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八·终篇
盛城大学建校百年校庆举办前夕,众校友纷纷接到邀请函。
“9月27、28两日为校园开放日,届时欢迎各校友重返校园参观。若您需要,可于盛城大学校园小程序上申请校庆庆典坐席,我们将按照预约顺序为您安排座位。”
时宇潇把班级群信息念与英见画,问:“你去不?”
“你说庆典吗?不去了吧,但我想回学校看看。”
时宇潇知道,自打毕业后,英见画再没回去过,即使本地的如他和章睿博,甚至在外地工作的同学们,多少都回去探望过曾经的老师、辅导员。
不过,如今他愿意返校看看,就是好事。
时宇潇把工作提前安排好,特地空出号一整天时间,和英见画一同坐地铁前往盛城大学。
地铁上人不少,两人被挤到车厢角落。时宇潇靠墙,英见画面向他,一手握着车门边的扶杆。下一波人上车后,他被推得几乎贴上时宇潇的胸膛,却始终用自己的身体给他隔出一小块区域,保证他不被人群挤到。
两人贴得很近,时宇潇毫不掩饰地直勾勾盯着英见画被隐在帽檐下的脸。
直到英见画不知又想到什么,不自然地挪开目光,他终于有种得逞的快意,却还想继续逗他,于是凑过去在他耳边悄声说:
“你喊我名字,我就停下来不这样看你了。”
英见画呼吸一滞,双颊迅速泛红,嘴唇抿紧成一条直线。
我信你个鬼!他在心里狠狠吐槽。明明每次,时宇潇听见他喊停,只会抱着他,在他耳边温柔地喊宝贝,动作却是越发的凶狠。
不说远了,昨晚不就这样?要不是他们上车时已经没座位,他早就想坐下了,因为现在他腰还酸着呢!
英见画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又清清嗓子,低下头。
见他这样,时宇潇轻轻笑了笑,想着不逗他了,于是转移话题道:
“真远啊,你那时候是怎么做到每天往返四小时,坚持了一个学期的?”
英见画答:“你要是我,说不定也会这样。”
时宇潇想了想,一副自恋到不行的表情,摇摇头。
“No,no,no,我要是拥有你这张脸,一定每天走遍校园的每个角落,势必给所有人看到!大家不白来,都不白来啊!”
“……”
行吧,有这种想法,才是时宇潇。英见画再次os。
刚出地铁站,两个女生礼貌地叫住他们:“请问是……英见画学长吗?我是你的粉丝,刚才地铁上站你身边,听着像你的声音……”
英见画完全不避讳,点点头,“学妹?”
女生们开心地应道:“对对对,我们就是盛城大学的学生!学长方便给我们签名吗?”
英见画应要求在她们的手机壳后面签名,还问了名字写上to签,女孩子们高兴坏了。
“要好好学习噢~”时宇潇在旁边补充说。
“包的包的!这位也是学长吗?”
“对啊。”
“那你们是不是一对儿呀?诶诶诶……”
问问题的女生被同伴拉着赶紧跑了,看着她们的背影,时宇潇和英见画相视一笑。
今天阳光明媚,校门口停满了车,人群的面孔一半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一半是青、中年,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
“你戴个渔夫帽,把脸遮成这样,都能被粉丝认出来,看样子一会儿就要变成你的线下粉丝见面会咯!”
在校时,英见画就是风云人物,所有人的焦点,连学校的流浪小动物都爱往他身边蹭。
后来他在网络成名,更是引爆学校线上线下各种讨论,粉丝里确实有不少都是学妹学弟们。
可也有人抨击他,说天赋异禀的985毕业生,国家和家庭花费资源培养,结果利欲熏心去做卖脸的网红,是资源的浪费,是为不齿。
这件事情争议不断,有段时间还闹到几个投稿bot,对此,英见画始终没进行过任何回应,而此举又被认为是“装死”。
直到半年前,一个匿名账号发声,说自己是英见画父亲的病友,具体疾病没提,只说经常碰到英见画陪同父亲化疗。当时ta就注意到网络争议,为了避免太多人关注,影响病人治疗,才选择缄默。如今病人状况好转,果断选择把实情吐露出来,希望大家多多理解和体谅英见画为人子的难处和苦心。
一时间,英见画为了挣医药费才不升学的缘由传得沸沸扬扬,而他仍旧只回应说是私事,感谢大家对他工作的关注和支持。
如此,就算他没明说,争议还是逐渐平息,而英见画也因此坐实了“美强惨”这一称号。
想到他当年毕业离校时,身上背负着各种不理解、嘲讽,甚至连自己都那样认为过,时宇潇心里很不好受。
在外人眼里,他辜负了教授们的殷切期望,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学术资源,教授们统统往他身上堆。可他却背道而驰,走上一条与学术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英见画自己,又何尝不认为他辜负了教授们呢?
所以这四年,他从不提及盛城大学,和当年在校的日子。
不管怎样,既然他今天愿意回来,时宇潇就希望能陪伴他,解决掉他深埋心底多年的这个心结。
电话铃声响起,时宇潇接通,“喂,方强,你在哪儿呢?”
