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笑嘻嘻道:“这种天时,留在此处不被冷死也会饿死,姐姐知否沈落雁的贼窝在哪里?”
素素吃了一惊道:“你不是要躲到她家吧?”
寇仲笑道:“有什么地方比那处更安全?这婆娘现在奉了李密之命找我们,该没空回家睡觉,我们乘虚而入,到她家将就几天。到她回家,便代表停止搜索,我们可去找佩佩。”
徐子陵大为意动,点头道:“照理沈婆娘该不会连自己的贼窝都不放过,此计确是可行。”
素素仍不放心,惶然道:“她家还有其他人嘛!”
寇仲得意道:“不外一些婢仆下人,难道她能在那里屯驻重兵,把闺房辟作战场吗?徐世勣来了则自当别论。”
素素终被说服,说出沈落雁府第的位置。三人候至天黑,这回换了由寇仲背起素素,展开鸟渡术,飞檐走壁地朝沈落雁居所潜去。
若非素素曾陪过翟娇去找沈落雁,就算手上拿有她地址,恐怕仍要费一番工夫才能找到这心狠手辣美人儿的香居。沈落雁的居所座落城东的民居之中,房舍鳞次栉比,包括她的香居在内,数千间院落,一色青砖青瓦,由小巷相连,形成深巷高墙,巷窄小而曲折,数百道街巷曲里拐弯,纵横交错,以大青石板铺地,形式大同小异。三人冒雪来到这里,像走进一座迷宫里,难以认路。尤其际此入黑时分,只凭房舍透出的昏暗灯光,更是如进鬼域。他们却有非常安全的感觉。在这种地方,要打要溜,方便得很。
寇仲掠入其中一条巷里,笑道:“沈婆娘定有很多仇家,故须住到这种走得人头晕眼花的地方来。”
徐子陵轻松起来,边走边舒展筋骨道:“初时听沈婆娘的奸夫徐世勣说什么逐户搜索,还真给他唬了一跳,原来只是吹大气,他这边来我们那边走,怎奈何得我们这类武林高手。”
素素犹有余悸道:“你们不要得意忘形好吗?荥阳城的人非常拥护瓦岗军,给人看到我们,定会向他们报告的……”
尚未说完,已给寇仲搂着蛮腰,飞上左旁的屋瓦顶。徐子陵同时跃上来,三人伏下后,俯望前方巷口深处,大雪纷飞中,人踪杳然。
素素讶道:“哪有什么人呢?”
寇仲低声道:“我的感觉绝错不了。真奇怪,为何我看不到人影,听不到声音,偏是感到有危险在接近呢?”
徐子陵点头道:“我也心生警兆,看!”
一队十多人的青衣武士,从巷的另一端而来,沿途逐屋敲门,不用说是在询问他们的行踪。三人看得头皮发麻,徐世勣确是说得出办得到。当全城居民都知道有他们这么三个逃犯,会令他们寸步难行。寇仲和徐子陵是生面人,长相又特别易认,要瞒人实是难比登天。搜索的队伍远去,三人暗叫侥幸。若非正下大雪,徐世勣只要派人守在各处掣高点,再派人逐家逐户搜索,他们定然插翼难飞。不过现在冷得要命,视线又难及远,徐世勣手下的人自是敷衍了事。
寇仲恨得牙痒痒道:“一向以来,我们只有挨打,没法还手,大损我们扬州双龙的威风。横竖有黛青楼佩佩这条后路,不如我们大肆反击,闹一个天翻地覆,好泄心头的恶气。”
素素已成惊弓之鸟,骇然道:“怎么成?你们怎够与他们斗?”
徐子陵却是大为意动,低声道:“要成名自然要立威,不过我们最好先躲得稳稳妥妥,再商量大计。”
寇仲兴奋道:“姐姐来吧!”
素素伏到寇仲背上,他大鸟般腾空而起。她忽然感到再不清楚认识两位好弟弟。若换了别的人,不是吓得龟缩不出,就是千方百计逃之夭夭。哪有像他两人般明知敌人势力比他们大上千百倍,仍有勇气作以卵击石式的“反攻”呢?
