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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蟒雀(1 / 2)

第92章蟒雀

天际将暗,大雪纷飞。

萧楚一走,裴钰等人按照计划当即缴械诈降,在弈非的暗示下,神机营的炮火也很快停了下来,隐匿了身迹。

沈周被江让扎成了刺猬,眼下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依靠身边两个小旗扶着。

“萧承礼闯不进去,”沈周大力喘着气,恶声道,“这些人,带去望仙台!”

说罢,他又把目光放到裴钰身上,言辞狠戾:“裴怜之,皇子身在何处?!”

“沈大人,锦衣卫查案的能力可比我强,”裴钰冷嘲道,“你想寻到皇子,问我一个小小的都察御史做什么?”

这个关头,明夷也开始和裴钰同仇敌忾起来,阴阳怪气道:“就是,咱们小裴大人可从来不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说罢,他就冲沈周做了个难看的表情,小声地“呸”了一句,看得沈周更是来火,当即喝道:“把他们给我押过去!”

眼看锦衣卫就要上手押人,裴钰冷目看了眼身遭的人,擡扇打开伸过来的手,道:“我们四肢健全,不必假手于人。”

他轻蔑地看了眼四肢发软的沈周,带着明夷等人就往望仙台的方向走,哪里还管沈周什么表情。

明夷被裴钰的话逗乐了,笑嘻嘻地凑上来说:“小裴大人,不愧是文化人啊,骂得真好。”

“变脸这么快,”江让牵着曲娥的绳,嘲笑明夷,“前不久不还说,讨厌小裴大人,劝你家主子清醒么?”

“那怎么了,我现在就是越来越佩服小裴大人,”明夷也不甘示弱,看了眼被他拴得死死的曲娥,说道,“倒是你,不是说要把她宰了么,还是不忍心呀?”

“能不能别绑着我了,”曲娥抱怨道,“这么多人围着,还怕我跑了不成。”

江让睨了曲娥一眼,这才松开了手里的绳条。

北镇抚司把裴钰等人押到了望仙台,这地方和前世倒是无甚变化,只是哪里还有什么“祈福”的氛围,被召来望仙台的百官各个手戴枷锁,被扣押在地,锦衣卫重重包围了两圈,侍刀而立。

裴广站在两座祭坛中央,背对着百官,看向祈年殿的方向。

“裴大人,人给您带来了,”沈周拔掉颈后最后一根银针,总算恢复了些力气,他扭了扭肩,没好气地冲裴广说,“皇子的下落您儿子不肯说,没寻着。”

裴广听到这话,才缓缓回过头来,扫了裴钰那圈人一眼,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曲娥身上。

他冷笑了声,上前从人群中径直把曲娥给扯了出来。

他用力捏着曲娥的脸,道:“皇子,不就在这儿么。”

沈周怀疑道:“裴大人瞧清楚了,这可是个女子……”

“女子又如何,”沈周的话还没说完,只听祭坛上一个清澈的女声传来,径直打断了他的话语,“只要是李氏的血脉,便能坐这龙椅。”

裴婉拢着袖子,姿态优雅地从玉台上缓缓步下,走到了曲娥身前,随后擡起手轻轻把她的头发拨到耳后。

“渊儿,你说是也不是?”

曲娥快看愣了,她盯着裴婉的眼睛瞧,这双眸子虽柔,可里边瞧不出一丝情绪,哪怕她说的话语再温柔,入耳依旧是冰冷的。

在这样的目光下,曲娥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挤压自己的脏腑,让人几欲呕吐。

江让快看不懂这场面了,心中泛起焦躁,走到裴钰边上问道:“主子,皇妃这是……”

裴钰擡手阻了他的话,道:“静观其变。”

裴婉心里到底作何思量?裴钰揣测不明白,但他依稀能觉察出一些怪异,从裴婉身上散发的不止寻常的那股阴冷,更有一丝杀意。

这是对谁的杀意?

