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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手无回(1 / 2)

“爹……”陆展眉一走进父亲的卧室,不自觉便跪下了。

偌大的屋子里满是人,放眼看过去,不是祖父辈就是叔伯辈,只有两个外人,一个是朝中的祭天司礼,一个是江防总督梁之呈。

**的那个老人,须发尽雪,身躯干瘦萎缩成小小的一团,在高床大被之下,几乎看不出活人的轮廓。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小指探了探,坐在一边的陆家长子陆丹青连忙握住他手。“展眉。”老人的头颈想要转过来,这个动作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但是并未成功,他余光觑定了陆展眉,生命的光芒只剩下香火般的一点,似乎想要引燃什么。

陆丹青四十多岁年纪,眉梢鬓角已经有了些许花白,一转脸,不怒自威——他回头含泪怒叫:“还不滚过来!”

陆展眉膝行过去,喉结滚动,半天一声呜咽。他没有问为什么,怎么回事,陆家丞相就应该是这样的临终,一生耗尽,只剩肝胆须眉,更何况能够死在**,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他只是静静地望着父亲的眼睛,希望能看见一点光,等到一句话,他近乎贪婪地捕捉着和父亲的最后一点联系,但父亲把目光移开了,看着陆丹青:“药。”

门外的小丫鬟捧着药碗,低头垂立着,陆丹青招了招手,她连忙碎步而入,托盘上一小盅药汁黑中透着红色,看起来滚烫。

陆丹青目示陆展眉,陆展眉连忙爬起来,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再次跪倒在父亲床前,轻轻舀起一勺,用口微吹。吹着,吹着,两滴眼泪落进了碗里。他尝了一小口药汁,觉得冷热匀停了,正要送进父亲嘴里,忽然皱眉,觉得不对,又尝一口,在嘴里咂咂:“大哥,爹究竟是什么病?这药怪得很。”

无人应答。

陆展眉心里一冷,想要回过头,可是自舌尖至喉头,自脖颈至四肢,雷电过体一样的酸麻,他双手一阵颤抖,小小的药碗竟似乎再也捧不住。

“这药不是给爹的。”陆丹青亲自动手,从他身后夺过药碗,然后一扯他的长发,掀起他的面孔,把那碗滚烫的药汁一起灌进他嘴里,低声道:“是用来清理门户的。”

陆展眉仰着脸,泪水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药汁顺着嘴角流进脖颈里,在年轻光润的皮肤上留下一串血泡。他颤抖着,或许是愤怒,也或许是惊诧,睁着眼睛看着大哥:“好快……”

陆丹青松手,身后两个家丁正迎上去,左右架起了陆展眉双臂。

一对远客起身告辞:“相爷,既然陆家还有家务事,我们先告退了。”

陆丹青点点头:“举国报丧。”

司礼点头:“遵令。”

**老人的手,终于不再动了,最后一口气也吐了出去,陆家的第十九位国相,呕心沥血,寿终正寝。

陆丹青起身,扬长而出:“请开家庙。”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东相的国法素来丁是丁卯是卯,有理有据,条系分明。陆家的家法则很难讲出个道理。

最不通情理的,就是葬礼——不停灵,不设祭,不入敛,趁着尸骨未寒,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然后由继任者洒入木兰江去。别说是一朝国相,就是普通人家的草芥之民,哪里会做这种事?

陆展眉跪在家庙一角,看着大哥的动作——他除去了父亲的衣裳,亲手蘸着炽天浆,把父亲的遗体洗得干干净净,连干瘪的皮肤褶皱也翻过来倒过去一擦再擦。然后回过头,从长案前的命灯里提了父亲的那一盏,连灯油带着灯芯一倾而落,烈火熊熊而起。大哥没有表情,根本就不像在焚烧自己的生父,而像是在焚烧一沓无用的书稿。

——七岁赐族名的时候,陆展眉撒泼打赖地不肯进门,大喊大叫着“为什么呢,起个名字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大哥就是这样面无神色地告诫他,“七郎,这是礼仪,人生一世,总要有些仪式的,这就像是路标,等你老了,顺着路标往回看,才能一程一程地找回自己的一辈子来”。

“七郎,到你了。”大哥手里拈着灯杆,正慢慢地挑起他本命灯里的那点灯芯。柔柔的一点灯火在细铜棍的拨弄下左右摇晃着,本能地挣扎着保持笔直地上升。

“大哥,我何错之有?”陆展眉倔强地抬着脖子,对着兄长的背影低求,“国无二君,家无二主,我并没有和你争高下的意思……等我送了父亲入江,再杀我不成么?”