沈落雁的香居若从门外看去,实与其他民居无异,只是门饰比较讲究,不像邻居门墙的剥落残旧。内中却是另一回事,不但宽敞雅洁,园林与院落浑成一体,布局清幽,建筑还别出心裁,颇具特色。这座名为落雁庄的庄院以主宅厅堂为主,水石为衬,复道回廊与假山贯穿分隔,高低曲折,虚实相生。水池之北是座歇山顶式的小楼,五楹两层,翘角飞檐,蝴蝶般振翅欲飞,非常别致,沈落雁的香闺就在那里。小楼后是蜿蜒的人造溪流,由两道小桥接通后院的婢仆居室和仓房。落雁庄占地不广,但是丘壑宛然,精妙古朴,极具诗意。寇仲和徐子陵由侧墙跃入院里,一时都看呆了眼。想不到沈落雁这么懂生活情趣,颇有“大隐于巷”的感叹。不片晌寇仲已弄清楚庄内有四名小婢,一对夫妻仆人,都是不懂武功的。三人遂躲到其中一所看来久无人居的客房里,最妙是被铺一应俱全。三人岂会客气,偷来茶水喝了个够,立即倒头大睡。到寇仲和徐子陵乍闻异响醒来,天已大明。寇仲挪开素素搭在他胸口的玉臂,走到窗旁,往外窥看,原来那唯一的男仆正在园内扫雪。
<!--PAGE10-->徐子陵亦下床来到他旁,低声道:“雪停了!”
寇仲边看边道:“你肚子饿不饿?”
徐子陵道:“饿得要命!”
寇仲低声道:“我们绝不能在这里偷东西吃,否则会给人发觉,让我去张罗些食物回来吧!”
徐子陵道:“这么到街上去会很危险的。”
寇仲笑道:“放心吧!只要我们不是三个人走在一起,便没有那么碍眼,顺便探探风声也好。”
徐子陵知他诡计多端,又确是饿了整晚,叮嘱道:“早去早回。”
寇仲一声领命,由后窗溜出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待要盘膝默坐,**的素素叫道:“李大哥!李大哥!”
徐子陵大吃一惊,扑上床去,掩着素素香唇。
素素惊醒过来,定了定神,秀目立即射出惊惶之色,徐子陵放开手,她低呼道:“是否敌人来了。”
徐子陵摇头道:“不!只是姐姐梦呓,我怕惊动外面扫雪的人吧。”
素素放下心来,俏脸转红道:“我在梦中说什么?”
徐子陵心中暗叹,淡淡说道:“没什么!我听不清楚。”
素素坐起来,蹙起黛眉道:“小仲到哪里去了?”
徐子陵说了后,她又担心起来。忽地足音传来,两人吓得忙把被铺摺叠回原状,躲到床底去。刚躲好,两名小婢进来扫拭尘埃,还捧来新的被褥。
其中一婢道:“小姐足有八天未回来,前晚龙头府又给烧了,现在城中谣言满天飞,真让人为小姐担心。”
床下的徐子陵暗忖担心的该是其他人,绝非沈婆娘。
另一婢笑道:“小菊你这叫白担心。昨天密公领兵出城去攻打黎阳仓,龙头府一事是势所难免,那叫翟老鬼死不肯让位,论才干他绝非密公对手。”
小菊讶道:“兰姐怎会知得这么清楚的?”
小兰得意道:“当然有人告诉我了!”
小菊笑道:“定是李杰那家伙,你和他有没有一块儿睡过觉呢?”
接着两女追追打打地溜走了。
两人由床下钻出来,徐子陵松一口气道:“李密走了!其他的人我就不那么害怕。”
素素挨着他在长椅坐下,说道:“他们人多势众,你们只得两对拳头,又要分神照顾我,千万莫要强逞英雄啊。”
徐子陵满神气道:“不要小看你两个弟弟,两年来我们不知经历过多少阵仗。而且每次死里逃生之后,功夫都像变得更好。姐姐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四处走走看。”
素素忙抓着他臂膀,失声道:“给人发觉怎么办?”
徐子陵信心十足道:“我自幼善于偷鸡摸狗,怎会失手。所谓知己知彼,愈清楚这里的情况,有起事来愈有把握应付。”
素素无奈,只好放他去了。
提心吊胆地等了半个时辰,独守无聊,不由又为翟府被害的人暗自垂泪,幸好徐子陵神色兴奋地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册卷宗,得意道:“全赖跟陈老谋学了几天功夫,终于找到沈婆娘这册藏在秘格内的宝贝。”
<!--PAGE11-->素素见他回来,心内凄惶尽去,勉力振起精神道:“谁是陈老谋?”
