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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无本买卖1(2 / 2)

那艘偷盐船也像它的主人般,成为海沙帮的俘虏,被一条粗缆系在旗舰海沙号的后面,风帆收了下来。海沙帮的龙头“龙王”韩盖天大马金刀坐在特制的龙椅上,椅后是七名随他南征北讨的护法级手下,地位更高于广布于沿海产盐区的十八个分舵的舵主。他的龙座设于船尾靠舱口的一段,静待两个小犯被押来受审。

海沙帮乃东南沿海三大帮派之一,与水龙帮和巨鲲帮齐名。三大帮会互相猜忌,以前仍能划分地盘和势力范围,保持大体上的和平。自隋政败坏,天下群雄并起,三大帮派亦蠢蠢欲动,图谋扩张势力,斗争渐烈。水龙帮一向依附南方宋姓门阀,而海沙帮为了求存,投进宇文门阀的麾下,成为宇文家一大爪牙。巨鲲帮却是独立自主,声势则一点不逊色。最惹人谈论是自上任帮主云广陵被人刺杀后,接任的女儿云玉真把巨鲲帮打理得有声有色。有“红粉帮主”之称的美女武艺精湛,尤胜乃父,被誉为东南武林的第一英雌。寇仲和徐子陵双手被反绑背后,押到韩盖天身前来,被服侍他们的四名壮汉硬按得跪倒地上,垂头丧气。

手下报告道:“搜过他们的身和船,只有二十多两银子,再无其他东西。”

韩盖天双目一寒道:“报上名来!”

寇仲叫道:“我叫傅仲,他叫傅陵……”

“啪!啪!”两条长鞭,由后抽至,打得两人背后衣衫破烂,皮开肉绽,痛得脸肌扭曲。

韩盖天哈哈笑道:“还敢骗我,你们一个叫寇仲,一个叫徐子陵,是宇文总管发下全国追缉令要擒拿归案的人。只要将你们送到扬州,交给尉迟总管,可得到千两黄金的报酬。”

站在他右侧的是首席护法“胖刺客”尤贵,此人体胖如球,眼睛细而阴险,闻言阴恻恻地笑起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非两个小子贪心偷了整条船的海沙,我们也不容易拿到千两金子呢。”

寇仲忍着背后的痛楚向徐子陵报以抱歉的苦笑,后者若无其事地低声道:“原来我们竟那么值钱,自己把自己卖了不是已可发达吗?”

韩盖天大喝道:“闭嘴!”

两人吓得噤若寒蝉,俏尼姑游秋雁的娇笑由舱内传来,她换回干袍,头上竟还多了个假发髻,横七竖八插上七、八支幼银簪,非常别致。她百媚千娇地来到韩盖天处,一屁股坐入他大腿上,搂着韩盖天树干般粗壮的脖子,谀媚娇嗲地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趟虽让东溟派避过大难,却得到两个值钱的小子,帮主亦有面目见宇文大人。”

韩盖天探手摸着俏尼姑的丰臀,轻拍两记,向寇徐两人沉声道:“告诉我!为何你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那么值钱?”

两人此时正深深后悔,明知海沙帮和宇文化骨有关,偏想不到宇文化骨会密令手下帮会搜捕他们,若知道此点,哪会失手遭擒?

寇仲叹道:“帮主若肯不把我们交给宇文化及,我们定会把秘密告诉你。”

韩盖天仰天一阵豪笑,喘着气失声道:“你们看!这小子竟敢来和我们谈条件。”

众护法手下齐声陪笑。

另一护法“双枪闯将”凌志高道:“听游妹子说两个小子懂得水底换气之术,偏是武功差劲,此事非常奇怪,显然有点来头。”

俏尼姑娇笑道:“来人!先给我抽三鞭看看他们的内功如何深厚!”

