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随着长剑没入,顾怀若的生息渐渐消散。
对上顾怀若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宁红玉的神情是从未对他展现过的另一面。
冰冷，厌恶。
她开口,低低道：“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她在这些师兄身上花了多少年的心血，用了多少时间去关心他们,苦心孤诣地夺取他们的信任。
是顾怀若摧毁了这一切,逼着她和所有的男人做出了断，让她全心全意地爱顾怀若。
她被催促着做出了抉择。
很显然，这个抉择是错误的。
真正的天命之子怎么可能被反派羞辱到如此境地。
剑骨没了,灵丹没了，就连现在锁灵渊都被闻樱一剑劈开，从此锁灵渊的这些仙尊们还有什么特别？她还有什么荣华富贵？
……顾怀若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眼睁睁看着多年经营付诸流水,宁红玉却笑起来,笑得眼泪往外不停的流。
她真的太想回家了。
她每一个选择都做的谨小慎微,穿越过来的那年仅仅十二岁，还上学的时候，她没少看那些穿书小说。
性格各异但有绝对美貌的女主,一定会在小说世界里面遇到一个性格各异但有绝对美貌和实力的男主。
他们往往都有原因迥异的原生创伤,女主一定会像一道光一样,照进他们的世界,经过种种纠葛，最终终成眷属。
宁红玉深信不疑。
她从没有怀疑过自己是女主。
因为她有一项特殊能力。
堪破。
她可以看透任何人背后的本质，这在捉妖为背景的小说世界无疑是一柄利器,无论妖怪怎么伪装，她都能看出妖怪的本来面目。
但她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妖怪,而是顾怀若。
一个满脸皮肉松垮，褶子堆叠的老人向她伸出手，笑着问：“你是否要和我回锁灵渊，拜我为师？”
锁灵渊……
宁红玉依稀记得这个世界的修仙界，就叫锁灵渊。
她很快猜测到，这是属于她的机缘。
面前这个老人虽然长得吓人，但看着没有恶意，应该是类似于引路人的身份。
宁红玉轻轻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郑重地点了点头。
被带回锁灵渊后，她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很快判断出，面前这个叫怀若仙尊的人收她为亲传弟子。
而怀若仙尊是玄剑宗十二峰峰主之首。
看吧。
这就是女主的待遇。
拜入师门之后，自然会见师父的其他几位弟子，在见到师姐的时候，她脑海中闪过纷杂错乱的片段。
宁红玉恍然大悟，她的师姐居然就是这本书中的反派。
这更令她肯定了自己选择拜入玄剑宗的这个决定。
反派一定是围绕着主角打转的。
现在反派都出现了，主角还会远吗？
宁红玉就这样小心谨慎地周旋于可能是男主的几个人中间，她不敢妄下论断，因为自己没有系统。
她很羡慕那些有系统的女主。
她们知道什么选择应该做，什么选择做了就会错，好感度是多少，任务对象是谁，这些她们都知道。
宁红玉只能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她锁定了几个师兄，但更符合她对于男主的认知的两个人，分别是顾其渊和萧凡。
他们同样样貌不凡。
也同样和反派有交集。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顾怀若是她从未设想过的男主人选，但他屡屡对自己示好，常常用露/骨的神情看着自己。
她这才注意到顾怀若的存在。
包括那些对顾怀若芳心暗许的少女情思。
可是师父长成这样……怎么还会有人喜欢他呢？
直到她留意到镜子里面的师父是另一副面孔后，她才恍然大悟。
如果说大家看到的都是这样的顾怀若，那确实很好理解了。
修仙，真是一个好东西。
可以改变常人的样貌，即便已经高龄，看起来也像是清雅出尘的世家公子。
但她只想回家。
她开始思考顾怀若会是那个男主吗？
人们常形容他是昆山玉碎，当世剑主。在那些人眼中，他的样貌就像宁红玉前世看过很多书中描写的清冷师尊的样貌。
她纠结许久，将顾怀若也划进了天命之子的考察范围内。
随着年岁渐长，顾怀若的眼神已经炽热到了无法掩盖的地步。
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宁红玉在玄剑宗呆不下去。
所以当他提出来双修的时候，宁红玉强忍着恶心，在服侍他。
服侍那枯朽的，垂垂老矣的身体。
她滚落一滴泪。
顾怀若还以为她是因为舒服，才流泪。
宁红玉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浑浑噩噩地呆了多少年，强忍着恶心与顾怀若虚与委蛇，回家就像是一座灯塔，她仅凭着这一口气活着。
偶尔她也会想，她真的能回家吗？
因为有太多太多的小说，结尾都不能回家。
*
