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
夜凉如水,灰石宅邸外,那隐蔽的暗渠旁正安静地泊着辆乌木马车。
紫檀坐于车辇前方,用斗笠将脸盖得严实,黑透的眼睛不时环顾四周,露出股动物般的机警。
须臾,车帘被人掀起小角,卢书忆透过车窗朝外相望。
夜雾弥漫中,宅邸的红木角门前孤零零挂着盏灯笼,白底黑字,一个“孟”字在夜晚里尤为醒目。
那红木门前亦停着辆轻便的马车,分外朴素的单骑,低调简朴得不像是京中新贵,吏部侍郎家的车。
“动作麻利,别耽搁阿郎的时间——”
仆从们忙着替家主搬行李,脚步轻快地在车前来回穿梭,身影落在被光照亮的夜雾当中,纷乱无章。
孟家兄弟立在车旁,应是在做最后的话别,脉脉的叮嘱声如流水般趟在寂静的春夜。
“为兄此去,待再归京已不知是何时何景,在此其间你便是孟府的长兄,母亲还有两个弟妹就都靠你照应了。”
“兄长。”
孟晋略显哽咽,埋着脑袋道:“定要去夏州吗,没有半点回环的余地?”
孟嘉钰叹道:“为兄已与你说过,那裴世瑜是圣人看重的人物,你与那冯小侯爷单凭意气便于那城门进谏乃是为人利用,也是置圣人于不义。圣人保证过只需某调任夏州,你不仅性命无忧,仕途亦不会受折,如此将功赎过的机会,我孟府还有何可奢求?”
“可某还是不明白……”
孟晋面露迷茫,似在不懂如裴世瑜那等小人为何会得圣人重视,孟嘉钰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他被人利用了。
“不明白亦无妨,日后若你有幸能到圣人跟前谋事自会明白其中曲直。”
孟嘉钰拍拍他的肩道:“去吧,为兄该启程了。”
“某再送送阿兄。”
孟晋话语乖巧,孟嘉钰却蓦地严肃道:“你忘了为兄的话,母亲现正忧心忡忡,你还不去她老人家那边照看!来人,送二郎君回府!”
孟晋委屈巴巴地哦了声,向孟嘉钰行了个拜别礼,“兄长安心,孟府有某担着,兄长此行定要平安顺遂,早日归京。”
他在仆从的簇拥下回了宅院,红木角门前只剩下孟嘉钰和两位常伴于身的随侍。
年纪稍长的随侍清点完车内的行李,躬身说道:“阿郎,已准备齐全,即刻便可动身。”
孰料孟嘉钰却未动作,好似并不着急离开,可他方才分明与孟晋说过即将启程。
卢书忆留神着孟嘉钰的反应,见他长身伫立,正朝着晦暗的暗巷深处静静相望。
不多时,巷口处响起了辚辚车马声,少女倏然坐直身姿,感觉到心口的跳动正在加快。
马蹄声踢踏作响,在静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像是踩着人的脉搏逐渐逼近。
应着那声,同样简朴低调的马车破雾而来,一路驶到了孟嘉钰的跟前。
“见过孟侍郎。”
驾车的车夫行了礼,退至一旁。
孟嘉钰淡淡颌首,侧目相望,竟半句话也未与车中人交流,亦未着急动身。
少女心下奇怪,若这车辇当中的人当真是裴世瑜,他们为何不抓紧时间离城,孟嘉钰将离京时间提前两日不正是防着元升刺杀裴世瑜?
青衫郎君正在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有那么瞬间,卢书忆竟觉着他是在等着元升出现。
“阿郎,可要启程。”
“再等等。”
像是应着她心中所想,孟嘉钰这样回答仆从。
万籁俱寂中,棕色的粗布车帘静静垂落,卢书忆盯着那车帘,暗忖若孟嘉钰当真在等待元升现身,他们怎会冒险以裴世瑜为饵?
莫非裴世瑜并没有在那车辇里,实际打算通过其它路线逃脱出京?
元升直到此时都未现身,抑或已经知道孟嘉钰和李崇此招只是吸引他注意的幌子?
少女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得一怔,若当真如此,如今孟嘉钰应已清楚此计谋被元升识破,那么他们下一步预备怎样对付他
思及至此,有个想法从脑中倏然划过,卢书忆的气息变得急促,迅速吩咐道:“紫檀赶车,先离开此地!”
“娘子?”
紫檀不解。
卢书忆焦急道:“我过后再与你解释。”
“是。”
紫檀正要挥动马鞭,却在这时,数十道黑影倏忽间从天而落,掷出飞镖打掉了紫檀手中的马鞭,并用身形挡在了车辇前方。
“嘶——”
马儿在黑夜中发出声刺耳的长嘶,焦躁又难安。
紫檀瞥眼打在树干上的几枚飞镖,见那暗器也不是别的,正是顾池及其门徒常使的梅花镖。
显而易见,前方这数十个蒙面的黑衣人来自夜骁营,是她往日的同伴。
“见过娘子。”
黑衣人朝着车辇拱手问礼,卢书忆始终沉默着,接着便见孟嘉钰自那红木角门前缓步来了暗渠边。
青衫郎君神色淡然,轻声道了句,“阿忆,还请现身。”
车辇当中依旧一派沉默,黑衣人脚步微移,竟是有朝前逼近的意思,紫檀见此默默的将手按到了腰间的佩剑之上。
“他要你如何做?”
好半晌,车辇内才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孟嘉钰发出声轻叹,像是不愿说接下来的话,可他若不依照那人的意思,他家阿弟莫说安然入仕,恐怕性命都堪忧。
“圣人嘱咐,若今晚雍州世子并未出现孟府,那么还请卢侍御入宫小住。”
卢书忆轻合双眸,清白的月辉自车窗洒落,将她的脸映得半明半暗,眉宇微蹙,脸上闪过丝失望。
李崇果然是要以她为要挟,逼迫元升留在京都。
她轻声问道:“那名仆从可是你刻意安排?”
孟嘉钰面色一僵,艰难答道:“是……”
他会通过水路去往夏州只是圣人用来迷惑众人的消息,真实目的是要在今晚掩护裴世瑜离开京城。
另会找来个与裴世瑜身形相近之人于衙狱自戕,向外公布淮南道转运使畏罪自杀,堵住悠悠众口。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