。”
李砚辞从他手中接过了鸟笼,犹豫了半晌,沉声问道:“朕身上的血腥味重吗?”
刘采恭声回道:“启禀陛下,奴婢不大能闻见。”
先前陛下腹部插着刀,血流如注,不是也在督主跟前待了那么久吗?现在无非是又多了些伤,便开始担心自己身上血腥味重了。
真要在意这个,你倒是别划拉啊。
李砚辞扫了一眼笼中的山雀,拎着笼子走到床边,轻声问薛柏清:“她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许迦叶背对着他,他不敢凑上前去看。
薛柏清说道:“刚醒。”
李砚辞打开鸟笼,把山雀放到了许迦叶的枕边,那山雀叽叽喳喳叫了起来,许迦叶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秦安心想坏了,他只顾着挑外观,忘记比对叫声了,乐主子在督主面前一向只柔柔地叫,哪有这么吵闹的时候。
他连忙上前补救:“督主,乐主子在唤您呢,它太想您了,才叫得这么大声,您转过身来看它一眼,抱抱它吧。”
许迦叶依旧毫无反应。
李砚辞只觉百念皆灰,薛柏清本不抱什么希望,见状心亦凉了半截。
就在他们都有些心灰意冷之际,许迦叶突然轻声道:“宝宝,其实我早就发现你是个小夹子了,而且只在我面前夹,见你夹得那么辛苦,便不忍心戳破你。”
李砚辞见许迦叶说话了,内容虽让人有些听不懂,口齿却是清晰的,忙上前把山雀捧起来塞到了她的怀里。
山雀蹭了蹭她的胳膊,又叫了几声,许迦叶没有看向山雀,愣愣盯着前方,双目始终是无神的,过了半晌,才轻轻呢喃了一声:“宝宝。”
“陈太医,过来看看,有没有起一点作用?”李砚辞语气急切。
陈太医连忙上前诊断了一番,恭声回道:“陛下,若能让这只山雀一直陪在掌印身边,她的病情说不准真的会有好转。”
李砚辞缓缓阖上了眸子:“你的意思便是现在没有好转了?说不准……就连以后也说不准,呵呵,朕对你们实在是太过仁慈了,如果她好不起来,朕就一把火烧了养心殿,我们都给她陪葬。”
刘采知道李砚辞真能做得出这种事,冒着可能触怒他的风险道:“陛下,奴婢以为,不如把景王召过来试试吧?”
从狱中提一个人是提,提两个人也是提,他先前之所以一直没有提建议,是觉得陛下对景王的醋意似乎比对薛阁老的大得多,但现在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不得不开口了。
李砚辞闻言,将视线转向了刘采,眸光冷得像冰,冰面下一片幽寂。
“陛下……”刘采连忙垂下了头,讷讷不敢言。
就在他要把自己的头埋到肚子里时,李砚辞恻然一笑,嗓音沙哑:“去吧,去把李悼召过来。”
到了如今,他什么都可以忍耐,薛柏清、李悼,甚至于哪怕李乐衍活了过来,只要许迦叶看到他能清醒过来,他都可以忍着妒意站在一旁,即便他会被自己的妒火烧成灰烬。
秦安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把景王叫过来有什么用?督主只有想让他死的心啊,难道要当场把他杀了,让督主开怀吗?
薛柏清眸光波动了一瞬,他以为许迦叶对景王只有忌惮,可听他们的对话,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李悼才微跛着腿进了寝殿,他已在狱中待了许久,进去时还受着伤,看上去要比薛柏清狼狈得多,身形消瘦、面色憔悴,面容虽依旧俊美,相较于昔日却失了许多风采。
他的感官自小便比寻常人灵敏许多,一进来便觉得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打眼瞧见床上躺着的许迦叶,一时间头晕目眩、双耳轰鸣,莫说是给李砚辞行礼了,连他站在那儿都没有发现,扑到了床边,跪倒在地上。
“迦叶,你怎么了?”李悼目眦欲裂、手足无措,手在半空中不住地颤抖着,甚至不敢碰床上的人一下。
许迦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李砚辞沉声道:“她犯了癔病,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好起来吗?你陪着她,说一些她想听的话吧。”
“怎么会,怎么会……”李悼眼神空茫了一瞬,“她先前明明还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得病?”
张太医冷哼了一声:“这就得问陛下了。”
就在此时,山雀蹦跶着探出了头,瞅了李悼一眼,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宝宝。”许迦叶呢喃了一声。
李悼如遭雷击。
他几乎立刻便意识到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周遭萦绕着的淡淡的血腥气似乎浓郁了起来,似是要将他的神志吞噬殆尽。
他害怕许迦叶送命,不愿让她留下腹中胎儿,但真要舍弃,也应当是她自己想明白了,可现实显然并非如此,若是她自己做出了决定,又怎么会被刺激得患了病。
李悼擡头看向李砚辞,目光森寒到诡谲:“李砚辞,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连生死都不顾了,还顾得上尊卑吗?李砚辞何止是欠骂,他简直该死。
李砚辞亦冷冷看向他:“你是靠着什么才活到现在的,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不要挑战朕的耐心。”
李悼拖着有些跛的腿走到李砚辞面前,脖颈青筋暴起,神情透着癫狂,声音喑哑至极。
“你没有听到吗?你的耳朵聋了吗?迦叶在不停地唤‘宝宝’啊,你怎么能这么平静,李砚辞,它是怎么没的?你逼迫迦叶、又照顾不好她,你怎么不去死!”
李砚辞见李悼擡手想要去抓他的衣襟,皱着眉躲了过去,眸光又冷沉了几分,寒声道:“来人,堵住这个疯子的嘴,把他给朕压到迦叶床边去。”
让许迦叶看一看李悼的脸,效果也是一样。
李砚辞话音刚落,李悼的拳头已照着他的脸砸了过来。
李砚辞一身的伤,行动不似往日那般灵敏,但李悼的虚弱程度不在他之下,这一拳倒是被他勉强格挡住了。
刘采连忙带着宫人们上前想把李悼控制住,却听见李砚辞冷声道:“不要过来。”
他想亲手打死李悼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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