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见到张澜的信,语句顺达,表述清楚,字写得虽有些稚嫩,已是同龄人的佼佼者,算是难得的好字,这些进一步打实了收徒之心。送刁贵出门时,正遇刁贵爹路过,刁贵爹是个老实村民,说话不懂得拐弯抹角,直接上前招呼道:“张澜这孩子肯定是个好孩子!他寄养在叔叔家,而他叔叔在家又当不得家,不让孩子习武是不是差在钱上啊?”长老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以为他更了解情况,道:“洒家收徒不要钱。再说,洒家对他们没提到钱的事。”刁贵爹一听这话,似是多了几分成算,近呼自言自语道:“不要钱还差不多,八成能行,得对他叔叔先说明‘收徒不要钱’的话儿。再说了,刁贵还是一个孩子,让一个孩子办这事咋成?我陪您去看看吧。”长老觉得此话极是,这事还是得由大人来办,大人来定。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张澜家,张澜的叔叔张天一早知道二人的来意,不等说话,立马道:“我哥哥一家人只留下这个独苗苗,我怎么能交给一个陌生人带走呢?出了问题我怎么向我死去的大哥交待?”长老忙上前接话道:“孩子身子弱,属气虚之症,咱关东天冷,到五台练练功,固本培元,强身健体也是救孩子。”刁贵爹在旁补充道:“跟大法师走,学武又治病,一文钱也不花,那是多好的事儿呀!”张天一没有任何耐心听下去,急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长老想再进一步解说已经没了机会,张天一转身进屋,把俩人丢在院子而不顾。
刁贵爹满怀信心主动带着长老来,万想不到讨了个大大的没趣儿,望着张天一回屋,不好再说啥,又不能发作,还没法向长老解说,脸上一阵阵地发烧。长老收徒之心反被激发,想到孩子的骨骼甚是难得,又是对翡翠八卦有着特殊的灵性,天份异禀,是练习五台功夫的奇才,收徒的欲望更强,扯着刁贵爹回到寺里找主持道:“洒家有事请尊长帮助!”主持方丈本属圆字辈,是禅字辈的后辈,见苦禅法师语气严肃,态度极为认真。主持方丈听苦禅有事相求,岂敢不应允的,急答道:“什么事?尽管说!山家全照办就是了。”苦禅长老道:“帮洒家收个徒弟。”主持听苦禅长老要在这小小的北票收徒弟,心中万分激动,爽朗笑道:“是桩好事!看上谁了?我先应了!是了然的造化?”自打苦禅来到寺里讲经,寺里便指派了然伺候着,两人天天在一起,苦禅喜欢上勤快的了然已属正常。
苦禅长老回道:“不是了然。”主持看一眼苦禅身后的刁贵父子,马上会意笑道:“刁贵那孩子厚道勤劳,是个好孩子。”苦禅道:“也不是刁贵,洒家看好了附近的一个叫张澜的孩子。”不是了然,也不是刁贵,主持一时摸不着头脑,但苦禅长老在这里有事相求,主持仍然豪情满怀地说:“怎么帮?只要是山家能办的就只管说,一定照办!”苦禅长老接口道:“有主持方丈这句话,洒家的心里好受多了。这孩子失了父母,寄住在叔叔家,洒家方才见过他叔叔,孩子的家叔对洒家不托底,不肯把孩子交给洒家。主持方丈找个能在他叔叔面前说上话的人,让他叔叔能耐心听进咱的话,知道孩子跟酒家走是安全的,是有保障的,同时又是成就了这孩子。”苦禅长老说话语气极为郑重。
主持方丈好生心奇,随口问道:“是个什么出奇的孩子?怎么发现这个孩子的?”老方丈出家为僧多年,可他没有一点老僧人的城府,行为作派极不像多年修行的老僧,相反倒像一个浅薄的小媳妇,肚子里不存一句话。
苦禅道:“是这样的,前天晚上洒家出去走了走,发现孩子们在一起玩耍,其中有一个叫张澜的孩子跟洒家投了缘,洒家昨天单独跟孩子谈过,张澜这孩子练武之心坚定。差在家叔对洒家不托底,不肯轻易让洒家把孩子领走。”主持方丈一听是收徒弟练武功,不是收讲经学经的佛学弟子,心里又有一番意味,别看主持方丈年龄大,又是一寺的主持,可他是个心里不藏事的和倘,轻描淡写的把心里话说出口道:“您还缺少徒弟?终年大江南北的讲经,啥样的人您没见过?别的不敢说,在法清寺里您随意选,了然最会来事儿、寺里还有几个小的、也有练过功夫的,您任选!”