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于蜃龙身畔,本有冯虚御风神人之姿,却奈何下一刻便眼泪簌簌而下,滚落俊美年轻的面庞。
“嬛嬛你受伤了,鳞甲掉了好多,还流了好多血,都是我的错!”
蜃龙喷着沉重鼻息,不悦地翻了身,不让他看自己血肉模糊的一块:“有本事你将来别秃。”
没等来拌嘴反驳,蜃龙微微侧身,龙目一张,竟见对方变本加厉泪如雨下。微怔后,蜃龙身躯消失,嫏嬛一袭绯色衣裙立于海上,风轻云淡道:“这点伤值得哭?鳞甲又不是长不回来。倒是你,怎么回事,竟然没被吃掉,你踩着的是什么玩意儿?”
抟风一面哭一面道:“我再也不随便唱歌了,害得嬛嬛受伤。要吃我哪有那么容易,铺天盖地的妖精,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吃着吃着就觉得这个家伙是妖王,就把它捉了来。对了,你是什么成的精?”最后一句是问被踩进水里的妖王。
被问话的妖王很没面子地抬头,露出一张凝胶状的扭曲哭丧脸,五官离奇,呆滞无神的眼珠,占据脸部中央的大鼻头,以及香肠状的厚嘴唇,其模样之丑直令哭泣的抟风停止了抽噎,嫏嬛被惊得后退一步。
丑妖老实而哀伤地回禀:“小的名水滴鱼,属隐棘杜父鱼科,人称忧伤鱼的就是。因常年生活在深海,大王或许未曾见过小的。”
抟风看清这条丑鱼的尊荣后,嫌弃地从它背上下来,直接踏在水上,离它远远的:“丑东西谁是你大王?长这么丑谁许你成精了?还敢称妖王?你也配吃掉本座?”
这四重灵魂之问,不知道忧伤鱼有没有被打击到,总之依旧是一派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不敢不敢,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听见鲸歌,小的以为出没的是寻常鲸鱼,故而率领小妖们来捕食,这才冒犯了大人。小的愿以身赎罪,请大人吩咐。”
抟风听了更加来气,抬手凌空取了水面漂来的一截妖鱼骨,向忧伤鱼凝胶状的肉体上戳戳点点:“本座唱的求偶歌,竟被你们这帮俗不可耐的小妖当做捕食讯号,哎呀,气死本座了!”
忧伤鱼不敢躲闪,老实受着被戳脊梁,面相更加哀伤愁苦,一劲致歉。抟风不知是戳着凝胶好玩,还是真的不肯原谅对方,喋喋不休教训起丑鱼来,从音乐品味教训到饮食品味。
嫏嬛听得头晕,揉揉额头,打断他:“我素闻深海宁静,生活于海底的生物大多惫懒与世无争,水滴鱼,你却因何成妖称王,乃至浮出海面捕猎?”
忧伤鱼肥大的香肠唇一张一合,满面忧伤道来原委:“二位大仙有所不知,百年前,娑婆洲倾覆,导致四方海域颠倒紊乱,再无从前秩序。混沌界重现人间,不仅吞并娑婆洲,黑雾更是散入四海,魔气侵袭之地,一些无意修行的生灵反倒成妖成魔,比寻常妖魔厉害百倍,小的也是被迫浮出深海,成了妖王。”
嫏嬛神情并无起伏:“混沌扰乱四海,那些九重天的仙人们无人出面?”
忧伤鱼叹道:“俗话说,三个钱买个东王公——神仙不值钱。早些年确有方壶山仙人下界,清理海上逸散的混沌魔气,后来魔气源源不绝,仙人们便撤走了。这些年,这方海域,连过路的仙人都不曾见。长此以往,混沌便要称霸四海了。”
寥寥数语勾勒出仙界冷漠旁观的秉性,那些位尊的仙家或许觉得混沌难对付,不如待其声势壮大到极致,由天道来收拾。说得好听是顺应天道,待其盛极而衰,说得难听则是事不关己,只作壁上观。
对此,嫏嬛倒是习惯了,方壶山那位掌管东海仙妖的东王公,宁愿斩杀为祸一方的蜃龙,不也肯清理盘踞一洲的魔头,这或许便是大人物的权衡决断吧。难怪当初黎泱费尽心机也要逆转未来,更改时间流向,而不是向仙界寻求援手。
抟风不由同情起黎泱来,外无九天强援,内无碧海子民,竟要与混沌孤身作战。他放眼四顾,大大小小的海妖从冲天水柱中跌落海上,死伤无数,幸存下来的被重力砸晕,零零散散铺满大片海域,过了这半晌,翻了的肚皮渐渐转了过来,显是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阿丑,你要赎罪,便听本座口令,着你率领群妖,杀进混沌界,跟混沌大魔头一决雌雄,如何?”
近处海面醒转的小妖偷听到这句口令,悄悄将肚皮重新翻过去朝天,两眼一闭,手足摊开,随浪漂浮。装死的海妖一只接一只,连成一片。碧海浮妖,如同经过大规模屠杀的现场。
忧伤鱼尚未答话,手下士气已不言而喻,
抟风恼怒,手中妖鱼骨化作长剑,寒光闪没,波涛断开,剑刃抵住忧伤鱼,只需稍微一划,丑鱼便会被当场开膛剖腹:“你从是不从?”
忧伤鱼本就不生肌骨,被如此胁迫,瘫伏得更平更软,短鳍无措地支棱着,呆滞的眼映着剑光,这一刻对命运无常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眼见忧伤鱼的凝胶肉体抖了起来,抟风正自得意,猜测对方兴许便要屈服,却同时感到自己踩着的水面也跟着颤动不休,不仅脚下起了波澜,远处那些装死的海妖都被身下摇晃的海面颠得当场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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