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是有灵性的生命,能体会喜怒哀乐,母有舔犊之情,子有反哺之情。其贪生畏死,老牛被宰杀前,会跪在地上流泪哀求。故此屠刀不可轻举。而草木茫然无所感,不知生亦不知死,谈何杀生。”圆中情急生智,一番解释合情合理。
夏无盐质疑:“大师非草木,怎知草木无感?”
圆中语塞。
夏无盐的理由是抬杠,以常理论,很容易辩驳。但问题在于,打机锋不能像普通的争论一样讲道理,必须用机巧的方式来对答。比如心禅宗弟子甲说“雪是黑的”,在正常人回答当然是“胡说八道你眼瞎吗”,但心禅宗弟子乙不可如此浅白。或者回答“对,雪是黑的”,然后与甲大笑,惺惺相惜。或者喝斥“哪里来的黑,哪里来的白,师兄着相了”。
圆中唯一想到的对策是,“你不是我,怎知我不知草木无感”、“阁下非草木,怎知草木有感”之类,但这像是小孩子吵架学舌,拾对方牙慧,有失高手风范。
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机智地应答,输却一阵。
夏无盐又说道:“甜瓜大都为挂在架子上人工培植,极少有在野外自然生长的。那个甜瓜,或许是圆中大师从菜园子中不慎带出去的种子,掉落在山间发芽,被春日照耀,被夏雨浇灌,好不容易才开花结果。那天晚上,可爱的甜瓜正在享受酷暑里难得的山风,欣赏皎洁的月色,却扑哧一声,遭遇灭顶之灾。唉,它被大师亲手播种,又被大师亲脚踩碎,生命的悲喜、因缘的纠葛,莫过于此啊。”
她言语伶俐,腔调婉转,讲起来颇具感情,语意中富含哲理。众人听了,竟有些投入,为不幸遇难的甜瓜感到惋惜。
圆中勉强回应:“甜瓜破碎,却将数百粒种子散入田野,来年更多的新甜瓜成长,天地万物之生命大循环原本如此,可喜可贺。”
“然而已不是去年的甜瓜了,”夏无盐凝视着圆中,幽幽然叹息,“大师毁掉一个生命,心中果真毫无羁绊?”
圆中心头一沉,涌起莫名的心酸。随即他定下神,醒悟到对方使用了与心禅宗“摄魂眼”相似的迷惑心神的法术。
“心映金井,神照长空,了无牵挂!”
圆中豪迈地大笑,环视大殿,自信而神采奕奕。站立在侧墙根的童子与他眼神交汇,明白了暗示,当即举木槌敲击铜罄,示意第一场说法结束。
其实时间尚未到,圆中道心已乱,难以为继。
圆中起身鞠躬道谢,听众们起立回礼,目送他走向大殿的侧门。夏无盐眯起眼,乍然迸现针刺的光芒,喊道:“大师,你的腰带脱落了。”
圆中下意识低头观望,只见腰带好端端系着,不由得暗叫一声苦。
“好一个了无牵挂!”夏无盐鼓掌大笑。
至此圆中一败涂地,脸皮涨得通红。他终究有不俗的造诣和胸怀,于是深吸一口气,平静打个稽首:“夏先生道法高深,在下受教了。”(注:这一章和以下数章化用了古代禅宗的典故,特此说明。另:心禅宗的设定与佛教无关,请勿联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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