徐子陵坐下珍而重之地把卷宗放在膝上,说道:“陈老谋是巨鲲帮的人,专责训练帮徒如何去盗取情报,再出卖变钱。他回来了。”
素素循他目光望去,寇仲捧着两大包东西由前厅推门而入,笑道:“一包是衣服,一包是美食,大功告成,最妙是婢仆们都回了后园住处呢。”
徐子陵和素素齐声欢呼,大吃大喝时寇仲眉飞色舞道:“徐世勣这小子把整个荥阳城搜得差点翻转过来,每个街口都设有关卡,逻卒处处,我见势头不妙,惟有逐家逐户去偷,且地点分散,包保没有人怀疑。”
素素道:“小陵都偷了东西哩!”
徐子陵记起匆忙纳入怀内的卷宗,取出来递给寇仲道:“你看这像不象是沈婆娘在各地眼线的名册,还注有大小开支、钱银往来,诸如此类的记载。”
寇仲把吃剩的馒头全塞进口内,腾出两手来翻阅,含糊不清地说道:“让我的法眼看看,保证什么都无所遁形。这家伙的名字真怪,叫什么陈死鸭,还有地址和联络手法,上个月受了百两银子,原来钱是这么易赚的。”
素素凑过去一看,嗔道:“人家叫陈水甲,不是陈死鸭,乱给人改名字。”
寇仲双目放光道:“凭这宝贝,小陵你看可否狠狠敲沈婆娘一笔呢?”
徐子陵冷哼道:“她这么害我们,怎是银子可赔偿的?”
素素骇然道:“若把东西交给官府,会累很多人抄家问斩。”
寇仲把名册纳入怀里,笑道:“我们怎会便宜皇帝小儿,至于有什么用途,将来再想。”转向徐子陵道:“该是我们还点颜色的时候。不知是谁把我们画得那么形似神足,现在我们三人的尊容,贴满街头,使得我们想到黛青楼找佩佩变得非常危险。”
徐子陵道:“刚才我在后院的仓房里发现十大罈火油,只要找到徐世勣小子的住处,可一把火把它烧掉,以牙还牙。还未告诉你,李密去打仗了,不在城里。”
寇仲哑然笑道:“徐世勣只是头四脚爬爬的走狗,横竖李密不在,索性去烧他的老巢。李密那家伙的狗窝在哪里呢?”
见到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素素嘟起可爱的小嘴闷哼道:“不要奢望我会告诉你们,又说在这里避风头,这么一闹,谁都知道我们仍在城内。何况蒲山公府高手如云,你们去闹事只是白送死。”
寇仲笑道:“这正是最精彩的地方,明知我们在城内,偏是找不到人。更妙是现在军情告急,徐世勣等终不能为我们不上战场。所以只要我们为他们制造点内忧,保证可令他们进退失据。”
徐子陵也道:“不如我们放火后,引人来追,当着他们的眼前逃出城外,然后回来接姐姐走,更万无一失。”
<!--PAGE12-->寇仲皱眉道:“城墙这么高,你跳得出去吗?”
徐子陵颓然道:“跳不出去!”
素素“噗嗤”一声娇笑,横两人一眼,嗔道:“爱闹的小孩儿。”
寇仲在她脸蛋飞快香了一口,叹道:“姐姐的眼睛可勾人的魂魄哩!”
素素先是欣然而笑,旋即又神色黯淡下去,不知是否想到李靖。
徐子陵忽道:“姐姐知否谁是负责城内工事的人呢?”
素素道:“真正负责的人我不晓得,城内的事一向归徐世勣管,所以该是他的手下。”
寇仲一震道:“我明白了,小陵你是否想学在扬州般由下水道逃走。”
素素吃惊道:“
徐子陵道:“在现今的情况下,恐怕什么人都帮不上忙,而且只要我们往黛楼,立即会给人认出来。”
寇仲道:“受香玉山这种人的恩惠,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小陵想得真绝,我们今晚去徐世勣处偷东西,试试运道,陈老谋说过,任何城市必有建筑图样,否则如何进行维修工程?”