苦禅长老对主持方丈一时不能理解而有些着急,心里暗道:“武功人人都可以练,天分不够的,怎么练也就是个平庸的练功人,可是灵性好的人,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以练成了不起的人。张澜就是我所见过的最有潜质的人,这样的人洒家以前没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他就是个奇人。”可苦禅一向城府很深,为人低调,从不说大话硬话,做事最为谨慎,不会轻意说出这等刺耳伤人的硬话,而是一再以套话回应道:“洒家跟这孩子投了缘,主持方丈帮找合适的说客,才是真帮我的忙!”主持方丈见苦禅将话说得迫切,也跟着严肃起来,忙问道:“他叔叔是谁?”刁贵爹在旁补充道:“他叔叔叫张天一,开绸缎庄和茶庄的,他叔叔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熬鹰打猎。”主持听到说他叔叔有熬鹰打猎的嗜好便释怀了,慢慢说道:“本寺与红尘之外罕有接触,可说起熬鹰打猎我倒是有一合适人选,铁成居士最善这一口。”苦禅长老忙打岔问道:“铁成居士是何许人?”主持方丈回道:“铁成居士姓刘,名震,字铁成,是本县老学政。是个爽快的老学究!一大把的年龄,行走如风。”随又赞道“居士写得一笔好字,千万别看他年龄大,可是千真万确的老好人,任人都能求得动他,每到年关,到他家求楹联的挤满屋,他极热心肠,是有求必应的老者,您收徒弟这等好事找到他,事儿一准成!”回身吩咐了然道:“去把铁成居士请来!”了然走后,主持方丈回头小声道:“收徒弟费这么大的周折干啥?收谁不一样?就是教呗,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徒弟学成啥样就啥样呗,徒弟学得好也不能让你多块肉。”其实主持方丈就是最底层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僧,他是拿苦禅当成上面派来的最有德行的大德高僧待,两僧年龄相差很大,随意说出的话并没指望有答案。苦禅没觉得方丈磨叽,但,还是不肯说出心底的实话,又拿出现成的套话应付说道:“洒家跟他有缘。咱自幼出家,没有后人,收个徒弟满足一下对下代人的期盼,增加一份责任呗。既然收,就想收个让洒家心动又有缘的,这孩子身上有洒家寄托着的一份希望,洒家真的是与他投缘。”这话也算是对主持的一个最彻底的回答了,也是见主持肯真心相帮才全面解说的。
俩人正说话间,铁成居士人没进屋声音先进屋“这事我不成”随声音挑着帘子进门,一一见过礼,续道:“但我保举一人肯定成,就是县令于明于厚德。”苦禅一听能搬动县令,心里自是一喜。铁成居士道:“我知道早些年于厚德赴任之时,是张澜他爹一路护送来的,俩人是磕过头的,有过命的交情,找他保准成事!”主持方丈与县令素无来往,可跟铁成跟县令日日往来,居士续道:“众位在这里等着好消息吧!”说着,移步去找于厚德。
张天一没好气撇了苦禅和刁贵父子后,坐在炕上用皮子做养鹰所用的护手,忽见院子里进来两顶官轿,后面跟着一帮子人,慌忙迎出,赶紧施礼道:“县老爷和学政老爷大驾光顾,令我诚惶诚恐!”铁成居士一听张天一认识自己,脸上有了光辉,忙抱拳还礼,介绍道:“这是五台金谍高僧苦禅大法师,是帝师,御赐‘天龙国师’尊号,受命各地灌顶授经,是当今第一大德高僧。你家祖上积了厚德,孩子被帝师看上,有意收入门墙,高僧一生没收过徒弟,唯看上咱家孩子,当真是莫大的机缘,委实可喜可贺!”二人虽然都熬鹰打猎,平日里张天一不求进取,见到官府的人都远远的躲着,在野外从不靠近老学政,老学政又过了主动搭讪的年龄,俩人首次这样面对面说话。苦禅移步上前,念了声佛号,补充解说道:“孩子跟贫僧上五台山,不是落发出家,意在习武强身,光大武学,是俗家弟子,俗家弟子在寺里不念经不吃斋,来去自由身,不愿意练功,随时可以结束,随意来家,家里人也可任意探望。俗家弟子习武一般都是学五年,孩子五年之后也就十六、七岁,回来愿意念书,再念不迟……”于厚德从旁帮腔道:“高僧所说极是,孩子跟大德高僧走咱放心。”张天一见官府的人不是为前天张澜领张萌霍霍于松的事来追问罪责,一颗心算是放在原位,忙陪笑道:“高僧刚才来家没说明白,不然,怎敢劳动俩位父母官!”
