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胡说,你年才不惑,正是鼎盛壮健之时,这个死字再也不要提起。”郭继恩微微皱眉,“李兄既有凌云之才,岂可久卧病榻。本帅等着你早日归来。”
李樊玉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郭继恩又与两人说了会话,示意许云萝拿出一张银钞放在桌上。李樊玉急忙道:“都帅不可,卑职俸禄丰厚,其实并不缺钱使用,还请许令史快快收回罢。”
“你好好坐着,不用起来。”郭继恩起身摆手,“些许阿堵物,值不得甚么,何必在意哉!”
黄运生也跟着起身,出来送郭继恩等下楼,在楼梯转角处,他举灯瞧见郭继恩面色沉痛,不禁吃了一惊:“都帅?”
郭继恩停住脚步,轻轻叹息一声,才转头对他说道:“运生兄,你若得空时,可多来陪着李司监,说会儿话。只是不可耽搁太久,教他安心静养罢。”
黄运生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心下也觉得有些难受,一时无话可说,只好默默点头。三人先后下楼,黄运生瞥见一个平民装束的年轻女子在路灯下徘徊踟蹰,肩上发上都落着雪粒,便朝她点点头:“李参军宅中无有旁人,曾娘子想要探视,只管上去便是。”
这姿容尚可的少妇低声道谢了,又觑着郭继恩、许云萝,胆怯行礼,这才低着头进了楼道。面对着郭继恩诧异的眼神,黄运生低声道:“此原为行院之女,都帅禁烟花之业后,她以纫补为生,乃与李司监相识,颇恋其才。只是李兄并无风流之想,以友待之而已。”
郭继恩听了这番言语,也是暗自嗟叹,他在冰雪之中伫立良久,才喟然低语道:“唉,可惜了。”
他们与黄运生道别,这才翻身上马,沿着坊道慢慢前行。郭继恩忽然示意许云萝停下,拉着她的手行至一处院落之前:“这里是郭家别院,咱们自己的家,想不想进去瞧瞧?”
“咱们的家?”许云萝有些惊讶,又有些欣喜,她眼神发亮地瞧着焕然一新的墙壁和宅门,又伸出手去,在门上轻轻触摸。只是回想起方才一幕,她又觉得有些难过,低下头来道:“都帅,咱们还是先回西海池罢。”
郭继恩点头答应,又扶她上马,两人继续前行。远远跟在后面的奉效节低声询问陆祥顺:“陆队正,此院瞧着甚是精巧,只是似乎无人居住?”
“这是都帅的宅邸,他还未搬来,如今自然是空着了。”陆祥顺也转头打量着这处院落,“到那时,咱们也会跟着过来。”
奉效节很是不解:“住在西海池内不好么,风景甚佳,去广寒宫又极近。”
“都帅说了,西海池内,俱是公产,并非他之私邸,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搬出来的好。”
“明白了,”奉效节低声赞叹,“都帅果然是品性高洁,光风霁月。这事,某回头一定得说与祖父知晓。”
郭继恩转头喝道:“两个在嘀咕什么呢,跟上!”
年节终于来临,寇珍和姚袖依然还留在玲珑院内服侍郭、许二人。寇珍一面洒扫屋子,一面笑着对许云萝道:“奴婢们都听说了,元帅与小夫人开春之后会去南边,那时节咱们再告假回去不迟。”
“我和许令史要出京之事,这么快就上下全知道了?”郭继恩有些奇怪,他一面披上斗篷,一面催促许云萝也快些儿。
寇珍很是不安:“奴婢等只在在西海池内,不曾出去乱逛乱语,倘若这是机密事,奴婢往后再不说了。”
“你们不必多想,本帅没有别的意思。不过,出了这西海池,则的确是一个字也不能多说,切记切记。”郭继恩摆摆手,牵着许云萝出了玲珑院门,由亲卫营官兵护卫着,经大横街入承天门,直至政事堂。
原任雍州行台都督杨龄,已经赶至燕京城。除了已经休致的苏崇远,政事堂诸相皆至城外相迎。及至政事堂议事之时,除郭继恩之外,霍启明、于贵宝、周恒等也都赶来与杨龄相见。
雪霁云开,天空碧蓝,只是寒风仍劲,达贺奇战战兢兢候在中书省外,郭继恩从他身边走过时停下脚步打量道:“你是达贺奇?”
达贺奇正愣愣地瞧着那个姿容绝美的少女,听见问话,忙又觑着郭继恩,眼见这个军官年纪不大,却自有一股迫人气势,拿不准他什么身份——唐国境内,文武官员皆轻车简从,绝无前呼后拥之做派,文官瞧衣饰服色还能推测其人身份,武将则是一色的蓝灰军袍,只能以臂章区分。达贺奇至今还分辨不出臂章之中绣像究竟是何门道,不过眼前这人英姿勃勃,气宇轩昂,料想身份必然贵重,况且,他的臂章之中,竟然是绣着一只龙首?
奉效节见这个胡族少年愣神不语,便戒备地盯着他,悄悄伸手去摸腰间的短火枪。陆祥顺却猜出这少年或是某个部族之首领,忙上前一步道:“此是枢密院郭都帅,兀那北地汉子,可速速报上名来。”
达贺奇大吃一惊,慌忙跪下叩首道:“小人便是乞答部达贺奇,拜见都帅大人、拜见都帅夫人。”
“你快起来,这回护送杨公入京,达贺首领也是一路辛苦。”郭继恩将他扶起,“年节将至,元旦朝会,达贺首领可与杨公等人,一道参与朝会。”
他见达贺奇一时嗫嚅,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可是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小人的部族,当初离开了饶乐水上游,如今大伙都后悔了。”达贺奇鼓起勇气说道,“都帅大人可允我们回到故乡去么?”
“令尊,其实也是一时豪杰,流亡万里,身死异乡,这结局很是可惜啊。”郭继恩敛了笑意,郑重点头道,“教你的族人,都回故乡罢,这没什么不可以。”
“是,多谢都帅大人宽宏大量。”达贺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又要跪下拜谢。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