素素无奈道:“你们对香公子成见太深。”遂把徐世勣的居所说出来,然后道:“我想试试小仲拿回来的衣服。”
两人溜出房外。
徐子陵为她关上房门,扯寇仲到一旁道:“刚才我听到素姐在梦呓里唤李大哥,唉!姐姐真凄凉,偏是这种事谁都帮不上忙。”
寇仲颓然无语,挨墙坐下来,苦思良久道:“不如我们先到洛阳去找李大哥,把姐姐的情况径直向他说,看他怎么安置姐姐。”
徐子陵摇头道:“那样会使李大哥很为难的,一个不好更会弄得姐姐难堪。而且姐姐因王伯当那贱种而有点自暴自弃似的。一会说要陪我们,一会又为香玉山那家伙说话。若硬逼她到洛阳去,说不定弄巧成拙。”
一向诡计多端的寇仲对这种男女间事完全束手无策,咳声叹气时,素素换过新衣出来,两人连忙极力逢迎,说尽好话。素素虽娇笑连连,眉宇间总有一丝解不开的忧郁,令人觉得她只是强颜欢笑。
寇仲最后投降道:“姐姐是否仍想我们去找黛青楼的佩佩呢?”
素素幽怨地道:“你们的事姐姐管得了吗?”
两人哪还不知机,忙誓神劈愿保证会依她的意思办事。素素这才恢复欢容,商量如何可避过逻卒的耳目而找到叫佩佩的女人。
寇仲想出一计道:“不如我们到绸缎铺买一匹上等丝锦,指明送给佩佩,再尾随看看谁是收礼的人,该可知道谁是佩佩。”
素素皱眉道:“绸缎铺的人若认出你是瓦岗军在缉拿的逃犯,岂非害了佩佩。”
寇仲胸有成竹道:“总有人对世事漠不关心或全不知情的,刚才我去为姐姐偷衣服,其中一间衣铺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一副老眼昏花的样儿,只靠两个小伙计帮忙送货。只要觑准他一个人看铺,可进行我们的大计。”
<!--PAGE13-->素素喜道:“不如由我装作佩佩的小婢,为自己的小姐买东西,该更是万无一失。”
寇仲见她恢复生气,笑道:“姐姐千万莫要穿这套衣服去啊!”
素素始醒觉这身衣服正是从那间衣铺偷回来的贼赃,笑着入房更衣去。两人对视苦笑。
徐子陵叹道:“希望姐姐不是看上香玉山就好了!你看她见我们肯去找佩佩,整个人都不同呢。”
寇仲信心十足道:“香小子有什么值得姐姐看上的地方?照我看她是知悉我们再不到徐世勣处冒险放火偷东西,又知我们尊重她的意见,故心花怒放吧!”
不片晌素素换妥衣服,三人潜出府外,避开数起瓦岗军,来到衣铺旁的横巷里。素素依计去了,两人躲在暗角,予以保护。天又下起雪来,街上行人稀疏,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但徐子陵知道当今声名最盛的瓦岗军,已因翟让被杀,内部出现无可弥补的裂痕。可想象由于翟让乃瓦岗军的创始者,无论李密如何得人心,始终不能一下子把翟让根深柢固的势力全接收过去。其中部分一向追随翟让的人会生出异心,乃必然之事。
寇仲亦正想到李密,记起翟让生前说过因为不够心狠,所以终斗不过李密,故而“心狠手辣”,是否正是争霸天下的首要条件呢?想得入神,徐子陵低呼道:“糟了!”寇仲大吃一惊,警觉地往街上瞧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风姿绰约的沈落雁,旋即则目光被她旁边的妙龄女子吸引过去。
此女乍看似乎不是长得太美,或者是因为她的轮廓予人有点阳刚的味道,可是皮肤雪白里透出健康的粉红色,气质高贵典雅,腿长腰细,比沈落雁尚要高出两寸,明眸皓齿,所有这些条件配合起来,竟毫不给沈落雁比下去,形成非常独特的气质。两女前后均有随员,沿街缓步而来,沈落雁正和她指点谈笑,看来该是负起导游之责。还差十多步,沈落雁一行人就会到达素素所在的衣铺大门外。
两人的手同时握到兵器上去,头皮发麻地看着敌人逐步接近即将可看到素素的危险位置。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长相爽健硬朗的美女倏然立定,神色淡然地和沈落雁说了两句话,举步走进衣铺隔邻的工艺店里,沈落雁亦欣然随她去了。十多名随员分出一小半人随行,其他的则散立门外,摆出护驾保镖的款子。素素这时刚从衣铺走出来,见到隔邻铺子外聚了群武装大汉,吓得垂下俏脸,匆匆横过长街,朝两人所在窄巷走去。
那群大汉并不在意,到素素离开敌人视线,与两人会合,花容失色道:“吓死我了!”