得到应答后,他拉着英见画往体育馆门口去。
一位身高中等,戴着银框眼镜的青年男子见他们来,远远就挥手。三人会合后,纷纷喜笑颜开。
“方强,你这头发,还挺茂盛的哈!”时宇潇揶揄他。
“才上博一,也许明年再见,我就秃咯!哈哈哈~”
这位名为方强的男子一手搭上英见画的肩,“哪像我们画画呀,天生丽质难自弃,现在看着还和大学生一样。不过说到头发,你咋把长发剪了呀?”
“想换个造型。”英见画笑笑说。
“噢噢,也行,反正你就算秃了也好看!哎呀,谁能想到,当年我和大名鼎鼎的英见画一个教室上课,嘿嘿!我的研究生学妹们听说咱俩是本科同班同学,一个劲儿地喊我问你要签名呢!”
“那一会儿你带我过去,我现场给她们签。”
方强打了个响指,“哥们儿赞!”
说罢,在时宇潇的眼神示意下,他开启了今天最重要的正事话题。
“画画,我现在是纪伟坤教授的博士生,他刚从普林斯顿访学回来,这几天都在办公室,你……嗯……”
英见画的反应比两人想象中都要淡定,他还是那样平静地微笑,“那就麻烦你带路。”
三人往数学系教学楼前进,在英见画看不见的地方,时宇潇感激地向方强点点头。
其实英见画答应返校的第二天,时宇潇就亲自来盛城大学找过方强。大四做实验那会儿,方强作为数学系学弟给他打过下手,两人微信一直加在那里。
加上方强和周亦关系不错,在时宇潇向他说明情况,和自己的担忧及期望后,方强认真地答应下来。
“其实纪教授偶尔也会跟我问起画画的状况。怎么说呢,我觉得当年他生气归生气,但你想啊,他那么聪明的人,又经常和画画相处,怎么可能看不出画画有事情瞒他。哎,要这么说,更多的应该是伤心吧。”
时宇潇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是小郑的师傅,对自己爱惜的徒弟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感同身受。所以,为了不让这对师徒之间继续存在隔阂,他必须要做这件事。
好在英见画没有他想象中抗拒,就这么水灵灵地接受了提议,令他和方强同时有些惊讶。
三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走上理学院大楼,其实不需要方强带路,英见画对纪教授的办公室位置,不要太熟悉。
到了门口,里面有谈话声传来,英见画问:“要不我们等一等再进?”
“可能是别的博士生,你稍等哈,我先进去看看。”
说完,方强敲门,“纪教授,您现在在忙吗?”
“请进。”
方强进去之后,门外的时宇潇和英见画听到他又交待了些事,然后让那位博士生先回。方强跟着出来,对两人说:“教授说请你们进来。”
除了找英见画打架那回,时宇潇几乎不会到数学系来,更别提学界富有盛名的纪伟坤教授的办公室,那可是盛城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
一进门,里面有股很好闻的木质香,半人高的盆栽枝繁叶茂。书桌前,一位年过半百,头发白了一半的学者正起身朝他们走来。
“纪教授,您……您好。”时宇潇一张嘴就在哆嗦。
纪教授和蔼一笑,“别紧张,孩子们,坐吧。”
两人在长沙发上坐下,方强给他们倒两杯水后,坐到离教授最远的一边。
纪教授坐在单人沙发上,英见画离他最近,但打进门起,就一直没开过口。
“见画,你今天来,不是光为了喝我一杯水吧?”
英见画的眼眶迅速红了。
他把帽子摘下,作深呼吸缓了缓情绪,才用颤抖的声线回:“纪教授,我真的很对不起您。”
“诶!别这么说。”纪教授摆摆手,身体向后倾,“如果你一定要道歉,就为你遇到那么大的难题,却没有向我说明实情就离开这个缘由吧。”
方强在旁边说:“画画,有人把那篇帖子搬到校园墙,现在大家都知道,教授们也知道。如果是这种原因,没人会责怪你当年的选择。本来你当年就出过意外,毕业前又一声不吭放弃升学,其实很多人都担心你,可你不说,我们又不好问。如果那时你说了,大家出钱出力,就算少,你好歹不用那么辛苦。”
英见画紧咬下唇,沉默良久,才说:“我当时脑子太乱,一心只想给我爸治病,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本来毕业前后事情就多。不过,如果回到那时候,我会选择和大家说明情况的,我不应该让老师和同学们担心。”
“你那时还太年轻了。”纪教授感慨地道,“其实后来想想,虽然你做学术很有潜力,可毕竟是个20出头的毛头小子,不能要求你事事处理得滴水不漏。”
随后,纪教授又询问了些诸如英见画父亲的身体状况,还有他当下的工作内容等问题。
在英见画一一认真回答后,纪教授爽朗大笑,“不愧是我的学生,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到优秀!”
听到夸奖,时宇潇也很开心,赶忙补充道:“教授,其实画画一直没有把数学放掉,他还在订阅期刊,每期都认真读过,闲下来就看数学教材。呃……全英文的,我也说不清,哈哈……总之,数学一直是画画生活当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纪教授端起茶几上的白瓷水杯轻啜一口,随后开玩笑似的说他,“你对他这么了解?”