主持方丈听到张天一露了口,算是把好事应下了,口念:“善哉!善哉!本寺功德圆满,可全身而退了。”苦禅忙称谢道:“赖知县、学政、主持方丈成全!洒家得先看看澜儿。”经这一提醒,张天一才想起张澜正病倒在炕头上,忙将众人引进屋,正赶上张澜爬起呕吐,长老见状抢上前,以掌抵住张澜的中脘,缓缓地运劲,张澜受了真气相助原来翻滚闹腾呕吐的妖魔立时被镇住。苦禅长老柔声问张澜道:“觉得如何?”张澜面露惊喜,兴奋地回道:“我不是装,真的是感觉很好,就像电闪雷鸣乌云翻滚被瞬间放晴一般!”苦禅长老露出这一手,全屋的人暗自敬佩,于厚德想:这好机会难得一遇,松儿又不好好念书,跟随高僧兴许能有一番的造诣,忙向苦禅长老请示道:“既然如此,收一个也是收,请高僧把犬儿也收了呗,俩孩子也是个伴儿,高僧意下如何?”
苦禅长老念道:“阿弥陀佛,习武练功是吃苦受累的过程,不是一般毅力所能坚持下来的,怕小少爷受不起那份累,吃不下那个苦……”长老虽不知于衙内是何许人,但也猜出几分成色,有意推掉,若直接断然不应,那自己可有了卸磨杀驴之嫌,人家刚出面帮了大忙,凭县令的大脸张天一才吐了口,过河拆桥肯定是不妥,张天一嘴上说是上次没说明白,实则就是县令起决定性作用。答应下来收衙内吧,怕他根本不是那料,而误人子弟,正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为好,于厚德抢话道:“能追随大德高僧左右,就是吃苦、受累那也是求之不得的。”苦禅长老不好立马拒绝,急回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练武功,也不是所有的人必须练武功……”没等苦禅把这样厉害话说完,于厚德截话道:“就是因为孩子在家被惯得太不成样子,才求到高僧将孩子带出去历练历练。”苦禅见话已至此,没法往下再推辞,说道:“孩子吃得苦,洒家不好再推托?”张天一见知县把于松托付,接口征求道:“犬子张萌与澜儿同更,俩孩子动如形影,肯请高僧一并收了吧?”长老先前应了于厚德,又点头应了张天一的请求。张天一紧接着试问道“都说穷书富武,我这俩孩子得预备多少?”苦禅听张天一果真打听钱的事,明白刁贵爹还是了解情况的,苦禅长老早有了心里准备,从容地回道:“我们是寺院,不是武馆,我们收徒不收钱。”刁贵爹在一旁听得真切,这是第二次从苦禅嘴里明明白白听到的,不花银子就能练武的大好事哪里再有?自己家里穷,又没权势可依仗,盼子成龙之心跟有钱有势人家是一样的,孩子随了高僧也可避免了赋税、兵役,在身后小心低声问道:“俺们家刁贵也想拜大德高僧‘天龙国师’为师,不知行也不行?”
长老既已开口答应县令,虽说没见过县令的犬儿,蒙收了于松和张萌,说到刁贵练武,那绝对不合适,不但是刁贵人长得笨大,而且还因为年龄过大,可是人家父子俩个热心地跟着跑前跑后,不好直接说破刁贵是厚道有余灵性不足,根本没有练功习武的天分,如果在这些人面前说实话拒收,怕引起诸多的嫌隙,越是面对老实人就越难解释,对刁贵爹这样的穷老实人更难说清这里面的关节。穷人眼界里就不会客观面对自己孩子的材质,遭到拒绝反会觉得是被瞧不起,在他们眼里觉得所有的人都一个样的人,都是一个鼻子两眼睛,认为那些个有钱的人是承受了祖产才富有的,那些个当官的是靠关系才爬上去的。他们认为如果某一个官位给他,他也能做好坐稳,自己没当高官那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没念过书……苦禅长老万难当众点破这些,双手合十回应道:“好吧,明天早晨便随洒家起身。”长老这一答应,几家人同时高兴,张天一强留下众人在家里预备斋饭,借机会跟苦禅长老亲近亲近,对五台山俗家弟子的情况多了解一些,于厚德虽说是主动帮孩子认师傅,也借机听听孩子的未来之事,因此也坐陪,刁贵父子纯是报着感激之情不敢离开,主持方丈跟老学政又碍于苦禅大师的面子没有走。
这好事把刁贵喜得独自一人疯跑出去,任由风儿吹拂着“刁大侠”的脸庞,自己出院子没什么事可干,缓步到书院把喜讯告诉给于松和张萌,仨人讨论着谁当大师兄的话题。