同调之体生效，宁红玉的心口同样传来一阵剧痛，一大口鲜血呜咽着流出。
持剑的手松开，她抚着心口，无力跌落在地，眼神涣散。
短短的三十秒内，在寻常人眼中，她只是因为失血过多，略略失神。
没有人知道宁红玉的视角中，看到了什么。
她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血一边不要命的往外流，心口处的疼痛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碾碎。
她看到自己周旋于每一个世界，去攻略那些世界的男主。
那些男主明明人品低劣，性格灵魂毫无任何闪光点，只要给他们配上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再搭配傲视众生的实力，他们所做的一切错事都可以拿凄惨的童年来掩盖。
他们是量产的男主，绕开这些虚伪的外壳，他们本质上都是不值得被爱的卑劣者。
然而就是这样，宁红玉却要化身小太阳，穿梭于一个又一个世界去拯救、治愈他们，再在最后关头离开他们，成为他们心头的一抹朱砂痣。
他们会拥有无数个女人，但每每与她们上船的时候，都会想起自己这个白月光。
神说，人们就喜欢看这种，所以你就硬着头皮演吧。
宁红玉不知道究竟经历了多少世界，终于她的任务数量达成，她热泪盈眶，痛骂着这些狗男人。
她终于要回家了。
神说，你可以选择一个你喜欢的男主，留在他身边，我会保证他爱你，一生只忠于你。
宁红玉拒绝了这个诱惑，她只想回到自己的世界，不想跟一个虚幻的人去过一生。
即便这个人英俊，强大，无所不能。
他英俊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宁红玉本人长得好看。
他强大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宁红玉本人强大。
跟在他们身边，宁红玉不过是点缀。
就像一个人掀开兜给你看他有多少钱，却又不给你用。
于是神抹去了她的记忆，甚至还把她先是所在世界的重要节点告诉她，又因为她这么多世界表现出色，赐予她一个神级金手指‘堪破’。
她睁眼，那一刻开始，她不用再与系统为伴，她可以只做宁红玉。
可人生往往就是充满戏谑。
攻略的世界太多，她的躯体早已被那些流水一样的攻略世界同化。
她开始梦到一些闪回的片段。
摩天高楼，樱花大道。
她以为那才是自己的人生。
三十秒一闪而过。
宁红玉的笑声倏然被人掐灭，眼神中绝望的光渐渐熄灭。
她没能扛过同调所带来的致命伤。
*
轻水居被浓重的血腥味所笼罩，玄剑宗弟子们目光闪烁，捂着嘴往后退，作为院子正中唯一一个活人的闻樱，身上也因为同调渗出鲜血。
纯血在不断修复着这些伤口。
她站在尸体中，静默许久，弯腰俯身抱起了宁红玉。
一道门在她面前打开，不知通向何方。
她消失在了门的背后。
见到宁红玉的第一面，闻樱、顾其渊、萧凡需要在她行拜师礼的那日，送这位小师妹见面礼。
她远远地看过宁红玉，身上珠光宝气，法器堆砌。
闻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她，挑选了很久，只好作罢，编了一条剑穗，在上面施以温养灵脉的法阵，送给宁红玉。
拿出剑穗的那一刻，她听到了顾怀若的冷笑，指尖不易察觉地瑟缩。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宁红玉主动伸出手，握住了那条剑穗。
年幼的女孩甜甜笑起，像一只软糯的白团子。
“谢谢师姐，我很喜欢。”
闻樱怔了片刻，也随她弯起嘴角。
后来在藏经阁看书的时候，闻樱意外看到了宁红玉的籍贯。
平阳县枣安村。
这随意一瞥，在记忆中留下淡淡印痕。
那扇虚空之门开在了千里之外的枣安村，闻樱抱着宁红玉踏出，挖了土坑将她放进去。
紧接着是念情。
闻樱望着这把剑许久，斩断了剑与宁红玉之间的最后联系。
无主之剑，重归剑冢。
她取下上面的剑穗，放到了宁红玉的掌心。
为她堆起了一座坟茔。
百里十鸢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她道：“如果你这个师妹没被顾怀若耽误，以她的天赋，在天才地宝的堆砌下，成就不会小。”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闻樱在风口站立许久，她没有接十鸢的话，而是低声道：“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到，就在此处，你走吧。”
她将那朵棠花扔出，百里十鸢手握花伞，与她面对面而站。
当年百里十鸢自愿放弃肉身，被封印在闻樱体内，就是为了用她正道修士的身份，与她合力斩开锁灵渊。
而今尘埃落定，又有棠花相助，她已到了离开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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