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往外走:“处理了。”
花信风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还是上前两步拉了他:“师叔……信安城……”
他想跟李爻交代旧事,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当时只以为先帝想要招安信国公,出于身份职责考虑什么都没做。
眼下懊恼已成,何必多解释。
李爻看他一眼,在对方手背上拍了拍:“此事往后再论,景平也……内里的因果,我不会跟他提。”
花信风一怔,回过神来,李爻已经掀开军帐帘子,身型遁入天光中。
此时天边现出一抹白,看上去很冷。
李爻低着头,往帅帐走,晨露清寒在他睫毛上凝了一层氤氲水汽。他临到门口突然拐弯,鬼使神差回了景平的帐子。
说不清为何会这样,他只是被心意揪着,觉得见到景平心底踏实些。
他悄悄进帐子。
景平侧身窝在行军榻的一边,背靠枕头,姿势都没变过。很窄的单人榻,年轻人只占了三分之一,下意识给身边人多留些地方。
李爻站在榻前,挡了气窗透进来的幽光,让景平醒了。
年轻人睁眼迷糊了一瞬,见李爻那模样已然是出去过一趟了。
“你什么时候……哎呀,我睡得太死了。”他赶快撑起身子。
李爻露出个淡笑,快步到床边坐下:“再歇一会儿。”
景平听话,躺着拉了李爻按他肩膀的手,贴在脸边蹭了蹭,瞥眼见对方外氅削下去一截。他没动声色打量李爻一番,见人气色正常,且刚才军中安静,没有械斗之声。
他不禁发散地想:晏初去见了妙虚?与他割袍断义了?
在都城时,景平听李爻提过无夷子的师父。
当时,李爻说那老不死的是个老顽童,纯粹至极,本是闲云野鹤的游隐性子,却在关键时刻从军效力,抗击胡哈,令人敬佩。
可眼下,事情没向着舒心的方向继续发展。
景平眼珠转了转,道:“我曾经和花姨婆在南邵边境住过。”
李爻当下一脑门子官司,心里正想着妙虚临死前故弄的玄虚。对方的初衷由恨意出发,并不能以纯粹的利益去判断。是以,李爻难以推测对方给出信息的真假。
但显然,妙虚似乎尚不知道免战协定的事,还妄图以利诱之。
李爻人在心没在地“嗯”了一声,随口道:“你去过好多地方呀。”
景平更确定他心里有事了,嘟囔道:“我差点死在那。”
这回李爻回神了,眨着眼睛看他。
景平起身,到桌边拎起陆缓做的保温瓶子,往外倒东西。
片刻,一股白米粥的清香飘来。
“这瓶子方便得不得了,大米在锅上稍微滚过,连米带水倒进去,焖上一夜,现在吃正好,昨天我就备下了,你回来时想拿给你,但可能还欠点火候。”
景平说着,把碗递到李爻手上:“垫一口吧,你太久没吃东西。”
李爻本来不觉得饿,但有景平如此知冷暖地照顾,米粥便香得不行了。
米粒蓬软中带着嚼劲,粥汤微烫,顺进胃里很舒服。
军中若非缺粮,是没有这等温情却不顶饱的食物的。大饼就白水的日子里能得如此温养,很是可贵。
“你刚才说差点死在南诏边域,怎么回事?”李爻问。
景平自己也倒了半碗粥,象征性地喝下,免得对方要费心留给他:“那时候我小,进山挖药草,看见一大片蘑菇长得很好看,以为能大饱口福,摘了很多带回去,眼看要下锅煮了,有个老乡来找姨婆,看我手里的一把蘑菇惊呼‘这玩意可吃不得’。后来我听说,那蘑菇吃了能成仙,会看见许多接引小使者,接人上天去,”他说到这笑了,“后来知道了,还不就是中毒死球么。”
李爻一口一口喝粥,听景平说八竿子打不着的事,若有所思。好像景平想跟他说什么,又不愿意直说。
“还能找到那老乡么?”他歪头看景平。
景平同样没明白他的关注点,摇头道:“早四散飘零了,你找他做什么?”
李爻笑道:“好好谢谢他,救了我的宝贝疙瘩呀。”
景平:……
他先是挺受用地被酸了一下,而后有点失望地想:他像是没明白我要说什么。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事实证明,李爻确实没领会。
“嗯……”景平迟疑,舔了舔嘴唇措辞道:“我想说很多看上去很美的东西,其实是有毒的,吃的是这样、动物是这样、人跟人之间的感情,也是这样。”
李爻算是很聪明的人了,起码他很通人情世故。
他呆愣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颇为稀罕地在景平脸上揉一把,拇指带过对方嘴唇,调笑道:“这小嘴儿太会说了,合着绕老大一圈,是想安慰我。”
送到嘴边的机会景平当然不能放过,在对方指腹上亲一下。
“嗯,你不过是当局者迷,他从最初待你便不是真心,那些美好的过往都是假的。”
“唔……”李爻捧着景平的脸,“得谢谢你,若非是你手段机巧,牵出一连串的因果,我还是要继续被那棵毒蘑菇蒙哄的。”
景平知道他说好听的哄自己,依旧开心,笑了笑,道:“你别难过。”
“有你真心相待,我就知足了,”李爻垂了眼睛,睫毛敛住眼神里惯有的锋利,“我心烦是因为那棵蘑菇临死,还留下个麻雷子给我。你这么聪明,不如帮我想想?”
他擡眼看景平,在这一刻他柔和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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