两人惊魂甫定地拉她躲往深巷里,寇仲低声道:“成功了吗?”
素素点头道:“没有问题,不过那老板说今天晚了,明早才肯送货。”
<!--PAGE14-->徐子陵叹道:“那就糟了,青楼的姑娘白天都睡觉,若是由其他人代收,我们就白费工夫。”
素素得意道:“放心吧!我指定要明天申时送货,老头答应了!”
无奈下,寇仲和徐子陵只好带素素返“家”去也。
回到清幽雅静的沈宅,三人颇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又想起明天会找到佩佩,不似先前般毫无着落,心情转佳。两人嘻嘻哈哈地向素素叙说近两年的种种经历。听者投入,说者越感兴奋,转眼到入黑时分。沈府燃亮了宅内所有宫灯,前后院明如白昼。
三人吃尽余粮,寇仲摊在椅上舒适地说道:“姐姐真爱整洁,把房间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换了我们哪会这么做。”
素素茫然道:“人家哪有这种闲情,是今早有人来打扫吧!”
寇仲倏地坐直,失声道:“糟了!”
两人愕然瞧着他。
寇仲道:“昨天我们来的时候,满屋尘埃,显然久无人住,现在忽然有人前来打扫,分明是有客到访!”
徐子陵暗骂自己疏忽,跳将起来道:“定是沈婆娘要款待刚才她陪伴的那个美人儿,难怪这么灯火通明的。来!我们快收拾东西走避。”
三人忙于收拾,前院隐隐传来马嘶人声。沈落雁和客人来了。他们哪敢迟疑,趁沈落雁尚在前院之际,急忙躲到屋后的另一间柴房去。一会后果见有人入住客舍,还不时传来谈话走动的声音。客舍的四个房间,亮起灯光。三人再没有安全的感觉,由寇仲和徐子陵轮流监视外间的动静。雪已停了,来客也安顿下来,再不如先前般嘈吵。正透过小窗察看外间情况的寇仲忽然发出警示,徐子陵和素素忙挤到窗旁,三人同时朝外望去。沈落雁领着那长相刚健动人的妙龄女子,并肩来到屋外的小花园里,前者介绍道:“落雁最爱看到果实累累的情景,所以植的大都是果树。”
女子赞道:“雁姐真有心思,谁想得到在深巷之中,竟有这等人间胜境?”
沈落雁谦虚道:“玉致莫要笑我,你们宋家的槐园名列武林十大胜境之一,怎是我的小窝能够比拟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头一震,原来此风姿独特的美女,是宋阀的人,却不知她和宋师道是什么关系。两女停步下来,欣赏树上的冰挂。
宋玉致淡淡说道:“这回玉致来访,以雁姐的才智,当猜到一二吧?”
沈落雁沉吟道:“不知是否与宇文化及在昏君前造谣生事有关呢?”
宋玉致笑道:“早知瞒不过雁姐,不过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沈落雁油然道:“那么另一个原因,该与杜伏威有关,听说他攻占历阳,截断长江水道的交通,恣意抢掠来往船只,谁都不卖人情。据我们的消息,最近他们扣起你们的三条盐船,是否真有这回事呢?”
<!--PAGE15-->宋玉致淡然道:“雁姐消息灵通,难怪得密公倚重。”
沈落雁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杜伏威的脑袋里装载的是什么东西,际此杨广大军源源进驻江东的时刻,还胆敢树立像贵阀那种强敌,他怕是活得不耐烦?”
寇徐两人心中恍然。长江盐运乃宋阀命脉所在,杜伏威这么抢截盐船,大大威胁宋阀的威望和生计。故而宋阀派出宋玉致,希望连结李密,好以南北联手之势,夹击雄据历阳以杜伏威、辅公祏为首的江淮军。
不过现在瓦岗军刚生内讧,更值隋军密谋反攻,恐怕李密无暇他顾。
宋玉致微笑道:“杜伏威想是逼不得已,却不该惹到我宋家来,我们三番四次向杜辅两人交涉,均不得要领。家父为此震怒非常,决定不惜一切,要好好教训杜伏威,却因不知密公意向,故派出玉致前来谒见密公。”
沈落雁叹道:“玉致该知我们一向与江淮军互相顾忌……”
宋玉致打断她道:“我们新近得到消息,江淮军自进占历阳后,竟按兵不动,只是不断巩固所占土地,实是用心叵测,雁姐可有耳闻。”
沈落雁道:“玉致是否指杜伏威希望杨广稍喘一口气后,可分神来对付我们呢?”