席间,光听老学政讲苦禅长老如何了不起……
于厚德一面细心观察着大德高僧的言行,一面想:年纪轻轻就被前朝尊为帝师,算来当年苦禅顶多二十三、四岁,细心看来,长老说话随和,不讲佛家晦涩之言,说话意思十分明了,分毫没有让人猜不透的谶语,席间,老学政一口一个帝师的叫,主持也不停地盛赞苦禅的佛学成就。而苦禅把自己摆在很低的位置,没显有帝师博学的架子,为人谦和,反让于厚德对大师的德行暗暗赞许。
清晨,公鸡扯着嗓子打鸣,还有意拉长了调调,这是张澜熟悉的声音,今天这声音离得太近,那鸡仿佛就站在张澜头上鸣叫,这是张澜的起床号,张澜应声从炕上爬起,穿上衣裳上茅房,东方正喷出了万道霞光,霞光把天染得金黄金黄,大红大红的太阳借助霞光的引领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张澜深深地吸上一口纯净的空气,伸了伸腰,打了盆清水,在当院子洗脸,洗完脸顺手泼,随手打开了鸡架门子,鸡鸭鹅同架,鸡先鸭后冲出来,这些可都是张澜的爱将,张澜每天都要经管它们,张澜进仓房里收了些土高粱与之沟通感情,几只大鹅才慢慢地打鸡架里走出来,伸长大脖子先哦哦叫上两声,也不知道是向张澜示好?还是从黑暗里走出叫上几声来歌颂光明?亦或是在跟打鸣的公鸡相较?也许是鹅知道张澜要走了,喊上几嗓子向主人打招呼告别,大鹅又搧呼了几下翅膀子才高傲的上来吃饭,吃的可都是鸡剩鸭剩,张澜手上剩的土粮食不多了,又飞来了别人家的鸽子上来争抢,鸽子比鸡抢得快,张澜不得不再进仓房又收些出来,喜鹊在树稍上看在眼里,嘎嘎嘎嘎地称赞着张澜的善举。
鹅的叫声把房檩子里的家雀从睡梦中惊醒,初醒的鸟儿相互传述着昨夜里的情话,忽尔,全村的家雀都学着在房脊上或者树稍上喳喳喳,一起歌颂红太阳,蓬勃的太阳升上了天空。吃罢早饭的红公鸡逞能一般,不知道啥时跑到鸡架之上,拱起后背,高傲地又来一次鸣叫,张澜心里暗乐——它可真能嘚瑟,不过,这样一来大公鸡算是给张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张澜收拾好去参加知县大老爷主持的拜师礼,苦禅长老见磕头的四个孩子张澜、于松、张萌、刁贵都是见过的,于松便是前天搅局被打哭的那位大个子,长老那日虽知他的尴尬事,可没认真观察他,这次详细看了看于松,于松的眼睛下有个不很明显的泪痣。县老爷拿出二百两拜师礼、张天一准备了二百两拜礼。
仪式完成,师徒五人便开始上路。于厚德对长老拜了拜道:“犬子慵懒惯了,今后,就请长老代我严加管教,这份责任就托负于您,我只当没生过他,一切由长老全权。”
离别时孩子们跟家人依依不舍,特别是于松家里的爷爷奶奶都到场,于松是爷爷的宝贝命根子,别人家都嘱咐——在外要如何听话,唯他家光鸡蛋就拿了生和熟两大筐,预备路上吃,生怕孩子吃苦,奶奶哭着千叮咛万嘱咐,悄声道:“不要听你爸吓唬,吃不消,受不了咱就回来……”孩子一走,大人们哭得泪儿一般,张天一拉劝内人道:“快些回吧,孩子又不是不回来,你还愁他不来家给你惹事吗?他出去锻炼锻炼是难得的机会,是件大好事,不然在家里你整天惯着,不单独出去历练历练,一辈成不了人,兴许他这一出去,能有一番的造就。”张萌妈妈无故被埋怨,外加真舍不得孩子离家,听张天一如此说,甩开张天一的手怒道:“你一天天除了熬你那鹰还能知道个啥?孩子出门子学武这么大的事也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将那么大点儿的孩子送出去那么老远,今后的吃穿住的都得靠自己,你不知道惦念,我当娘的还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他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孩子们究竟都学到了啥?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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