众人哄笑声中,立即鞭如雨下,少说抽了十来鞭,打得他们背脊衣衫碎裂,血肉模糊,仆倒地上。两人却连哼都没有哼半声。

给再扯起来,韩盖天动容道:“你两个的骨头倒硬朗,鞭子是经药水浸制,普通人两、三鞭都受不起。看在这点上,假若你们肯从实招来,本帮主说不定会另有处置。”

寇仲痛得咬牙咧嘴,呻吟道:“我们值钱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

甲板上倏地静下,每个人的眼睛闪亮起来。

韩盖天打手势阻止手下发言,推开俏尼姑,站起来喝道:“让他们站起来,松绑!”

两人给人扶起,绳索被割断。他们衣衫早被药鞭抽碎,臂上是一道道的血痕,自己看看都触目惊心,奇怪是开始时的一阵剧痛过后,便没有什么大碍。

韩盖天铁塔般的身体比之已长得高挺的两个小子仍要高上两、三寸,负手来到他们身前,柔声道:“你们怎知‘杨公宝藏’的所在?”

徐子陵答道:“是娘告诉我们的。”

韩盖天点头道:“我们也知道此事,是罗刹女把你们救走的,为何她不和你们在一起?”

寇仲黯然道:“娘被宇文化及害死,所以我们绝不会将宝藏所在告诉他。”

俏尼姑盈盈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捏一下徐子陵脸蛋,媚眼一眯道:“帮主啊!看来两位英俊的小兄弟并非胡言乱语,‘漫天王’曾全力追踪高丽罗刹女,据传是为她典当的一块古玉,当时我们还大惑不解,现在该猜到这块玉必是来自‘杨公宝藏’。”

“胖刺客”尤贵道:“现在两位小兄弟来到这里,证明天命选的真主该是帮主无疑。”

韩盖天沉声道:“宝藏在哪里?”

寇仲恢复冷静,先和俏尼姑眉来眼去传情一番,惹得她“噗嗤”媚笑,说道:“宝藏就在扬州城关帝庙附近某处,但必须以独门手法开启,否则永远发现不了宝藏。”

俏尼姑送上娇躯,让高耸的胸脯贴到寇仲的胸膛处,娇声道:“还不快点说出来,帮主定不会薄待你们的。”

寇仲显然很享受眼前艳福,闭眼呻吟道:“帮主若肯给我们十两黄金,我们会助帮主找到藏宝。”

韩盖天哂道:“十两黄金小事一件,快说!”

俏尼姑伸手搂上寇仲脖子,在他脸蛋香一口,笑脸如花道:“听姐姐的话,快点说出来。”

寇仲笑嘻嘻道:“大家是在江湖行走的人,只要帮主把我们带到扬州城,立下不杀我们的毒誓,再送上金子,我们立即大开宝库,否则我们宁死都不会说出来。”

徐子陵插口道:“宝藏内机关密布,藏宝处深入地底二十多丈,除非帮主获得扬州总管批准,把方圆五里内的民居全拆掉,再把土地翻过来,否则休想进入宝库。”

寇仲接口道:“我们只要讲漏半句,帮主将无法启开宝库,何不大家做个好朋友,作个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

韩盖天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苦笑起来,摇头叹道:“你两个小鬼不去做生意,真浪费了你们。好吧!我一定带你们到扬州去,但千万不要骗我,绝不会有好下场的。”跟着喝道:“来人!把他们关进刑室的铁笼去。”

寇仲听到铁笼两字,立即凑下头去,在俏尼姑唇角香了一口,同时摸摸她头发,口中啧啧赞赏,顺势抽出一枝银簪,藏在手心处。

俏尼姑大嗔道:“馋嘴的小子!”一把推开他。

手下拥上来抓着两人臂膀。韩盖天哪放得下心,亲自押送两人进入舱内,由楼梯到达下层摆满各式刑具的刑房,看着手下把他们关进放在一角的大铁笼内,上好锁后由自己保管锁匙,方肯离去。

徐子陵对着由粗如儿臂的铁条做成的囚笼发呆之时,寇仲伸手过来,让他看见手心内幼长的银簪,口上却道:“我看韩帮主是个好汉子,我们还是和他乖乖合作为妙!”