“各位大人,可思量好了?”裴广不咸不淡地笑了两声,道,“皇子特意来见各位大人一面,宫中的梅知节再能耐,天子要飞升,凡人之躯怎么拦得住?”

被锦衣卫扣押的百官也不是吃素的,嘴里对裴广的骂辞一句比一句狠,其中不乏一些先前被裴广“清流”名号蒙骗的人。

孟秋被压在最前列,他平素自持有礼,此刻也是按捺不住了,冲裴广喊道:“裴大人,您怎可行大逆不道之事?望仙台如今正在监修中,随时有坍塌的风险,我们也就罢了,为何要将皇子和皇妃置于险境!”

“是梅知节想置他们于死地!”裴广喝止他,眉间一抹怒色,“大祁朝局需要洗牌,若是他能早些同首辅的位置上退下来,我也不必剑走偏锋。”

从这些话语里,裴钰依稀察觉到了什么,他神色轻松了些,冲边上的明夷招招手,暗语道:“说几句话,激怒他。”

“好啊,我最擅长这个。”

明夷一拍手,顿时跃起来冲裴广喊道:“那就要恭喜裴大人了,被梅知节压了一辈子,终于不择手段爬上首辅的位置了!”

说罢,他还冲江让和弈非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会意,跟着鼓掌起来。

“恭喜裴大人得偿所愿!”

裴钰微微侧了侧头,低声道:“问他,是不是被梅知节抓到了把柄。”

明夷立刻道:“不过裴大人,您一败涂地了一辈子,早该养出钢铁心了,怎么这个时候沉不住气了?莫不是梅知节手里拿着您什么把柄吧?”

“真是……一派胡言,”裴广语气没什么变化,脸色却难看了些,“这些是萧承礼的人吧,萧承礼抗旨私逃出城,应当被押下诏狱择日问斩,他的手下也要同罪论处,全部给我拿下。”

明夷啧啧道:“哎呀,这是被我说中了?”

弈非比明夷聪明些,指桑骂槐道:“裴大人,为官若是不能恪守官德,便会像梅党的周学汝一般,因贪污受贿骂名远扬。”

这话就戳了裴广肺管子。

裴广平素好与梅知节相斗,最不齿于做与他相同的事情,可人在朝局若不能顺势而为,就会被恶潮吞没永无翻身之地。

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小心,但裴钰一直看在眼里。

裴广捏紧了拳,咬牙道:“你说谁贪污受贿?”

百官之中顿时响起细碎的议论声,不少人听懂了弈非的话语,开始揣测裴广的意图。

“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记得他和梅知节见过面。”

“梅党贪污也就罢了,清流若是仿了这恶习,只怕是自个儿打自个儿脸了。”

“难怪把我们抓这儿了,这是要逼宫啊,天子莫不是也是他囚的吧,还骗我们说是梅知节……”

裴广性情易躁,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果然有些稳不住,若是无事生非也就罢了,偏偏他们说的全都是事实。

他的确被梅知节抓住了把柄。

裴钰匿名递给梅知节关于清流贪污的证据,这成了两党之间最后的导火索,裴广挟持百官,梅知节挟持天子,两相残斗,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正当议论声愈涨愈高,几乎快按不住时,只见一个锦衣卫小旗匆匆赶到望仙台,凑到沈周身边低语了几句。

他神色一凛,立刻对裴广说道:“雁蜀联军入京了,费淮清和萧承英领着八万联军,正在城外叩关!”

听到这句,明夷小声疑惑道:“不是就带了八千么,怎么说八万。”

弈非解释道:“反正没人计数,往多了说总是好的。”

“裴怜之,”裴广难以置信地看向裴钰,道,“你们想起兵造反?”

“说是造反不妥,”裴钰开了扇子,轻松道,“不过是清君侧。”

裴广攥紧了拳,怒骂道:“裴怜之,你眼中可还有什么君父!我怎么会有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子!”