“你多心了,七郎,我做大哥的,教训你的资格也没有么?”陆丹青走到他面前,半蹲下,把他蜷缩的肩膀抬起来,从他的怀里抽出了齐相的那封国书,然后慢慢一道道撕成粉碎,随手一甩,然后踢了踢他的胃部:“一个手底下没有一兵一卒的齐相爷,一个自以为是的浪**子,就凭你们俩也敢传递国书公函,真是笑话。”

“齐河鋈无兵无卒,但凭借一介孤勇死守长相城,居功至伟,不在当年先祖陆轻爵之下。更何况,这一回他要互开江防,更是解黎民于倒悬的好事。据我所知,父亲和齐相爷往来书信不下十次,双方赞成。”陆展眉据理力争,“大哥,我们何必非要站在十六家一边?”

陆丹青从命灯边拿过了陆展眉的族名牌,在二指之间把玩:“你姓陆。”

“我自然知道我姓陆,大哥,你要杀我,千里万里,一句话就够了,何必非要这样?”陆展眉苦笑,他尽可能地保持不动,然而那碗药……像是吃下去了一碗炭火,轮番提醒自己五脏六腑的存在。他咬咬牙,“再说,爹既然不在了,国无二君家无二主,你是陆家的掌门人,你做出的决断,我怎么会违逆?我不明白大哥!”

陆丹青重重敲了敲陆展眉的脑袋,目光逼人:“七郎,聪明如你,真的不明白?”

陆展眉抬着眼睛,试图从长兄的面部找到一点希望,他被什么可怕的感觉吓坏了,一字字问:“平生铁石心?”

陆丹青沉默着。

陆展眉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一个踉跄,然后死死拽住陆丹青的衣角:“大哥,饶我!不——我不去——”

陆丹青摇摇头,嘴角有一丝冷笑,他站起来,冷冷道:“你不去干什么?”

父亲的尸体烧得很快,没有烟雾,也没什么尸臭。陆展眉抓着心口,五指似乎要陷入到胸膛里,“我……”陆展眉刚说了一个字,忙闭着嘴一声咳嗽,鼻孔和嘴角似乎被寒霜冻结,脸和颈诡异得苍白下去。他抬头热泪盈眶,随即泪滴变成冰冷的碎屑沾在长长的睫毛上,他嘶声大喊:“大哥——我求你——”

他喊得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像一个失了救命绳索的坠崖人,他不管不顾,一头一头地叩下去,眼泪和鲜血齐飞,哀嚎声之惨烈,着实令人动容。

“陆展眉,你还真是天真得可以了。感情人家说了半天,你压根没听懂啊,你活着,就是个麻烦。”一道长戈“砰”地捅进了家庙大门的门缝,嘎吱两响左右一撬,然后有人一脚踢开。阳光带着粗鲁的喊声一起闯进阴沉沉的祠堂,凌子冲和宁胡天并肩而立,宁胡天手里的长戈一指陆丹青,“人家陆相爷刚刚继位,你就大老远跑回来碍手碍脚了,居然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找麻烦的?陆展眉,你平时的机灵劲呢?瞧瞧你现在这副德性,真丢我们的人!”

家丁环伺,可没有一个敢冲上来,凌子冲右手提着一卷细刃长索,长索末端松松垮垮地绕在那个叫做“天儿”的脖子上,稍稍用力,连头带颈就要割断。他冲着陆丹青一声冷笑:“你们家那些稀奇古怪的规矩我不管,凌某我是个粗人,只懂得一命换一命,陆相爷,你放了你弟弟,我放了你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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