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性死亡
“儿子。”
郝正雄起身，搓着不安的手掌。
“人呢？”
郝夭阙冰冷冷地问，从医院门口这么一长段路跑下来，他的气息丝毫不见紊乱。
郝正雄指了指病房门，不敢与他对视。
在郝夭阙碰到门把手时，郝正雄又问了句，话语间敛色屏气，倒像是面对上级长官才有的谨小慎微。
“小破......你见着了？”
郝夭阙嗯了声，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入。
白兮兮的毛絮逐渐消散，在顾灼青查看完所有记忆之时。
千年前，在十汀海告别郝正雄后，没了精神力和外向力的顾灼青独自漂泊在双椿，日复一日的旧事时常冒昧地跳出记忆线打搅于他，在行走之时，在坐卧之际，在盯着某物失魂之刹那。
此时左胸口那个位置，必然会因为剧烈紧缩而产生疼痛。
兹拔族族长说，这是心病，人皆有之。一般没有治愈之法，除非你能将根源拔除，否则这病如影随形，会跟随你一世。
“你没有精神力？没有精神力的人通常记忆也不会留存太久，这对你来说倒是好事。你也不用担心过多。”
顾灼青发笑，问老妇，“你怎么知道，我担忧的是忘不掉，而不是不想忘？”
老妇便不理他，说他自找罪受。
顾灼青说，他只是想体会活着。
既然记忆留不住，那就在他还没忘却以前，就将其封存。日后若是真到了死亡边缘，解封还能回味回味，再对自己无趣的一生，作出些鸡毛蒜皮的评价。
“你将自己的记忆封存了，你靠什么体会活着？”
面对老妇地发问，顾灼青不说，只是转移话题问她，都说兹拔族20岁容貌不变，你怎么是个例外？
老妇说，“就像你想体会活着，我也想体会一次老去的感觉。”
这是……同病相怜吗？
顾灼青便笑，开始庆幸自己懂得些“歪门邪术”，在他将降世者所有记忆封存之后，就改变了自己些许相貌，唯留点意识，去寻找一位已逝者。
已逝者必然要年轻，要留有遗憾等待去完成，还需要，与他同名。
这样顾灼青便可取逝者一世的记忆，继续过着他仍在世的生活，去完成他未完成的心愿。
只不过取了他人记忆，顾灼青会失去自我，直到记忆出现精神性死亡，降世者的意识才会再度回归。
在这千年间，顾灼青就是靠反反复复过着属于别人的生活，活下去的。
那种心病，自然也未再烦扰过他。
直到他碰到了一个孩子，幼年时期父母双亡，吃着百家老师的饭长大，天生愚钝但肯努力，为了上青钟那所名校夜以继日地刷题，最终猝死在了录取通知书寄来的前一夜。
顾灼青租了一幢三层小楼，取了这个少年的记忆，替他踏进了他梦寐以求的青钟校门。
于飞总问他，他是如何考上青钟，成绩却烂得不要不要的稀巴。
他说，是自己尚未溺死在题海里，只有刷不完的题，没有上不去的成绩，当下把于飞唬得一愣一愣的。
直到以降世者的身份看少年那一生，才恍然大悟。原是少年刷题的肌肉记忆影响了他，导致他布魂袋里现在还全都是高质量高难度全真模拟试卷，简直当传家宝似的储存着。
就好像降世者无法干预不公事件的执念，多少也能影响这段人生，令他不自觉的去帮助他人，成为众人口中的，“好人”。
所以他这副身躯，看着就不像过着这些苦日子熬过来的......
所以他打架厉害，也不过是本就留存的些许外向力所致。
他同郝夭阙所说的事也并不算在说谎，只不过皆是这个少年的记忆，而不是他自己的。
而今属于降世者的意识已经悉数回归，那就说明这个少年的记忆在他身体里，已经精神性死亡。
“不是说吃过三黄了吗？”
郝夭阙眨了下眼，才意识到老郝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门。
他回头，就看到在商界里叱咤风云说一不二有勇有谋的郝正雄郝富豪，唯唯诺诺缩在沙发一角，双手规矩地搁在膝盖上，茶几上的饭食，不知道换了几波。
郝夭阙的视线一扫过来，就吓得郝正雄一阵激灵。
他身体前倾侧身一送，饭食被推搡过来。
“来，吃......请吃，儿......君......？”
郝夭阙，“......”
“你要是闲得慌，就去睡一觉，几天没合眼了吧......爸。”
郝正雄咻的起身，僵硬着四肢走了几步，瞬间蹿到门口打开房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着超级无敌隔音的VIP包间门墙，都能听到郝正雄在门外如中举般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儿子叫我爸爸了哈哈哈哈......”
正好路过的医生护士们，“......”
自从郝正雄过了郝夭阙恢复记忆这道坎，被那声“爸”喊回了失魂落魄的魂，对这个养育成年的“儿子”的嘘寒问暖简直到了登峰造极令人发指的地步。
“儿子，喝点沸水......”
“儿子，天凉吹个冷风别感冒了......”
“儿子，坐着累站一会儿......”
“儿子，这个不好吃你多吃点......”
诸如此类。
举不胜举。
举到郝夭阙忍无可忍，一把按下郝正雄给他擦汗的手。
“老郝，这毛巾味不对。”
郝正雄哎了一声，又把郝夭阙的手挥开。
“儿子，这毛巾我刚从马桶旁边拿的，味正得很。”
郝夭阙，“......”
在郝夭阙百般阻挠之下，郝正雄心满意足地擦完了自己儿子“羞得通红”的脸。
他边擦着自己的手边看向床上那人问，“真是奇怪哦，明明被医生宣布死亡时间了，你来之后就又有气息了。”
“死的不是他。”
擦手的双手愣在了原地。
郝正雄顿感心惊，完了，自己儿子这是伤心过度，出现癔症了？
他快速走出房门关上房门下楼打开医生房门，啪的将毛巾甩在了医生刚吃一半的饼干盒子上。
“老凌，我儿子精神好像有点问题了。他居然说躺床上那少年，死的不是他本人！”
他烦躁地夺下医生手里的饼干碎，“你别吃了，快帮我分析分析。”
医生拍拍手，顺手拿起郝正雄甩过来的毛巾擦擦嘴，“你儿子真这么说的？”
“是啊！”郝正雄坐了下来，大腿都要拍青，“还有救吗？”
“我不是都宣告死亡时间了吗？你父子俩不让尸体进太平间，总该送去火化吧，你这样霸占着VIP病房，我可是会受到处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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