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巡显然也意识到此事,忽而仰天狂笑起来,露出了摇摇欲坠的三颗牙齿。
“吾等苦守于此,竟果真等到了黎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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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巡的人缘很好。
夺回睢阳之后,七娘便命军医为这些残存的将士们检查伤口。谁知军医才到营帐前,就被这些病残兵们推着搡着去瞧张副使。
张巡是最早就医治过的,只是伤情过重,失血太多,如今昏睡过去了。
面前这帮人才是,皮肉没一个是浑全的!
军医又气又怜,为了安他们的心,入帐又一次去看了张巡。确认没事儿,这些伤兵才愿意医治。
他们跟着张巡从宁陵出来时,统共三千余人,马三百匹,加上睢阳太守许远的三千八百人,统共合计六千八。
今日,被尹子奇的十三万大军杀得只剩下六百人了。
这些人从前多是普通的贩夫走卒,或是老实种庄稼的,战乱之后,他们信不过朝廷,只一心跟着张巡,从尸山里杀出一条血路来。
张巡总是冲在最前头,护着他们。
七娘了解过这些,又知道张巡打了许多场漂亮的以少胜多守城战,忍不住动了心思。她想留着张巡在身边,甚至有意将小诸葛所擅长的阵法也教给他。
难得碰到个精于阵法,又忠直仁义的武将,学问自然要延续下去。
七娘等了一日,待张巡醒来与他说起此事。
张巡却苦笑了一声,坦荡道:“我没有将军说的那般好。茶纸、树皮、罗雀、掘鼠……这一带的东西我们全都吃完之后,也曾吃过人。”
“许太守杀了几个家奴,是我逼着将士们吃的。”
他说完这些,面上一片清明又愧疚的神色,却不见分毫后悔。
七娘瞧了半晌,叹道:“既然如此,我便只教给副使攻城之阵。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届时,定不会叫张副使再违背本心。”
张巡跪地一叩首,行了个突兀又逾矩的大礼。
二人对视之间,无一人觉得此举有什么唐突之处。七娘便笑了,张巡果然是明白她所想的。
*
初春,长安城内不太平。
高力士有感于李亨日益凸显的野心,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给七娘来了一封信。
“太子授意宠妾张良娣与李辅国联手,步步构陷,建宁王李倓已经是岌岌可危了。李倓掌控着禁军兵权,只怕就算是宰相李泌一力相保,也难以再活命。”
七娘将信一扫而过,就着烛火烧了。
李亨与李倓父子之间早有矛盾,皇太子一叶障目,只想着如何取下两京,不管主战场和南方;而李倓却是歹竹出好笋,要求带兵支援河北战线,与七娘这头双管齐下,同时剿灭安庆绪、史思明余军。
李倓若死,李亨只怕不会再做伪装。他手中兵力不足,无法立刻收回洛阳,只怕会想出歪主意。
七娘只恨鞭长莫及,出长安之前,没能当着李隆基那发烂发臭的尸体面前,亲手宰了惺惺作态的皇太子。
如今,她却暂且无力干预长安事。
七娘叹口气,也察觉到高力士的态度有变。这个李隆基最衷心的奴仆,如今对李亨似乎十分不满。
再就是李泌,帝王挥刀向亲子的同时,李泌定然也升起了退避之心。
七娘将这些事权衡一番,次日便托付阿寻回京一趟,分别给高力士和李泌传话。
前线紧要关头,她腾不开身,也信不过旁人。
春四月,中原和河北战场上各自浴血奋战,如火如荼。安庆绪节节败退,唐军士气大增;而史思明那头收拢了河北道各处叛军,反而不好对付一些,高适他们在前头吃了不少亏。
好在,西北军都是耐寒怕热的,河北战场春季尚且凉爽,只是不能拖到夏季。
不然,等史思明喘过气来,怕是要反复打持久战。
四月中旬,阿寻快马加鞭从长安赶回来,顾不得拾掇自己,便奔去大帐寻到七娘。
他带回几个好坏参半的消息:
一是李倓被赐自尽而亡,禁军已经落入李亨手中;
二是高力士被牵制,松口合作;
三是李亨昏了头,向回纥求取四千援兵,打算攻打洛阳城,并将城中金帛、奴婢全都许给了回纥可汗之子——叶护太子。
阿寻跑这一趟黑了不少,只是眼中神采奕奕,低声道:“银青光禄大夫李泌因为劝不住此事,外加开罪了李辅国,已然也有了倒戈的意思。”
七娘听着长安乱成一锅粥的局势,冷笑连连。
李亨这蠢材,竟把洛阳城的财帛、人口当作筹码买卖。费尽心思换回一座空城,失了民心,有什么用!
既然身为太子多年,也不能懂得民为国本的道理,就不要怪她来夺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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