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长尾忙冲过去扶着英子爹,抬头,牙齿咬得“咯咯”响,“你编瞎话呢吧,我们村祖祖辈辈就没有干过这种事儿的!”
“不信,你问问大家伙……”领头的那位赔着笑脸往后退,小声解释,“这位兄弟,你也知道,英子跟别人不一样,她……念过书。念过书的人,嗨,这就是容易想不开。”
英子爹软瘫瘫地往后倒,这就有点像了,他家姑娘是跟别人不大一样的。
人群里,有个女孩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被边上的大妈一把捂住了嘴巴。
她乖巧地缩着脖子挣开大妈,钻进人群,偷偷跟着英子爹,一直走到了那间大宅子里……
“我们要在这口井上立一座牌坊,就叫‘节义无双’,这口井也要改个名字,叫做烈女井……您坐,快坐,山上没什么好东西,大家正在凑点酒肉,马上就送过来……哎,哎,老哥?灵柩不宜惊动呀。”许嗣宗站在一口薄棺材边,看着英子爹去解开女儿身上的麻布,忙拦阻。
“我当爹的,看看自家闺女,怎么了?”英子爹轻轻地把薄棺材里的女儿抱了起来。
上次抱女儿还是她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她只有一点点高,爬在爹爹肩膀上就不肯再下来。之后……女儿大了,大了就不让抱了,她开始越来越多地念叨外头的世界,念叨一座他们老两口从未去过的城,从未见过的事情。再之后女儿嫁了,嫁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女婿好呀,眼睁睁看大的,手把手教大的,冲着大门喊一嗓子腰酸背疼,女婿管保比儿子冲得还快。
他是动手打过英子的,做爹的心里头急呵,放着这样知疼知热的男人还不赶紧的嫁了,万一真偷跑出去,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孩家怎么过活?爹娘可还有一个囫囵觉睡?
但是那一巴掌打下去,爷儿俩也彻底生分了。
总是识字的不好。
英子爹看着闺女的脸,他不认得这具冷冰冰的尸体,他心里头的小英子,总是那个扎两个小辫子,鼻涕永远擦不干净的胖丫头。“弄错了,他们肯定弄错了,这不是我女儿……”他一遍遍地说,粗糙的大手在女儿脸上身上摩擦着,山里头冻硬了的人,这么擦一擦有时候还能救回来。
“长尾……你听见没有?我听见英子叫我来着。”英子爹抱着英子要起身,单腿一个趔趄,扑到在地上,他慌慌忙忙把女儿搂在怀里,晃了又晃。长尾要去接,被他一胳膊甩出老远。
“唉,天伦惨剧,莫过于此。你们劝劝老哥节哀顺变吧,我去看看饭菜准备好了没有。”许嗣宗似乎不忍心看这出人间惨剧,摇着头走了出去。
“叔,你把英子搁下吧,她要是还在,也不——”长尾半跪下,劝英子爹。
英子爹慢慢摇了摇头,他眼角的余光一直跟着许嗣宗的身影,看见他走出大门,就慢慢把英子的身子翻过来,撩开衣襟,“你摸摸她的骨头,我姑娘不是好死的。。”
英子的脊椎,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断成三截,甚至隔着皮肤可以摸出腹部和背部肌肉的撕裂——这种伤他们恰巧见得多了,常常有野狼死在局促的陷阱里,拉出来掰直了之后,大概就是这种微微后仰,四肢外张的样子。
呼,吸,呼,吸,报仇已经不是问题,问题是先抓住那个姓许的,还是一路杀将出去。
门“咯吱”的响了一声,一屋子男人一起摸刀,但是进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个能装得下自己的托盘。
“大叔,他们让我来送饭,你们可千万别吃啊,这饭不干净呢。”小姑娘走进来,“你们来之前,许老爷他们就挨家打过招呼,说你们要是知道英子姐怎么死的,非把这山头杀得干干净净不可。”
英子爹放下女儿,看她:“闺女,你不怕?”
小女孩摇着头:“我不怕,英子姐以前给我讲过故事,还教过我识字,她说过的,山里头就得人信人。”
“那英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一帮子汉子“哗啦”围上来,小姑娘吓得缩了缩。
“我在外头,没听清楚,他们好像是把英子姐推到井里头,又扔了个柜子,昨儿个才把柜子拽上来呢。”小女孩贴身摸出一本布包递过去:“大叔,我在井底下的桌子下头找到这个,有英子姐的字。”
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英子爹狠狠低了头:“闺女,你能不能……念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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