方强:捂嘴笑。
时宇潇:我说啥了这就,连教授也嗑到了??
看到面前三个年轻人脸色各异,纪教授摆摆手,“不逗你们了。见画,今天见你状态不错,还得知你一直没放弃钻研,我真的非常开心。即使当着方强的面我也要说,你是我带过的学生里最优秀的。”
方强马上接话:“我也这么认为!”
“以前给你们上概率论的时候,我就说过,其实生活当中处处是概率。任何事情,即使概率再小,也会发生。所以我们活着,就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状况,有时候是美丽的意外,有时候又是糟心的磨难,但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不确定,我们唯一能百分百确定和掌控的,是我们自己的决心——面对胜利不骄傲,面对困难不退缩。”
“见画,在老师看来,你做到了。我不会单单以你升学与否作为评价标准,而是从你作为一个人的层面来整体考量,结论就是,你是个好孩子,真心的。我的老师三十年前就曾教育我,要做学术,先做人,老师觉得,你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这番话,听得时宇潇眼眶发热。
“当年老师猜到你一定有苦衷,只是你不说,我便不问。我只是为你和学界感到遗憾,也有点伤心你不愿和我吐露实情。但是老师从来没有责怪过你。”
“你辛苦了,孩子。”
英见画早已泪水涟涟,听到这声“辛苦了”,更是掩面大哭,肩膀止不住地颤动。
方强也摘下眼镜抹了把泪,拿来纸巾放到英见画面前。时宇潇一手揽住英见画的肩,一边安慰他。
幸好英见画很快调整好心情,止住泪水,向导师道谢,感谢他的包容和理解。
话题很快转到他们的专业上来,方强描述纪教授当前在做的课题,正是近几年数学界大热的代数几何相关,而研究方向正好是英见画一直关注和钻研的,所以三位师生讨论得很投入。
聊到真正的热爱,英见画整个人状态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他是投入的,也是放松的,浑身散发出回到舒适区的惬意。即使离开校园进入其他行业已有四年,对教授所说的前沿信息仍能接上话的他,和在读博士方强没有任何区别。
时宇潇坐在一旁,如听天书,但他依旧十分开心。亲眼见证英见画和教授把话说开,解除他的心结,又看到他这样专注地和教授同学交流知识,此刻时宇潇的心情比得知英见画拿下H牌推广那会儿还要开心得多。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几人的讨论。
“老纪,在忙不?”
“老王吗?进来吧!”
三人随着纪教授起身,另一位教授模样,和纪教授年纪相仿的男子推门而入。
“哟,在带学生啊。”
“校庆嘛,学生回来看我。”
纪教授给三人介绍,来的是机械工程学院王教授。
王教授的视线落在时宇潇脸上时,先是疑惑,接着恍然大悟似的;等目光转向英见画时,直接惊讶得轻轻“哇”了一声。
“你是……英见画?你回来啦!”
“王教授。”英见画谦虚地点点头。
王教授笑逐颜开,走到英见画身边拍拍他的肩,“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这几年啊,老纪和其他同学们,可都没少念叨你啊!”
“真是抱歉,王教授,我应该早点回来看看大家。”
闻言,纪教授揶揄道:“老王,你这动不动去校园墙吃瓜的习惯,可比学生还去得勤啊!”
王教授哈哈大笑,爽朗幽默的性格令他的眼角皱纹都变得十分可爱,刚刚还有些严肃的办公室,因为他的到来变得轻松活跃起来。
“我就说嘛,校园墙上老早就有人说有可能偶遇你,结果还真让我碰着了!见画,虽然你没上过我的课,可你读书那会儿,我可是早就久仰大名咯!”
英见画很不好意思,局促地和时宇潇对视一眼。
见他这个动作,王教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个拍掌,问:“你是……你的姓氏很特别,叫啥来着……你上过我的课,还帮我们系的老师们拍过大合照!”
时宇潇其实在王教授露面那刻起,就认出了他,但怕他不记得自己,便没好意思提。
“王教授,我叫时宇潇,上过您的动力学课程,因为睡懒觉逃课被您抓到一回,又因为帮您拍照,您给我销掉这一分扣分。虽然我毕业以后做了摄影师,没进入机械相关行业,但我一直感谢您的教导。”
“好好好,你们啊,都是有出息的好孩子!小时做了自己感兴趣的工作;见画呢,现在是网络明星了,哈哈,他们说你给H牌代言,真厉害!方强是我看着升学上来的,因为老往纪教授办公室跑,哎呀你们年轻人,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三位学生连连道谢,气氛又变得有些拘谨起来。
纪教授适时出声,“老王,你还没说,找我有什么事?”
“噢噢,对对,来,正好今天大家都在,来帮我看看这道数学题!”
说着,王教授把手里的笔记本给他们看,上面是一道他手抄下来的题。
“这是我亲戚替她家高三的孩子来问的,只能用高中的方法来做,可我现在只会大学数学呀!所以,我这不是来请教大名鼎鼎的纪伟坤教授么!”
纪教授接过笔记本,递给几位学生,“来,你们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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