徐子陵知机道:“希望回扬州不会给宇文化骨逮着吧!唉!我们明知宝藏在那里,偏是没胆子去取。”

两人均是精灵透顶的人,见韩盖天一众退个一干二净,太不合情理,想到他们会在隔邻某处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寇仲道:“你真能记清楚娘说过的启库方法吗?那太复杂了,幸好你的记性一向比我好。”

徐子陵道:“我只记得清楚下半截,唉!当时娘在弥留之际,我哭得糊里糊涂的。”

寇仲笑道:“上半截可包在我身上,什么左三右七,包不会出错,人家出得起高价,我们自该交足货。”

徐子陵侧躺过去,伸个懒腰道:“睡吧!”

寇仲伏到他身旁,竟真的沉沉睡过去。大船全速航行,朝北方的长江水口开去。

船速转缓。变异使两人醒转过来。挂在四角的风灯不知何时熄灭,在密封空室里,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偏是他们仍感到墙壁似是透出朦朦暗光,可隐约见物。他们大感奇怪。照理韩盖天该恨不得可立即抵达扬州,怎肯减慢速度。

坐起来后,寇仲伸手摸摸自己背脊,又摸摸徐子陵,不由得意洋洋道:“我们果然成了内功好手,早先给人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却是皮光肉滑。”

徐子陵低声道:“会否仍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呢?”

寇仲耳语道:“假设有个人可以令你做皇帝,你自己又不用吃什么苦,你会不会派人看紧他呢?”

徐子陵骇然道:“若真到了扬州仍不能脱身,韩臭天岂非要把我们撕皮拆骨?”

寇仲取出银簪,低声道:“先看看可否把锁打开,你看刑室里这么多工具利器,凭我们出神入化的内功,要钻个洞该不应太困难吧!”

徐子陵叹道:“我也知道,但怎样方可不弄出声音呢?”

寇仲来到铁笼的小门处,把银簪的一端拗成个小钩子,小心翼翼探进锁头的匙孔内去,不片晌发出“滴答”一声。徐子陵毫不惊异,熟练地把锁解下,放到一角。轻轻拉起铁栅,两人狗儿般钻出来。这时船速更慢,上层传来脚步急剧走动的响声。

两人大喜,正分头去寻找趁手的工具,徐子陵招手着寇仲过去,指着墙角的一个施行烙刑的火炉道:“若我们把炉子点燃,烧红烙铁,说不定可无声无息在船底烙个小洞出来,那时可趁海水涌进来之际,以那用来锯人的锯子开个大洞逃出去。”

寇仲拍拍他肩头表示赞赏,趁徐子陵用炉旁的柴炭火种燃着火炉的时刻,脱下破烂的外衣,塞在门脚下处,防止海水渗出去。船速转快,还明显在转急弯,似要避开某些东西。上面的足音停下来,反是走廊处有足音传过来。这时徐子陵已把十多枝烙铁,全放进火炉内,闻声大吃一惊,避往门旁。寇仲则移到门的另一边去,向他打出下手绝不能留情的手势,虚劈一下。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道:“有什么动静?”

有两人的声音应道:“没有!”

那男人道:“来的是巨鲲帮的战船,不知那美人儿帮主是否吃下豹子胆,竟然敢来截击我们,帮主吩咐要到里面把那个小子看紧,绝不能疏忽,否则以帮规处置。”

守门的两人连忙答应。脚步声远去。寇徐忙把塞在门底的衣物扯掉。开锁声传来,厚木门给拉开,昏暗灯火映进来,却照不到放在一角的铁笼。

两个人毫无戒备地走进来,其中一人还道:“先点亮灯!”

