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潮雨缠绵依旧,有越来越汹涌的势头。
雨点砸落，如珠似玉地蹦溅到手背，凉意直沁心脾，卢书忆擡眸,满目皆是深沉的苔绿。
男人立在那片浓绿间,撑着伞,肩却在被雨水渗透。
嘴唇严抿，目光比被雨水染出的玄色更显深沉，千万般重地压落在她头顶。
他在等她承认自己是杜初月。
想到元升方才对李崇说的,他这乡野之人,或早或晚都会归于雍州……
卢书忆冷淡回话道：“世子，我是卢书忆。”
她是朝廷的侍御史,是天子近臣,也是固守东都城池，守节不去的执法吏之女。
而不是自幼与他定有婚约，会被他软禁至放鹤轩，也会得他赏赐与宠溺的杜初月。
若他不愿交出手中兵权，那么他们会是敌人……
“世子的新妇早已丧生在大火之中。”
元升领悟到她的意思。
穿着这身绿袍官服,再这般横眉冷对,果真有了几分弹劾百官的侍御史的威严。
他低声道：“你在雍州数月,亲眼见过孤无权无势,腹背受敌的样子,你该知道孤绝不愿重蹈覆辙。”
卢书忆莫名吞咽了下。
在琅苑那夜她曾与雍王妃信誓旦旦地争论,人若无权便是四面楚歌，又怎会不知……
少女偏过脸,去看石板道上的绿苔。
“若世子愿意替朝廷惩处奸邪，对朝廷聊表忠心,此事或许有所转机。”
元升低笑，“你又怎知，李怀景身陨，虎贲军尽归李崇之手后，你的圣人不会调转枪头对付孤”
男人的目光忽而变得执拗，“孤还想问一句，若有朝一日，孤与李崇兵戎相见，你会偏帮谁”
若他与李崇兵戎相见……少女下意识阻止自己往下深想。
卢书忆轻声道：“我与圣人都希望世子能够审时度势，莫要与朝廷为敌，京都城繁华万千，世子于此余生定能美满。”
原来这就是她的或许还有转机。
替朝廷惩处李怀景，再将雍州军移交给孙微，然后在这富贵繁华之地醉生梦死，忘却归路。
凭“我与圣人”这句话，他已经清楚她的答案。
元升执过少女的手，将手中的伞交给她，自己则站在雨中，任由磅礴的雨点砸落。
“孤错了，你的确不是杜初月，你只是个朝廷爪牙而已。”
……
卢书忆背脊发僵，这话如盆凉水从头顶灌下，指尖的凉意沁透心底。
手中的伞不知不觉中被遗忘，少女立在大雨之中，如瀑的雨水在脸边无声地滑落。
……
“阿忆？”
小径那头倏然出现了道柔美的身影，正是她的二叔母令狐盈，她穿着命妇的服饰，站在宫女所撑的伞下，对着雨中的两人流露了出好奇的目光。
想来正是，她和元升有伞不用，在这大雨之中相对而立，任谁看了都会好奇。
卢书忆走过去，轻声唤道：“二叔母。”
当即将她拉入伞下，令狐盈抽出锦帕来擦掉她额头上的雨水，“我方才从太妃的宫中过来，正要回府，不想竟在此地遇见了你。”
又望向尚在雨中的元升，微笑道：“想必这位便是雍州世子？”
元升没有走近，遥遥地向她行礼，“见过夫人。”
“料峭春寒，世子这般淋雨，恐会感染风寒，卢府距离皇城不远，不若随我们回府换身干净衣服再走？”
不顾卢书忆的欲言又止，令狐盈说道：“对外只宣称世子暂时迷路，这才与我们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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