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莫尔
在兽们不甘的咆哮中,在神们漠然的见证中,三种性t灵,终于在此刻齐聚。
但是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天空依旧在震荡,大地依旧在轰鸣,在诸神惊愕的注视下,在世界悲悯的目光中,所有的兽性都开始融入这里,所有的神性都开始在这里汇聚。
与之相反的是,毫无预兆的是,那弱小却珍贵的人性,脆弱却永恒的人性,却忽然像是星火一样,开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燃烧,又似乎是忽然凝结的露水,一点一滴,最后在所有生灵的见证下,它们飘散开来,从天空飘散到大地,终于将这片无穷的荒漠——化作了无垠的大海。
世界变成了汪洋——由人性之光,构成的汪洋!
……
阴暗的小巷中,男人咧开猩红的嘴,舔了舔舌头,将一切的骨与肉都咽下,像是在回忆食物的美味,而在他的脚下,是一地的鲜血,是一地的碎片。
最后他弯下腰,将食用猎物时太急,而不小心掉出去的猎物眼睛捡起——那是一只鲜血还没有干涸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它被从人的皮囊中剥离出来,看不清性别,看不清年龄,残留在上面的,只有无辜之人临死前的痛苦与恐惧。
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这只是食物的一个部位罢了。
正当他要将这猎物最后剩下的器官也吞咽时,忽然之间,他顿住了。
那燃烧的星火点燃了他早已熄灭的心灵,那晶莹的露水安抚了他永远翻涌而无法满足的恶与欲。
他的手开始颤抖。
我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一切一切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突然感到了反胃,他突然感到了痛苦。
他眼前蒙上了一切血色,所有食物的哭嚎和咒骂都浮现在了他的耳边——不,那不是食物……
那不是食物啊!
在那人性的尖叫声中,他惊恐地将手里的眼球扔了出去,然而满手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尽。
——好像永远也擦不尽。
……
在豪华宽敞的别墅中,一家全家福被挂在房子最显眼的位置,严肃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可爱的女儿。
照片上的女儿高高坐在椅子上,她的面容已经褪去了稚嫩,身体每一个部位都是精雕细琢,宛如上帝最完美的造物。而此刻,这美丽的女人望着窗外断裂的天空,表情冷漠而不带丝毫情感。
她的身下跪着无数人,无数缺少肢体的人,他们浑浑噩噩,他们毫无理智,他们只为追随他们的主宰,他们只为他们的主宰奉献自己。
忽然间,她那如冰雪般的神情融化了,像是有火焰从她的身体中重新点燃。
她惊愕地抚上自己的心脏,她惊愕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她的眷属,被她豢养的家畜。
一个用作酒杯的头盖骨猛地被这里的主人抱起,主人的眼泪流入这酒杯上两个漆黑无神的眼窝处,两个窟窿里。
然后从窟窿里重新流了出来,流到地上……不再如以往般珍惜主人的眼泪。
突然她被什么东西惊醒,像是疯子一样奔入底下跪着的人群。
浑浑噩噩的人们被冲撞得东倒西歪,却没有一个抱怨谴责,他们的神智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摧残下不再清醒,只是用木然的目光慢慢爬起,像是家畜继续跪坐在地上。
终于,在无数无知无觉的人群中,她找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苍老得不成人样,被摧残得不成人样,她失去了一双手、一只腿——献给了她的主人。
而在此刻,她伟大的主人却抱住了她。
苍老女人的目光原本和其他人一样木然,但是在被抱住的刹那,她的眼里突然闪现了亮光,她的眼睛重新拥有了焦距。
在主人期待而晶莹的眼眸中,她终于用激动的声音开口道——
“主人。”
她狂热地看着年轻的主人。
年轻的主人不断流下晶莹的泪水,但是这一次,没有人敢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
……
潮湿茂盛的雨林中,有一只巨大的蜥蜴躲藏在阴暗的森林里,属于捕猎者的竖瞳被湿漉漉的发丝遮掩,在静谧与黑暗中爆发出冰冷残酷的寒芒。
它伸出分叉的舌头,静静地看着远处更加小巧纤细的蜥蜴吞食迷路的猎物。
那只小巧的蜥蜴拥有着和猎物相似的头颅,只是原本柔软白皙的皮肤已经覆盖上一层又一层碧褐交错的斑驳鳞片。
