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柴油机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动力瞬间被切断,绞车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钢丝绳猛地绷紧,粗大的钻杆开始被高速向上提起。
就在这一刹那!
“噗——嗤——!”
一声沉闷压抑的咆哮,猛地从钻孔口爆发出来,紧接着,一股粘稠乌黑的液体,裹挟着巨大的压力,狂暴地冲开了尚未完全脱离的钻具缝隙。
轰!!!
那股黑泉瞬间猛烈地喷射而出。
黑色的油柱冲天而起,然后在引力的作用下,散发着恶臭的粘稠原油如同黑色的暴雨般从天而降,劈头盖脸地浇向整个钻台和下方的人群。
“防喷器!快!关死防喷器!”司钻的吼声再次响起。
几个离得最近的工人,顶着漫天泼下的黑雨,奋不顾身地扑向井口那个巨大的钢铁闸门——防喷器。
他们被强劲的油气流冲得站立不稳,脸上、身上瞬间被染得漆黑,眼睛被刺激得泪水直流,用尽全身力气去扳动那沉重的控制手柄。
“快!保护专家!后退!快后退!”保卫干部声嘶力竭地吼叫着,指挥着战士们试图在混乱中护住黄总工等人。
然而,黄总工和陈工却仿佛愣在了原地。
他们仰着头,任由那散发着浓烈气味的粘稠原油黑雨劈头盖脸地淋下。油污瞬间糊满了他们的眼睛、头发、脸颊和那半旧的中山装。
黄总工他们甚至没有伸手去擦一下,他只是死死盯着那冲天而起的黑色油龙。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和狂喜。
陈工更是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他甩开试图拉他的战士,伸出颤抖同样沾满油污的手,似乎想去触摸那近在咫尺的黑色洪流。
老泪混着油污,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肆意流淌。
石毅就站在喷涌的核心,在油龙破孔而出的第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夹杂着粘稠的油滴和碎石碎屑就狠狠撞在他的身上。
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全靠死死抓住钻台栏杆才稳住身体。
刺鼻恶臭的原油瞬间将他从头到脚浇透,黑色的油浆顺着他的头发、眉毛、脸颊、脖颈流淌,浸透了工装,紧紧包裹住他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灼热感和粘滞感。
他抹了一把脸,手掌上全是粘稠发亮的黑油。他抬起头,透过眼前流淌的黑色帘幕,清晰地看到了那条狂暴喷涌的黑色巨龙。
成了!真的成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猛地从心脏最深处炸开,瞬间席卷全身,直冲头顶,石毅猛地仰起头,张开了嘴——
“啊——!!!”
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的嘶吼,带着狂喜的情绪,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这吼声穿透了原油喷射的轰鸣,穿透了机器的嘶吼,穿透了人群的惊呼,带着一种名叫狂喜的力量,在荒原的上空久久回荡。
周慧兰站在稍远处,被保卫战士护着后退了几步。她同样被飞溅的油滴淋了一身,崭新的工装变得污秽不堪。
她看着钻台上那个在黑色油雨中仰天长啸的身影,看着他被油污彻底覆盖却依旧挺立如山的脊梁,看着他眼中那迸射出的、足以刺破一切黑暗的光芒……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瞬间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油污,滚烫地流淌下来。
那不是悲伤的泪,是狂喜的泪,是骄傲的泪,是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亲手揭开大地宝藏那一刻的震颤。
在工人们奋不顾身的努力下,沉重的防喷器闸板终于被艰难地合拢,发出了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那狂暴的黑色油龙被强行扼住了咽喉,粘稠的原油顺着预设的放喷管线,如同被驯服的巨兽,冲入远处预先挖好的土油池中,翻滚起黑色的浪花和浓烈的油雾。
黑色的油雨终于停歇。现场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柴油机低沉的轰鸣和放喷管线里原油流动声,以及人们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钻台上、钻台下,目之所及,一片狼藉。钢铁的井架、钻台设备、泥浆槽……所有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粘稠发亮的黑色原油,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地上流淌着黑色的溪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油气味和硫化氢的恶臭。
人,更是如此。每一个人,无论是钻井工人、工程师、地质专家、保卫战士,还是石毅和周慧兰,都如同刚从油池里捞出来一般。
从头到脚,工装、头发、脸颊、手臂……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油污遮蔽了面容,模糊了身份,只剩下一个个在油污中闪亮,激动无比的眼睛。
黄总工缓缓抬起手,颤抖着摘下那副被油污彻底糊住的眼镜。他甚至没有去擦,只是用沾满油污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同样满是油污的脸,试图看清眼前的一切。他的目光扫过被染黑的钻塔,扫过在油池中翻滚的黑色洪流,最终落在石毅身上。
石毅依旧站在钻台边缘,任由粘稠的原油顺着衣角滴落。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油味。油污覆盖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双眼睛,在黑色的背景下,亮晶晶的,直直地回望着黄总工。
没有言语。两位同样被黑金洗礼的男人,隔着弥漫的油雾,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目光里,有梦想成真的狂喜,有对彼此付出的无声敬意,更有一种厚重的使命感——一个时代,被他们亲手开启了。
黄总工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对着石毅,用力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石毅也同样用力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周慧兰不顾脚下的油污和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奔上钻台。她冲到石毅身边,看着他被油污彻底覆盖,几乎认不出来的脸,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伸出手,想要替他擦去脸上的油污,却发现自己的手同样污黑不堪。
石毅转过头,看着眼前同样狼狈不堪,泪水和油污混在一起的爱人。伸出那只沾满粘稠原油的手,没有去擦自己的脸,也没有去擦周慧兰的脸,而是轻轻地握住了她同样沾满油污的手。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滑腻的油污成了最牢固的粘合剂。石毅低下头,凑近周慧兰的耳边。
“慧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这片被黑金彻底浸染的荒原,扫过那些在油污中欢呼拥抱的人群,扫过那依旧在防喷器控制下发出低沉咆哮的放喷管线,“看见了吗?这油污……”他抬起两人紧紧相握,同样沾满黑油的手,举到两人眼前,“……是这片土地,给我们……最壮丽的勋章!”
周慧兰的泪水决堤般涌出,她用力地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他这句话,连同这满身的油污勋章,一起刻进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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