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迦叶在浴堂里一洗便是大半个时辰，沐浴完毕，她身上恢复了干爽，穿了一件领子很高的衣裳推门而出，一擡眼便见萧亦衍在门外候着，胳膊上搭着一件墨绿色刻丝大氅。
瞧见许迦叶出来，萧亦衍忙上前几步把大氅裹在她身上，将她打横抱起，快步朝卧房走去。
“下次就在卧房里洗，你头发还湿着，这一出一进的，要着凉了。”
许迦叶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没那个必要，丫鬟们也不好拾掇。”
“我来收拾。”萧亦衍温声道，他进了门，直奔着床榻而去，将许迦叶放在了榻上，用帕子去擦她头发上的水。
许迦叶百无聊赖地拿起榻上的拨浪鼓，晃动了几下，方才萧亦衍买的那些东西都在这里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侧过头问道：“我的糖画呢？我记得我好像没吃完。”
萧亦衍为许迦叶擦头发的手顿了顿，俯身在她耳畔道：“你刚才睡着了，我要抱你，不好一直举在手里，就吃掉了。”
其实是因为她咬过了，他就没忍住。
许迦叶睨了他一眼，擡手便要去摘他头上的绢花，眸中隐带笑意：“敢吃我的糖画，把花还我。”
萧亦衍并未闪躲，反而愈发凑近了许迦叶，在她唇角吻了一下：“尝一尝味道吧，让它再最后跟你告一次别。”
许迦叶举起拨浪鼓敲了他一下。
萧亦衍像是得了奖励，眉眼晕染了一层笑意，吻了吻许迦叶的眉心，用环抱她的姿势将手伸到了她的身后，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头发。
两厢对视，萧亦衍的动作慢了下来，时光被牵拉成丝线，变得很长很长。
许迦叶攥紧了手中的拨浪鼓，突然有些不敢看萧亦衍的眼睛，垂下了眼睫。
萧亦衍只觉得许迦叶的睫羽像是在他的心上轻轻地扫了一下，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许迦叶注视着拨浪鼓，感受着萧亦衍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他那轻柔无比的动作似有千钧之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萧亦衍察觉到了许迦叶的低落，安抚地顺了顺她鬓边的碎发，俯身凑近了她，温声问道：“你怎么了？”
许迦叶摇了摇手中拨浪鼓，擡眼看向萧亦衍，声音极轻地道：“你喜欢孩子吗？”
她嘴上说爱他，却想把他变成孤家寡人。
萧亦衍的指节颤了一下，因生育丧命的人不计其数，许迦叶又一身的伤病，他注视着许迦叶的眼睛，生怕在她的眼里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期许。
他放缓了声线：“你还记得今天那个小童吗？孩童大多都是他那样，懵懂无知，闹人得很。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有我陪着你，还不够吗？”
许迦叶又晃动了一下拨浪鼓，垂下头不说话了，她是没办法永远陪着萧亦衍的。他似乎误会了，和他生一个孩子这件事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她一心雪仇，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她那必须依靠药物维持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也不允许，精神疾病也是有概率会遗传的。
再者，万一生了个男孩怎么办？
萧亦衍的视线划至她手中的拨浪鼓，总算是找到罪魁祸首了，他真是犯了失心疯了，才买回来这个东西。
他看向拨浪鼓的目光甚至透着几分狠厉，将其从许迦叶手中取下来扔到了一旁，紧紧握住了许迦叶的手，半跪在了地上，擡头望向她。
“这件事我没办法依你，只要一想到你有可能会离我而去，我就无法保持理智，阿叶，不要逼我。”
许迦叶低声道：“我也不想要孩子。”
“真的吗？”萧亦衍的眸光晦暗不明，眼底深处的偏执令人心惊。
许迦叶已习惯了被他用温柔的目光注视，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当然是真的，别这样看我。”
萧亦衍定定地看了许迦叶一阵子，敛去了眸中暗色，从地上起身：“我给你梳头吧。”
无论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都不会允许她有一星半点离开他的可能。
许迦叶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背对萧亦衍坐着了。
萧亦衍长久地沉默着，一下一下地从许迦叶的头顶梳至发梢，他捏着梳子的手青筋暴起，梳齿落在许迦叶头上时却轻柔得如同爱抚。
他的动作很慢，梳了不知多久，许迦叶的头发都快晾干了。
“我想睡一会儿。”许迦叶打了个哈欠，疑心萧亦衍用梳子在她的头上写策论，怎么这么催眠呢？
萧亦衍俯身从后方凑近许迦叶，从她侧面瞧过去，见她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你还没吃午饭呢，现在已过了饭点了。”
