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四合院东厢房的玻璃窗，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切出明暗交界线。
沈秀兰拨开一摞账本，扉页上财务顾问张为民的签名墨迹未干。
张为民带着三名助手走进来时，皮鞋跟敲击青砖地面的声音格外清脆。
他穿着灰色中山装，金丝眼镜链垂在颊边，手里拎着的黑色公文包鼓胀得拉链难以合拢。
“先从固定资产开始？”张为民打开包，取出贴满彩色标签的文件夹，“按房产、设备、车辆三类同步盘点。”
沈秀兰推开茶杯，钢笔在日历上划出浓重痕迹：“房产组跟我走，设备组去火锅店，车辆组去建筑公司。”
她摘下挂在门后的钥匙串，黄铜钥匙碰撞出细碎声响。
走到院门口又折返，从抽屉取出四合院的房产证，红色封皮边缘已经磨损。
第一站是后海边的四合院。
“西厢房去年翻修过。”沈秀兰指尖划过廊柱新漆，“屋面换了松木椽子。”
张为民蹲在台阶前敲击地砖：“院墙东南角有裂缝，建议做结构加固。”
等到测绘结束，沈秀兰推开正房木门。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张为民示意助手拍照存档：“隐形资产也要计入清单。”
第二处房产是秀兰火锅总店。两名会计正在清点后厨设备，不锈钢灶台映出他们忙碌的身影。
“三台冰柜折旧年限按五年计算？”年轻会计举着计算器问道。
“商用冷柜按八年。”张为民翻着设备台账，“把去年购置的切片机单独标注。”
沈秀兰忽然按住库存表：“等一等。二楼雅间的红木桌椅是我个人添置的，不该计入火锅店资产。”
午后转战建筑公司工地。推土机和挖掘机在空地上排成纵队，车身上还沾着干涸的泥点。
“这台日立挖机是租赁的。”张建国指着设备铭牌解释，“但自购的五辆东风卡车已经过户到公司名下。”
张为民绕着卡车走动，手套抹过发动机舱的油污：“行车证和购置税证明都带齐了吗？”
当夕阳西斜时，众人回到四合院会议室。文件堆满长条桌，计算器按键声此起彼伏。
张为民的助手突然举起账本：“沈总，火锅店去年购入的冷藏车，为什么挂在您个人名下？”
沈秀兰接过票据仔细查看，眉头渐渐蹙起：“当时公司账户余额不足，我用私人存款垫付的。”
“这属于关联交易。”张为民在笔记本上记录，“需要补签借款协议并计算利息。”
清查进行到第七天，问题像藤蔓般层层浮现。
财务团队在厢房里支起白板，红色记号笔标注出十七处资产权属瑕疵。
“最麻烦的是西单那处商铺。”张为民用教鞭点着产权证复印件，“您和前夫共同持有产权，但离婚协议约定归您所有。”
沈秀兰从文件堆里抽出离婚协议书：“这里写明他用商铺抵偿子女抚养费。”
“需要法院出具资产分割裁定书。”律师团队负责人插话，“否则无法单独注入集团。”
夜深时分，沈秀兰独自核对应收账款明细。台灯照亮泛黄的送货单，有些字迹已经模糊。
她突然抽出三张单据，用红笔圈出收货方签名。
“这三笔烂账超过两年了。”次日清晨她将单据推给张为民，“对方厂子早就倒闭。”
张为民扶了扶眼镜：“做坏账计提处理。不过”他抽出另一叠票据，“这些半年内的应收款可以让财务部门催缴。”
第十三天发生激烈争执。年轻会计坚持将沈秀兰代垫的装修款计入公司负债，而她指着办公室墙面的裂缝：“当时要不是我紧急维修，这里早就塌了！”
“程序正义大于结果。”张为民平静地递过茶水，“您垫付的每一分钱都会转为集团股权。”
到第十八天，资产清单初具雏形。
沈秀兰抚摸着四合院的老墙漆皮：“连这个院子也要算进去？”
“包括地下的化粪池。”张为民在图纸上划线，“所有资产必须权责明晰。”
最终汇报那日，投影仪在墙面投出资产结构图。
“早期以个人账户收取货款，需要补缴增值税和所得税。”
沈秀兰攥着钢笔的手微微发抖：“当时哪有这些规矩”
“现在要立规矩。”律师指着协议草案，“资产注入方案分两步走，先成立子公司承接清洁资产，再通过股权置换并入集团。”
当月亮升到老槐树梢时，沈秀兰在补充协议上签下名字。
张为民整理好最后一份文件：“明天开始做资产评估，需要您提供当初的购房发票。”
她轻轻拂去一张1988年的存款单灰尘，上面的万元数字还带着蓝墨水痕迹。
整理票据的沙沙声在清晨的厢房里持续作响。
沈秀兰将最后一张存款单归入铁皮档案盒，抬头看见女儿正蹲在院子的老槐树下，小手握着铅笔在素描本上快速移动。
这孩子总是这样安静。沈秀兰轻轻走到她身后，发现素描本上画着正在晨练的叶昭。
画里的叶昭弓步冲拳，衣袂飞扬，连额角的汗珠都清晰可见。
“画得真像。”沈秀兰柔声说道。
叶妍吓了一跳，慌忙合上本子，脸颊泛起红晕。
沈秀兰在她身边坐下，翻开素描本。一页页都是院里的景致：屋檐下打盹的狸花猫，窗台上的君子兰，还有叶铭爬树时淘气的模样。
“妈妈不知道你这么会画画。”沈秀兰一页页翻看，目光停在最后一幅画上。
叶妍低头绞着衣角：“就是随便画的。”
第二天下午，沈秀兰提前结束公司会议，骑着自行车来到市少年宫。
美术班的陈老师正在指导学员画静物，见她站在门口便迎了出来。
“我想给女儿报个名。”沈秀兰从手提包里取出女儿的素描本，“她今年十二岁，从来没受过专业训练。”
陈老师推了推眼镜，仔细翻看画作。当他看到那幅全家吃火锅的速写时，手指在纸张上停顿良久。
画面上热气蒸腾，每个人的表情都生动传神，叶昭给孩子们夹菜的动作尤其自然。
“这孩子很有天赋。”陈老师合上本子，“下周开始，每周日下午两点，高级班。”
回家的路上，沈秀兰特意去文具店买了整套画具，还有一只精致的木头画箱。
叶妍看到这些礼物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她小心翼翼抚摸画箱的搭扣，打开又合上，反复确认这真是给自己的。
周日午后，沈秀兰亲自送女儿去少年宫。叶妍穿着新买的的确良衬衫，怀里紧紧抱着画箱。
透过教室玻璃窗，沈秀兰看见陈老师正在讲解透视原理，十几个孩子里，只有女儿不用修改就打准了辅助线。
一个月后的晚饭时分，叶妍突然小声说：“市里要举办绘画比赛。”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