纤细的蜥蜴怪物赤身裸体,甩着修长的长满鳞片的尾巴,四肢伏地,如野兽一样贪婪啃食着猎物甜美的内脏,那双冰冷的竖瞳中只有对血肉和杀戮的渴望,只有混乱和疯狂。
没有丝毫理智。
而地上年轻的猎物则无神地注视着天空,如太阳般灿烂的金发已经被流不尽的血染得肮脏污秽,他的内脏已经被蜥蜴一样的怪物啃食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扭曲的四肢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旁边的背包也被撕得支零破碎,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一张单薄的纸也同样被血染得污秽不堪,上面的人像被污染了,纸上只能依稀显露出一些野兽看不懂的不知名文字。
“如果……找到……”
“请……联系……”
而就在这拥有金色长发的小巧蜥蜴大快朵颐,在食物的香气下放松警惕时。
那掩藏在丛林深处的庞大巨蜥终于动了。
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与灵巧,像是闪电一样猛地咬穿对方的脖颈。
迅捷而猛烈。
它口中的蜥蜴怪物开始不停挣扎,发出不成语调的非人非兽的惊叫与怒吼。
然而在巨蜥无情的镇压下,小巧蜥蜴挣扎的速度越来越慢、动静也越来越小,它长长的金色头发被撕扯到地上,与地上的头发交融在一起,沾上污秽肮脏的血色。
最终,在它竭尽全力想将尖牙中的毒素注入这巨蜥的身体,以作为它最怨毒也是最后的报复时,那锋利的牙齿却突然在巨蜥的皮肤外停住。
那双被疯狂与饥饿注满的竖瞳,那双被混乱与混沌充斥的眼眸,此刻终于点燃了一丝属于人性的光芒。
它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颗属于猎物的头颅,然后坠落,注视着杀死自己的庞大怪物。
一切都归于寂灭。
巨蜥慢慢地松开了嘴,口中这颗蜥蜴怪物的头颅滚落到地上,和那来寻找血亲的猎物头颅滚到了一起。
可是怪物原本冰冷残忍的竖瞳中却充满了茫然。
它张了张口,想要呼喊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些不成语调的非人非兽的呜咽。
它湿漉漉的头发从两边散落,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然后随着它的爬行垂落到地上,变得一样污秽肮脏,和它兄弟姐妹的融在一起。
……
人群中,忽然有人开始痛哭,忽然有人开始嚎叫,甚至开始自残。
因为天地的震荡,人们本就被不安和恐惧攥紧了心脏,此刻看着这些突然变得疯狂的同类,一无所知的人们变得更加惶恐和迷茫。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
“轰隆隆——”
天上的诸神注视着这被兽性与神性裹挟的生灵、注视着这将人性的光辉播散世界的生灵,祂们的目光重新变得轻蔑而无情。
祂们看到了奇迹,可是世界上的奇迹总是如烟花般短暂,而那些试图创造奇迹、试图改变一切的无知者,终究是会被无情的现实击溃湮灭,最后只留下四个字——不自量力。
世界的兽性汇聚在这里,世界的神性凝结在这里,她,不,祂的性灵已经变得完整,祂将终于踏上那道属于神的阶梯。
可是,用自己的人性点燃世界的神灵,用自己的怜悯唤醒族群的神灵,当祂睁开眼睛的刹那,里面涌动着的,是属于人类的情感?亦或是吸收了所有人恶与超脱的欲望和漠然?
祂双目紧闭,可是,祂们等待着祂睁开眼睛。
……
神啊,神啊!
阴暗的房间内,男人蜷缩在光照不见的角落,密不透风的厚重窗帘将外界的一切掩盖。
“嗬、嗬……”
男人牙齿打颤,手里沾满了鲜血——是他自己的血。
他神经质一般地撕刮着自己的血肉,任由自己的皮肉脱落在地。
他的腹部被他自己撕裂,而此刻,两只扭曲毛茸茸的手在里面不停翻找扣挖。
没有、没有……
这里也没有……
他挖开了自己的胃、挖开了自己的肠,想要掏出那些被自己吞噬的同类的血肉。
可是他什么也掏不出来,甚至连那些骨骼、指甲、眼球都找不到。
它们统统都已经消失了,被他的身体消化吞噬,融入了他的骨血。
“嗬、嗬……”
他剖开了自己的内脏、撕开了自己的人皮,自虐地感受着被抽筋剥皮一般的痛苦与t绝望。
——就像是他对其他人做的一样。
他都干了什么?
他都干了什么!
“嗬——”他几乎被这沉重的迟来的情绪压垮了所有,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想象不出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活在世界上的意义。
抽屉里的感谢信塞满了整个空间,里面满是寄信人对捐赠者最真挚的感激。
还有一份邀请,邀请捐赠人去山村见证他们被改变后的生活,去见证他们年轻又充满期待的笑脸……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脑海中只有一片血色?