“我不饿。”许迦叶忘记了这是她才洗过的头发，身体后仰向萧亦衍怀中躺去。
萧亦衍张开双臂环住了许迦叶，宽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两人如交颈的鸳鸯般耳鬓厮磨了一阵子。
许迦叶脸颊发烫，身上隐有热流流淌而过，她想起自己才洗过澡，要是再洗一遍未免显得有些奇怪，萧亦衍肯定会意识到她是怎么了。
她红着脸挣脱开了萧亦衍的怀抱，伸手去拽榻边的被子。
萧亦衍连忙帮她把被子拿了过来，扶着她躺下，为她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拿起榻上的一应事物，尤其是那个拨浪鼓，直起身子朝门外走去。
许迦叶攥住了他的衣袖：“你去哪儿？”
“我把他们处理了，马上就回来。”萧亦衍重又俯下身，为许迦叶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其他东西可以留着，但拨浪鼓一定要扔，他害怕许迦叶看到了又会想起孩子。
许迦叶微微朝墙的方向侧过头，阖上了眸子：“我会睡很久，你还要处理朝政，不用回来的。”
萧亦衍见许迦叶嘴上这样说，却攥着他的衣袖不放，放柔了声线道：“我不走了，睡吧，我守着你。”
他瞥了一眼左臂拢着的物件，把他们放到了床边的圆角柜里，将拨浪鼓塞进了衣袖中，坐在了榻边。
许迦叶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似是睡着了，唇齿间泄出几声不甚清晰却很连贯的呢喃。
萧亦衍视线拂过许迦叶间或不经意地轻颤一下的睫羽，柔声回应她的每一句“梦话”。
“我在，我永远都在。”
“在我心里，你不会有错。”
他没有戳破她，也许她觉得，睡着时得到的回应会更真。
过了一阵子，察觉到榻上的人真的陷入了沉睡，萧亦衍俯下身，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清浅的吻，长久地注视着她。
睡梦中的时光说长却短。
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间，许迦叶感觉到床边的人似乎离开了，她睁开眼用余光扫过去，萧亦衍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她的眸光黯淡了下去，向墙那边翻身，蜷缩了起来。
门边的萧亦衍听到了里头的动静，将手里已空了的药碗递给暗卫，转身快步朝榻边走去。
许迦叶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见萧亦衍已走到了榻边，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准备坐起来。
萧亦衍连忙扶住了她：“我刚才就在门边，没有走远，你安心睡吧，我不会再离你哪怕一步了。”
“我想起床了。”许迦叶眉眼间透着初醒的困倦，他们挨得近了，她闻到了萧亦衍身上飘过来的若有似无的药味，擡眼看向他，“你做什么去了？”
萧亦衍脸上浮现了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贴近了许迦叶，附耳低语：“我喝了药。”
热气喷洒在耳畔，许迦叶向后仰了一下，闻言心下一惊：“你不是说你的病已经好了吗？”
萧亦衍的手抚上了许迦叶的脸，温柔地摩挲着，眼底神色晦暗不明：“是绝子药。”
许迦叶心神震荡，瞳孔骤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萧亦衍轻轻勾了勾嘴角，嗓音低沉：“你说过的，你也不想要孩子。”
“我是不想要，可你也不能……”许迦叶不敢想这有多伤身，她思考过无数种手段留下后手，但从未想过伤害萧亦衍的身体。
萧亦衍紧紧搂住了许迦叶，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不要怪我，阿叶，我不想你有一丝一毫离开我的可能。”
他的阿叶对着淘气的小童笑得那么温柔，看到拨浪鼓就想要孩子，她不知道那矮矮的一截小东西会索人性命。
许迦叶如坠梦中，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醒，她的脸紧贴着萧亦衍的胸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能感觉到，萧亦衍对她的安危在意到近乎病态。
萧亦衍见许迦叶默然无语、没有回应，心知她没有原谅他的先斩后奏。
他缓缓阖上了眸子，温柔地抚摸许迦叶的背脊，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许迦叶不需要孩子，她会长命百岁、福寿延绵。
一切疾病苦厄都会远离她，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
许迦叶从萧亦衍的怀中擡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萧亦衍指尖抚上她的发鬓，低声道：“我要给裴玄澈灌绝子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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