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织经过时,向她们望了一眼,“啊!”那年长的乞丐似乎有点面熟,白色的巡礼衣已破烂污脏。
因为跪在地上,脸看不清楚。但侧脸、颈项和秀美的肩膀却仍令人感觉到一种难以掩藏的风情。
“啊?”
伊织倾首想了一下,接着清清楚楚地可以看出她是由利公主。
“听说由利小姐在四国朝山进香,竟一直这样巡礼下去……”
伊织涌起了一种亲切感,又为她已非巡礼,而沦为乞丐的形象痛心不已。
幸而在这地方看见她,非把她救出不可,伊织轻声嘱咐家仆跟踪,探视她们今晚的住处。幸好,她们当晚住在滨松。
五
接近日暮,到武营后不久,跟踪公主的家仆回来了。伊织把他叫到另一房间问道:“怎么样?”
“是,那两个人到了距此半里的路旁村庄,进入村庄郊外的地藏堂庭院,并且商量要在那儿住一宵。”
“好,在前领路,到那儿去!”
“遵命!”
这家仆可能是伊织心腹,一点也不怀疑。
伊织是首席家老,带着一个随从离开武营,谁也不会觉得奇怪。
两人走到村郊时,太阳已完全下沉。果然,森林下有间仅四坪大的新庙,庙前似乎燃着火,只火光附近昏黄明亮。
“老爷,那就是。”
“嗯,你在这儿等我。”
伊织一个人走近,突然听到了怒吼声。
“喂,你们没看到这告示!瞧,告示上写着‘不准男女乞丐住宿此庙’!去年,住在这儿的女丐引发了火警,瞬息间就烧毁了庙,所以村里决定不让乞丐住在这里。快走!”似是村里的农夫。
“是,是,我们没看到告示,很对不起。这姑娘行走途中掉进沟里,全身湿透,所以才想在这儿歇息一会儿。”
由利公主的声音。
“什么,掉进沟里?呵,这姑娘得了冤孽症?”
“麻烦你,因为足踝痛,请让她歇一会儿……”
农夫的声音又粗重起来。
“不,不行!怎能让污秽的冤孽症污染了刚落成的地藏堂!快走!不然就要泼水哪!嘘,嘘,嘘……”
农夫像赶狗一般顿足驱逐。
“是,立刻就走。”
公主替盛娘穿上脱下的布袜,绑上绊腿。伊织不忍卒睹,一步一步走过去。
“喂,你这农夫!”
村人吓了一跳,回头反观。
“哦,武士先生,有什么事?”
“让这两个人暂时待在这里。她们不是乞丐,是庙山进香的巡礼客。”
“不,不行,纵是巡礼者,也是冤孽症者。”
这农夫不肯答应。
公主插嘴说道:“武士先生,这老伯说得没错。老伯,我们只在院里生火,还没走进庙里,盛姑娘,我们走吧!”
盛娘站了起来。公主拉着盛娘的手,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小庙的庭院。
伊织跟在后面,穿过村庄,走上田埂时,伊织唤道:“公主,等一等。”
六
月已东升,附近一带明亮无比。公主回首亲切地望着伊织。
“伊织先生!你怎么也到这里?”
“你也怎么到这里来……”
伊织走过去,不住地望着由利公主的脸。以前那么高贵、美得耀人,现在脸和手都黑乌脏垢,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平凡的乞丐。若非血脉相连的伊织,有谁能看出她是由利公主?
伊织心痛如绞,泪水潺潺而下。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但公主双眸只闪烁着温情,毫无悲伤的阴影。
公主温煦地微笑,说道:“伊织先生,请别悲伤……这是我真正的形象。”
伊织哽咽着说:“以前听父亲说,你出外巡礼进香。依你的脾性看,我本以为这一定很有趣,想不到竟是这个形象……由伊织给路费,今日就……”
由利公主笑着打岔道:“呵,呵,呵……伊织先生,这是我喜欢而自选之路。武藏先生为修习兵法,以野山为寝床,乞丐则是我的实践功夫。”
“实践功夫?”
“刚才那农夫已经说过,无须再隐瞒了。我的同行者盛姑娘,身罹冤孽症。为赎罪业,她必须离开父母身边,独自离家出行。伊织先生,我正在帮助她,背负业果的并不仅仅是盛姑娘。伊织先生,你的业果和武藏先生的业果,我准备一手承担,以从事消灭罪业的实践功夫。我也想背负死于不幸的父母业果,借观世音菩萨的慈航,我一定可以完成使命。”
伊织深垂着头。
“听你所言,伊织还有什么好说?”
“伊织先生,你了解吗?”
“了解了解。”
“听说伊织先生也父母双亡了。我愿代你祈其冥福。”
“是……”
“那么,伊织先生,就此别过。代向武藏先生问候。”
公主在光辉灿烂的月光下,牵着盛娘的手,快步行去——
伊织的信中隐含着情爱,详述这段过程。
武藏读完后,闭上眼睛,旋即静静地轻声说道:“公主!你毕竟是很伟大的,你一径儿走你的路吧!但请别背负我的业果。武藏已无罪业的痛苦。”
但是,公主站在月光下的风貌一直残留在武藏的眼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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