宋玉致淡淡说道:“只此一项,尚未足使杨广能全力对付你们。”
至此她把话题急转直下道:“不知雁姐有否听过一个叫曲傲的铁勒人?”
沈落雁愕然道:“玉致说的是否有‘飞鹰’之称,横行西疆的曲傲,此人声望之隆,直追突厥的‘武尊’毕玄。恐怕杜伏威尚请不动他,未知玉致为何忽然提起此人?”
宋玉致正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铁勒人一向为突厥死敌,见突厥在中原影响日深,遂萌生想分一杯羹的野心。曲傲奉有铁勒王密令,到来联结中原新兴的势力,企图混水摸鱼,占点便宜。”
沈落雁皱眉道:“曲傲竟看上杜伏威?”
宋玉致好整以暇道:“不但如此,他们还密谋刺杀密公。假若事成,杨广会趁瓦岗军乱作一团的时刻,全力攻打你们,那时杜伏威可趁势吸纳瓦岗军的离散队伍,并把势力扩展到北方来,否则有你们瓦岗军一日,杜伏威仍难以向北扩展。”
看沈落雁的神色,寇仲等晓得曲傲非同小可。此时有人匆匆来报,徐世勣来了,两女遂朝前院走去。
寇仲目送两女消失在被霜雪染白的林木深处,吁出一口凉气道:“不若我们索性改行当刺客,这该是目前最赚钱的大生意。至少干净利落,不像偷了东西向人勒索那么拖泥带水。”
徐子陵想起沈落雁的秘密名册,担心道:“沈婆娘若发现不见了名册,岂非糟糕之极,我们更休想逃出城外去。”
寇仲亦道:“似乎犯不着为这鬼东西多冒风险,但她哪猜得到是我们拿的呢?”
<!--PAGE16-->徐子陵一想也是,笑道:“我们叫做贼心虚。”
素素却是担心不已,说道:“不如把名册偷偷放回原处去,现在最紧要是溜出城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寇徐两人听得大为意动。起先徐子陵偷名册,存着好玩和报复的意图,实质上并不觉得能凭这名册勒索得沈落雁些什么好处。且现在最难得是沈落雁和徐世勣都在主宅大堂处,兼之徐子陵驾轻就熟,要把名册放回原处,该非难事。
寇仲道:“素姐有命,我们自应遵从。”
素素却是心中矛盾,犹疑道:“现在来了这么多人,你们在园中走动,说不定会让人发现哩!”
徐子陵亦对自己信心不足,说道:“怎么办好呢?”
寇仲拍胸道:“这叫有心算无心,人多了有人多的好处,较易混水摸鱼。素姐留在这里,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两人闪出柴房,凭着树木的掩护,迅速朝沈落雁的香闺窜去。他们把体内的真气运行至极限,刹那间灵觉提至最高境界。不但眼耳鼻等触觉比前以倍数灵明,最难得是还具有某种超乎感官的感觉。这正是《长生诀》神秘莫测之处,已超越一般武技的范筹。不但接触到“奕剑大师”傅采林所言人身内那自给自足的宝库,还直臻习武者无不穷毕生之力追寻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徐子陵和寇仲均是古往今来罕有的天资过人者,在机缘巧合中,练成早被所谓“识者”视之为骗人的《长生诀》,突破了一般上乘武功的极限,臻达只有宁道奇、毕玄之辈始能明白的“真如”之境。故此在短短两年内,各自不依成法地练出独特的心法武功,助他们屡次逃过大难。像在这刻,纵是四周高手如云,他们凭着独特的感官,先一步嗅到危险般,自然而然依心意而行,避过敌人的感应,没有惹起宅中高手无刻不存在着的警觉。两人此刻当然没有这种明悟了解,只以为自己是轻功了得,才如此利落厉害。刹那间,他们横越后园,由客舍旁穿入沈落雁香闺所在的大花园里。他们伏在一处草丛内,功聚双耳,运功细听,立即肯定楼内无人。楼内没有半丝声息,下层则隐透灯火。
