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瑶看她一动不动,给她夹了一点儿吃的,说起别的话转移话题:“你今天在马车上怎么忽然开口说话了?”
她那会儿都惊讶了,她预想的接话的会是梅香竹香甚至兰心,但不大可能是顾明月。
谁知道最后开口的竟然是顾明月。
顾明月想了想,说:“那会儿我瞧见元夫人看太太了。”
元夫人打量的眼神太明显,太太的沉默也很明显,外面又围了流民,她总怕出什么意外,那可不就功亏一篑了?更何况元夫人问的那些话姑娘早就和她说过,太太也说了好几遍,她都记住了,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
要是元夫人问这些钱一共有多少,她便答不出来了。
不过一件小事,她当时灵机一动答完就过了,她没想到姑娘竟然还记得。
姜云瑶当然记得,不仅记得,她还夸顾明月:“当时你做得很好。”
她觉得顾明月还是有可塑性的,要是她真找了个太过蠢笨的,光教人都费劲呢。
顾明月立马高兴起来了,连主仆都忘了,低头认认真真吃起饭来。
她吃起东西来眼睛便一直盯着碗里的饭菜,眼里都是认真,好像一心就只有饭菜,旁的都忘记了,连最简单的白米饭都能被她吃出珍惜的感觉——她一粒米都没浪费,全都一点一点挑干净吃掉了。
这是饿过了的人才会有的反应。
看着看着,姜云瑶便心疼起她来了,她不说话,只是不停地给顾明月夹菜,要是她不夹菜,这傻丫头能怼着那一碗白米饭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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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氏一大早就派了人重新去寺庙周围打听消息,等姜云瑶起床收拾洗漱好,打探消息的人也就回来了。
去的人是外院的路管事,也就是春穗的爹,他特意换了一身衣裳溜达去了周围,因着他平常不大出门,这回也没跟着去寺里,倒也没被认出来,回来以后就说清楚了那些流民的情况。
这批流民最早出现是在三个多月前,也就是姜家从中京城出发的时间,路管事特意换了流民的衣服混进去,三言两语就套了不少消息出来。
这些流民里最开始的那些人说是一路流浪过来的,问起来她们就说是泸州的人,泸州当地的官府不管他们,不仅不管,还苛捐杂税,他们受不了了才逃了出来成了流民,而其中一部分人是真流民,路上见着有队伍就跟上了,那些人也不排斥,碰上有粥棚也跟着一起去,和普通流民一般无二。
只是偶尔那些人会背着他们讨论一些事情,具体说了些什么,那透露消息的人也不知道,他不过是活不下去了找个队伍混着罢了。
安氏还说这人说的话倒还算可信,这年头流民多得很,有队伍的人还好些,那些没有队伍单独上路的,只怕走不了多远就被抢了,东西家当被抢走还是小事,防不住的是那些害人的,路上若是有草皮树皮吃也就罢了,有些地方的草皮树皮都被薅干净了,他们饿得不行了,便会吃人。
后头半句话安氏怕吓着两个小姑娘便没说,但屋里的人都听出来了,心下都发寒。
路管事仍旧在回话。
那些流民起初跟着领头的一路混,以为他们还要继续走,谁知那些人就在阆中停留下来了,也不主动进城,就带着他们在那些树林子里头到处钻。
路管事只拿了两个粗面馒头就让那人老老实实说了话。
领头的那个他们都叫王老大,王老大带着这些流民专往深山里钻,好像在找些什么东西,但又不是很着急,用的借口都是说深山里兴许还能有些别的吃的,或者是猎物,有些人不敢进山,他们领头这几个都会一点儿拳脚功夫,还是敢带着人往里钻的。
后头这些人又不进山了,按照那人的说法,是因为在山里头碰见了老虎,老虎虽然打死了吃上了肉,却损失了不少人,领头的也有人受了伤,更别说他们那些只是混在队伍里的人了,有了这一出,队伍里的人就不满起来了。
他们沿路乞讨也能吃些东西,虽然收获不比深山里多,却不必去拼命冒险,那些领头的人会腿脚功夫,他们却不会,要真是碰上什么危险,他们绝对是先被放弃的那个。
两边起了争执,中途加进来的人多,那些人也被裹挟着没办法,便不去深山了,平日里就在阆中城里乞讨。
阆中受灾情况还略微好些,他们就一直呆在了这里,直到前些日子那些领头的人忽然又把他们聚集起来,说像现在这样靠乞讨为生多少还是有些困难,不如跟着他做些别的。
那位王老大为了取信这些人,领着他们去抢了几家小门小户,分了些钱财。
安氏眼中不忍:“那些钱想必也不够用吧?”