“啊——”
他开始嚎叫,开始疯狂地撕咬自己的身体。
那些信任着他的、那些被他所信任的……现在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手机掉落在地上,屏幕开始发起了光,里面的联系人密密麻麻……可是没有一个电话被打通,没有一个电话被接起……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剖开自己的肉,却剖不出那些被他吞噬的人。
“神啊——”
忽然他感受到了什么,猛然望向被窗帘遮挡的天空。
他慢慢地爬到那里,任由肠子拖了一地。
“神啊——”
男人痛苦而虔诚地跪在一片污秽中,向那混沌中孕育的神灵献上自己。
——神啊,我愿意奉献我的身体、奉献我的魂灵。
只求化作天空中的微风、大地上的砂砾……
神啊,我愿意向您献上我的人性。
神啊,求您拿走我的人性。
……
女人木然地走在别墅中,而别墅外的人却在哭嚎,因为他们的主人不再食用自己。
苍老的母亲安然地睡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最快乐美好的梦境。
女人走过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那里的秋千是父亲亲手做的,那里的厨房是母亲最喜欢的领地……
书房里藏着父亲的私房钱,阳台上放着母亲种下的花朵,客厅里的全家福依旧挂在那里,而卧室的枕头下,正藏着她偷偷收到的情书。
于是最后,女人又走到了客厅里,看着那张全家福,木然地将它取下,然后抱着它蜷缩在一起。
她觉得好累、好累。
她不敢打开别墅的门,甚至不敢让她的母亲苏醒。
皮肉一截一截地被她啃食,可是很快又重新长出,然后周而复始。
火焰无法让她消散,刀剑无法令她逝去。
她只能在永恒的无望与折磨中坠入地狱。
这里就是她的地狱。
突然她察觉到了什么,望向窗外浩瀚的天空。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跪了下来,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一样朝那混沌中孕育的神灵苦苦哀泣。
——神啊,我恳求您,我祈望您。
——拿走我的人性,拿走我的感情。
我自愿化作痴愚蒙昧的猪豕、化作无知无觉的虫蚁,任由虎狼豺豹将我吞噬、任由禽鸟走兽将我啃食——只求智慧的灵性抛却我的魂灵。
神啊,让我在这痴愚的罪孽中永世沉沦。
……
神啊、神啊……
潮湿茂盛的雨林中,有谁在轻轻呜咽。
那巨大的怪物躺在一片血腥的地里,他长着人的头,与蜥蜴的身体。
他分叉的舌头说不出人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发出不成语调的哀鸣。
神啊、神啊。
他感受到了一切,于是望着天上混沌中孕育的神灵,忽而流下了眼泪。
祂将兽性集于身体,祂将人性归于众生……是祂吸收压制了人们的兽性,是祂勾连重燃了人们的人性。
可是神啊,那些爱与恨,那些血与泪,实在是太痛苦、太无望了啊。
他忽然感到了羞愧,为被这份绝望与痛苦压垮的自己,为即将替他们承载这份痛苦与感情的神灵。
于是他四肢伏地,轻轻地用额头点向大地。
——神啊,我愿意将我的一切献给你,我的人性、我的情感、我的回忆。
但是请不要忘记,那些痛苦来源于曾经的深情,那些无望来自于过去的欢欣。
将所有的痛与泪的表皮层层剥离,这是我们为您献上的最真挚的“爱意”。
神啊,请你接纳我们的痛苦和我们的爱,带领我们的种群——活下去。
……
无数人在向这混沌中孕育的神灵祈祷,无数人在向这诞生自他们族群中的神灵祈祷。
他们愿意奉献自己的灵与性——这一切的痛苦与一切的爱,来换取种族的存续与自我的灭亡。
风中传来了谁的叹息。
那悲悯的神灵包容了一切、接纳了一切。
人们羞愧、人们哭泣,人们释然、人们微笑——他们终于将在这无尽的绝望与痛苦中迎来超脱。
那无数的人性之光重新从地面上升起,一点一滴,它们在半空中汇聚到一起,最后,化作一条由无数星火铸造成的——渡世之舟。
阿娜斯塔流下了眼泪,这救世的渡轮并非是她想象中的模样,可是当人性的火焰将她点燃时,她忽然也生出了一股不甘、一股野望——难道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吗?难道这一切都不可改变吗?
于是她仿佛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焰,然后开始飘扬、飘扬……最后飞到半空中,变成一点星火,与无数星火汇聚在一起。
那渡世之舟划破一切黑暗与混沌,撞开疯狂的兽性与孤高的神性,到达了那神灵孕育的地方。
然后像是烟花一样散开,与这片混沌融为一体。
于是神灵微微动了动眼睛。
……
世界的屏障变得薄弱,外神们在屏障外虎视眈眈,而来自于宇宙的气息几乎毫无阻碍地穿透云端,落到王太微的身上。
——这是宇宙对每一个即将诞生的升华者的馈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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