他一如从前毫不留情地责骂裴钰,这回全然没顾忌百官,他越说,裴婉的神色就越是阴沉,那股杀意就更是浓重。

裴广的话还没说完,地面便隐隐传来几声震动,四周的殿宇同时扬起了几丈高的烟尘。

这场面几乎烙印在裴钰的脑海中,前世望仙台塌陷之前,也起过这般的大雾。

裴钰呼吸一窒,浑身泛起一阵寒意。

怎么回事?梅知节这一世不在望仙台,怎么可能会布下火药?

难道是裴广?

裴钰一时情急,冲裴广喊道:“你手上的人命已经够多了,还要再毁一次望仙台吗?!”

裴广面露疑惑,看了一眼地面,似乎也不知道这坍塌的来源。

还是孟秋反应更快,从锦衣卫的压制中挣脱了出来,喊道:“望仙台撑不住了,师父!”

这一次不是人为,厚重的冬雪压到望仙台脆纸一般的身躯上,如今终于支撑不住,要坍塌了!

这回不光是百官,连锦衣卫都开始自乱阵脚,不少官员已经从绣春刀的压制下挣脱出来,开始慌不择路地逃跑。

“要塌了,会压死人!”

“外城百姓怎么办,那里有两三万人!”

“别他妈管了……你自己的命都留不住!”

裴钰立刻冷静了下来,一把推开周遭的锦衣卫,对百官喊道:“别急,外城百姓我已经遣散开了,大家快从正门跑,殿宇不会同时坍塌,这里地处望仙台中心,距离塌方处还很远!”

裴广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危机中缓过神来,刚想回头对裴婉说些什么,就忽觉胸口一凉。

他低头摸了把胸膛,摸到了一手的鲜血。

曲娥瞳孔骤缩,下意识捂住了嘴,惊恐万状地看着裴婉和裴广。

“去死。”裴婉暗啐道。

这一刀带着无比的恨意,径直刺入了裴广胸口,匕尖破开皮肉之后,裴婉像是觉得不够解恨似地,又反复往他身上扎了好几刀,裴广那身朱红的官袍瞬间多出数个血窟窿来。

“去死去死去死!恶心的东西!”裴婉一边刺一边喊道,“你也配,你也配当人,你这个恶心的畜生,给我去死!”

裴广受了这几刀,哪里还有命可活,顷刻间双目圆睁,仰面倒了下去。

裴婉如同陷入魔障,俯身还要再扎,被裴钰一声清喝阻止了。

“姐姐!”

裴钰一把抱住了裴婉,他拦着那双纤细却有力的手,低声喃喃道:“姐姐,可以了,他已经死了,别这样……”

裴婉用力地呼吸着,看着血泊里裴广的尸体,呆滞地重复一遍:“……死了?”

裴钰心中更是绞痛万分,他几乎是下意识抱住了裴婉,万般悲恸纠合着痛苦和恨意,让他也语无伦次起来。

裴婉是前世害死萧楚、害死自己的人,若说心中无恨,根本不可能,他想过无数次要报仇,但猜到裴婉是那个凶手的时候,他心中这把白刃悬着,竟然不知道该往何处下刀。

裴钰跟她僵持了很久,最后喃喃了一句:“姐姐,你已经把他杀了。”

听到这句,裴婉终于从复仇和杀戮的快感中解脱出来,愣愣地看了一眼裴钰,忽然一把推开他。

“你护着我干什么,裴怜之?”她怒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给你下药,我想让你死!”

裴钰双眼湿润,缓缓问道:“那你为何如此,你恨我吗?”

“因为你想扶持萧承礼称帝,你骗了我!”裴婉的声音都有些撕裂,“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你,只有你配,只有你是裴家人!只有你是……你是我的亲人……”

她话越说越轻,双唇轻轻颤抖着,一道泪痕不知不觉就淌了下来。

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最开始,她只想保护自己的亲弟弟,他们在裴广的控制欲下相依为命,裴婉的恨意也与日俱增,她被裴广强行送入深宫几年,比很多人看得都要明白,只有得到了权力,才有资格谈论保护家人。

从内廷到朝野,从京州到大祁,她开始不停地积攒势力,不停地追逐这个目标,到最后,连理智都被恨给吞没了,对权力的追求和痴迷取代了那些对裴钰的爱,她开始不择手段想要得到皇位。

窥破裴钰没有帝心的时候,她的恶念早就超越了爱,也根本无暇去思考自己的初衷是什么。

她只有一个念头,既然裴钰不愿意,那她就取而代之。

“姐姐,已经够了,”裴钰紧紧抱着她,抚摸着裴婉的头发,言语却狠戾至极,“你还要这样多久,你一定要我恨你,要我杀了你吗?!”