另一人看到燃着的火炉,大感愕然,徐子陵已照头轰他一拳,立时颓然倒地,堕地前给徐子陵一把抱着。寇仲同时发难,把另一人硬生生打晕。还探头外望,通往楼梯的走廊处站着三个人,正朝他望来。寇仲人急智生,扬手打个招呼,慌忙把门舱闭起来,幸好灯光昏暗,他的动作又快,走廊的人看不清楚脸貌,但心儿早跳得差点由喉嘴处弹出口来。两人脱下对方衣物,再把他们捆扎个结实,又塞了口,定过神来。

两人的钱袋早到了寇仲怀内去,徐子陵则解下对方的短戟和长剑,虽不及刀那么惯使,总好过手无寸铁的可怕失落感。徐子陵取来烙铁,放到舱板上。一阵“吱吱”声和烧焦了的味道随着白烟云雾般腾升而起。移开烙铁后,舱板果然现出一个焦红的凹痕。寇仲又去把门缝塞好。徐子陵这次索性把三枝绕红的烙铁压到凹坑去,冒出的烟屑更多了,烧得舱板红起来。船又再转急弯,看来巨鲲帮的人追得很贴近。接着又隐有喊叫之声由上方传来,加上密集的足音,形势愈来愈紧张。

“噗!”烙铁烙穿船底,海水立时涌入。

两人一声欢呼,用预备好的锯子死命去把洞口扩大。海水狂涌而入,不片晌浸过他们的脚踝,两名俘虑给浸醒过来。“嘞!”寇仲把锯到只剩一小截相连的木板用力拗断,立时露出个三角形的大缺口。两人哪还迟疑,先挑断那两人手上的绳结,让他们自行解绑,接着溜到船底下的大海去。

海沙号迅速移前,那艘紧随在后的偷盐船的船底在上方出现,海面上是月照的黄光,方晓得原来到了晚上。寇仲不理徐子陵愿意与否,扯着他往上游去。岂知船速太快,到两人浮上水面,盐船刚好滑开。他们由水面冒起头来,登时看呆眼。原来海沙帮的五条船,正被十多艘较小型的风帆围攻,大家互掷火器石头,战个难分难解,火箭把天空画亮。寇仲看着离他们愈来愈远的偷盐船,正欲哭无泪,见财化水,偷盐船忽地与海沙号分开,速度减缓,显然有人嫌偷盐船累赘,把系缆斩断。两人喜出望外,忙为自己幸福的未来拼命游过去。

两人手忙脚乱扯起风帆,交战双方早离他们远去,变成月夜下海平处的十多个小点。一阵海风刮过来,风帆望靠岸处以高速冲去。寇仲伏在失而复得的盐包上,喃喃自语,开心得差点发狂。

徐子陵操控船舵,叫道:“快到岸了!”

寇仲跳起来,黑沉沉的陆地在前方不住扩大,骇然道:“可减慢速度吗?”

徐子陵叫道:“不可以!”

此时刚好潮涨,加上晚风,帆船走得像头脱了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PAGE10-->寇仲指着看似是沙滩的地方叫道:“往那里驶去。”

徐子陵一摆船舵,帆船改变少许角度,朝浅滩高速驶去。

寇仲正欢呼狂叫,蓦地色变道:“不好!”

徐子陵亦目瞪口呆,原来在月照之下,四周尽是一堆堆由海底冒出来的礁石,现在仍未沉船,已是奇迹。“嘞嘞!”船底发出了难听之极的摩擦声音,接着整艘船往右倾侧,两人失去平衡,全倒进海水里去。“轰!”帆船撞上一块特别巨大的礁石,顿时四分五裂,盐包都沉到海底里。

两人勉力泅到浅滩处,下半截身子仍浸在不住涌上来的潮水中。筋疲力尽下,两人伏在沙上,张口喘息。与礁石的碰撞摩擦令他们口鼻溢出鲜血,身上自是伤痕累累,兵器都不知掉到哪处去了。不过肉体的痛苦,远及不上失去盐包的痛苦。这批偷来的私盐得得失失,曾成为他们奋斗的最高目标,具有无比深刻的意义,投入无尽的感情。但它们终告完蛋。盐遇上水还不化为乌有吗?

徐子陵和着血吐出一口海水,呻吟道:“没到过海里去的人,绝不会知道海水是这么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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