加入他们的流民越来越多,光抢些小门户,只怕那些钱也只够他们生存一小段时间,更何况领头那些人都是有目的性的,就算钱够,他们也只会说不够,反正都捏在他们手里,有多少都是他们说了算。
但流民们可想不到这里,他们抢了人杀了人,分到了钱财,吃了一两顿饱饭,心中的欲.望也被激起来了,渴求着更多的血肉和钱财,早就不满足于只抢那些小门小户了。
那王老大就是拿捏了他们的这种心思,他领着他们定下的目标便是姜家。
理由也是现成的,不过是个小京官,既然是出远门想必也不会带很多家丁护卫,和当地的县衙联系也不深,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情,县衙也未必会支援,而姜家出事情以后这些县衙,或者说阆中城的人说不定怕事还会帮着他们遮掩,说姜家的人死在了路上。
路管事详详细细地把这些事情全都打听清楚了说给安氏她们听。
姜云琼气愤:“这些人嘴上说得好听,还不是贪图钱财、丧尽天良的人!”
安氏看她一眼,她这女儿并不笨,但敏锐度很明显不够。
姜云瑶却接过了话头:“他们在山里找的应该就是矿,只是这矿既然许久没被人发现,应该藏得很深,阆中又多山,光凭这么些流民,只怕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偏偏他们又是装成了流民,不能大张旗鼓,找了一段时间没找到,便只能放弃了。”
安氏赞许点头。
姜云瑶继续道:“后来他们不知道什么原因,知道了父亲有关于矿的消息,才把目标放在了咱们身上,抢那些小门小户不过是掩人耳目。”
姜云琼这才恍然大悟:“他们和那些流民说的话,其实就是他们自己真实的想法吧?”
若是姜家在阆中出了事情,不管是这些所谓的流民,还是当地的衙门官府,只怕都会找借口将这件事情遮掩过去,这几年各地都乱,便是流民作乱截杀官员也相当正常。
谁也不知道姜家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座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路管事还说那些流民还徘徊在寺庙周围没有离开,仍旧盯着里面,且因为临近之前姜家放出去的出寺的消息,周围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了。
安氏敲了敲椅子把手:“老爷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路管事有些迟疑。
安氏立马呵斥他:“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要瞒着我?两日后那些流民若是发现我们不在寺里,难道不会反应过来,再围到别庄这里来么!还是你觉得他们没达到目的就会轻易放过我们?”
她甚少这样疾言厉色,吓得路管事垂下了头:“老爷那天走的时候说要去个三五日,想来这两日便回来了。”
安氏拧紧了眉。
顾明月却看见姜云琼有些坐立不安。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便已经相当明了了,姜逢年是奉了不知道谁的命令来偷偷挖矿,但他自己不注意行踪,也不知道怎么走漏了消息,导致别人知道了以后一样惦记着这些矿,那些人找不到矿,只能找上了姜家。
于她们这些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女眷来说,这就是无妄之灾。
姜云琼坐立不安也是有缘故的,她打小就是姜逢年和安氏养大的,比起穿越过来的姜云瑶,她和姜逢年的感情相当深刻,甚至可以说,在这之前,他都是作为一个高大的父亲的角色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姜逢年在后院里,除了好.色纳妾这个问题,其他时候装得还是很像样的。
对外他尊重安氏这个嫡妻,即便宠爱妾室,也没让那几个妾室骑到安氏头上作威作福,后宅里也没闹出宠妾灭妻的名声出来,对内,他对姜云琼确实相当疼爱,要什么便给什么,在她跟前也是一个慈爱的父亲角色。
如今姜云琼猛不丁知道这几日自己和母亲、姐妹们担惊受怕的源头是在父亲身上,难免有些接受不了。
顾明月大约猜得出来是为什么,但要姜云瑶说更难听和直接的话,这就是姜逢年在姜云琼眼里的滤镜碎了。
从前姜逢年的那些事情放在古代这些人的视角里并不算什么大事,甚至比起那些做的更过分的男人,还能衬托出他的一丁点儿好来,姜云琼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从小就知道别人家也是娶妻纳妾,家家都有几个姨娘,这在她眼里就是寻常了。
她在意的也不过是父女之间的感情。
但在生死面前,这一点儿薄如纸片的感情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若是真心尊重,怎么会那些重要的事情一句话也不说?这样干系着全家性命的大事,若不是她们自己察觉出了猫腻,只怕将来被推上砍头台了她们都不知道原因,还要被不知情的人骂一句安享其成竟然还觉得委屈。
如今家里出了事情,姜逢年却不知道踪迹,徒留一屋子的女人担惊受怕,尊重又在哪里?所谓的疼爱又有几分?
姜云琼也是个聪明人,这其中的关窍不必别人提醒,她自己也能想清楚。
安氏撇过了头。
她素来疼爱这个女儿,可在有些事情上,并非一味溺爱就够了,否则她大可以借着怕她们俩害怕的借口叫这两个女孩儿不必出来,她自己听路管事禀告即可。
有些东西,听别人说是不会有几分感触的,唯有自己亲自触碰到了、被刺扎到了,才会觉得疼。
她便是想借这件事情,叫姜云琼和姜云瑶看明白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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