曲娥听着听着,也跌坐在了地上。

她下意识喃喃道:“阿娘……”

“阿怜,那你就恨我吧,”裴婉在裴钰的动作中慢慢恢复了冷静,她轻拭开眼泪,对裴钰淡然道,“我愿望已了,你二人想怎么处理我,我都心甘情愿。”

“至于皇位……那是你们的事情了。”

她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坦然,平日里端庄的姿态也没维持,借着裴钰的力道缓缓起身。

曲娥踉跄着跑到裴婉身边,抓住了她的衣襟,颤声道:“阿娘,你还记得我吗?”

裴婉侧目看了她一眼,声音冷冰冰的:“我方才不是说了,你是李元泽的孩子,李成渊。”

曲娥情绪有些激动,扯住了裴婉的衣袖,急声问道:“那你呢?你把我扔在东宫这么多年,一次都不曾来看过我,你一点儿都不惦记我么,我……”

裴婉打断道:“你如今多少年岁了?”

“十……十六。”

“十六年了,”裴婉轻笑了一声,挥开了曲娥,漠声道,“李氏的余孽,这声阿娘你想叫便叫吧。”

曲娥僵滞在了原地,张了张口,喉咙里仿佛被堵塞一般,还没等她说出话来,裴婉就继续往前走去了。

裴钰心思乱乱的,他跟在裴婉身后,双目都有些出神,甚至忘了望仙台那些正在倾塌的殿宇正朝着中心不断碾压过来。

明夷和江让第一时间按住了沈周,他们在状况外,注意到了越来越近的轰鸣声,明夷拍了下江让的肩,说道:“你会扎针对吧,让他不能动弹就行了,我去提醒小裴大人,他看上去不太对劲。”

江让点了点头,手中的银针极快地就要往沈周身上扎,却听此人忽然开始大笑。

江让掐着沈周的后颈,怒道:“你笑什么?”

沈周还是笑,边笑边说:“我笑皇妃被裴怜之骗得好苦,她处心积虑跟着裴广和天子周旋十六年,就为了扳倒清流和梅党,扶他上位,到头来裴怜之却要心甘情愿把这些拱手送于萧承礼……”

听到这话,江让手中的银针停顿了一下。

然而正是这一瞬的错愕,让沈周逮到了机会,他猝然起身捡起了地上的绣春刀,江让忽觉一阵耳鸣,一道白光瞬时从眼前闪过。

沈周抓了绣春刀,径直朝裴钰的方向扔去,明夷瞳孔一缩,来不及拦住这刀,直接往裴钰身上扑,把人拽倒在了侧边。

那绣春刀错过裴钰,径直往他身前之人而去。

这一瞬间,几人几乎同时嘶喊起来。

“姐姐!”“阿娘!”

裴婉闻声回身,只听“噗嗤”一声,喉咙就被锐利的绣春刀给贯穿了,鲜血顿时从脖颈喷涌出来,扑洒了曲娥一脸。

“挽之!”

江让嘶吼了一声,松开沈周疾步上前接住了裴婉,她微微仰着颈,睁着血目瞪着江让,不停地发出一些浑浊的呜咽声。

“姐姐,不要……挽之……挽之!”

江让手发颤得厉害,他急促地呼吸着,想捂住裴婉的伤口,可这把绣春刀半点生机都没留给她,裴婉把江让的手都掐出了血,在这个弥留的力道之后,她口中涌出一口浊血,不停地往外喷涌,很快就浸湿了地面上二人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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