徐子陵道:“我到楼上去还书,你给我把风。”
寇仲点头答应。
徐子陵觑准远近无人,由草丛窜出来,迅如鬼魅般掠至小楼的大门外,推门而入。果如所料,厅堂内静悄无人,在宫灯映照下,有种出乎寻常的宁洽。徐子陵不敢迟疑,飞步登楼。此时他心内空灵一片,无思无想。那并非刻意而为的心境,而是自然而然所产生的。刚踏足楼上沈落雁香闺的小厅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很难说出自己感应到的是什么,只是心中很不舒服,似有一股无形压力,影响他本似井中水月的精神境界。
<!--PAGE17-->徐子陵的精神倏地提升至极限,真气充盈经脉,毫不犹豫地掣出短戟。厅堂立时明亮起来。并非有人燃点灯火,而是徐子陵在体内真气运转下,目力骤然倍数增强。他目光扫视下,地上经打扫后仍留着的尘屑遗痕都逃不过他的锐目。这是徐子陵从未曾达到过的层次。以前虽屡有因全力运功而强化了感应的情况,都远不及这次清晰玲珑。这不但由于他正处于一种至静至极的心境,更主要是他感应到极大的危机。而最可怕是危险的感觉一闪即逝,像现在般他便再感应不到任何不妥的气氛。
徐子陵的目光在地上来回扫视几遍,隐隐间似乎寻找到某种线索,目光再次细心在地板上巡视。登时心中大懔,原来地板上隐现两点几是微不可察的尘痕,似乎是有人以足尖点地,由沈落雁的闺房掠出来,抵楼梯处始停下来。想到这里,一道黑影由房内掠出。
徐子陵已非没有见过阵仗的人,仍未想过世上竟有这么可怕的武功。方惊觉有人偷袭,他整个人已陷进一种近乎无可抗拒的劲漩里。那是千百股奇怪的力道,部分把他扯前,部分直压而来,还有几股横向和旋转的力道。就像掉进下大海怒涛汹涌的漩涡中,使人难有自主把持的能力。幸好徐子陵先一步生出警觉,否则此时怕早东倒西歪,难以立稳。徐子陵知此乃生死关头,想也不想,手中短戟聚集全身功力,俯身坐马,同时往来人刺去和瞧去。
一时间,只见到一个黑影子。一点剑芒,正在他眼前扩大。无坚不摧的剑气,透过长剑侵来,使他呼吸顿止,全身有若刀割。由徐子陵登上此处,发觉有异,直到可怕的敌人施以暗袭,只不过眨两下眼皮的功夫,已使徐子陵陷进生平未曾遇过的凶险里。眼看手中短戟可准确封挡敌人兵器,对方长剑生出变化,徐子陵的短戟竟击在空处。那种用错了力道,有力无从施展的感觉,令徐子陵难受得差点吐血。眼前全无人迹。幸好他的感觉却清晰地告诉他对方正以奇异莫测的步法,来到他左侧目光难及的死角位置。最奇怪是眼前仍有点点剑芒,不断炫闪,使他睁目如盲,只能纯凭感觉作出反应。一道尖细的剑气,似欲刺往他左腰眼处。如此厉害的身法剑招,确是骇人听闻之极。
徐子陵哪还有余暇思索,硬把刺空的短戟收回,扭身侧劈。同时扭头凝神往这可怕的大敌瞧去。人影一闪,徐子陵的短戟二度劈空。徐子陵这次学乖了,劲未用足立即变招,同时往后疾退。他并非意欲逃走,而是要重整阵脚。虽只两招之数,他已竭尽所能,为自己的小命奋战到底。
蓦地剑芒剧盛,四面八方尽是呼啸的剑影芒光,虚实难测。徐子陵却清楚地把握到对方不但正在前方,要命的一剑亦正朝自己下腹处闪电攻至。对方的速度显然比他快上几筹,所以他虽已在疾退,主动却全操在对方手内。际此生死关头,徐子陵运起短戟,发挥出短戟旋转的特性,绞击在对方刺来的剑上。接战以来,他尚是首回接触到对手兵刃的实体。由于短戟独特的结构,本是最善于锁缠敌人的兵器。岂知戟剑相交,竟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PAGE18-->徐子陵感到贯注在戟身上的真气一下子被敌剑吸干化净,接着敌剑生出一股黏贴之力,令他连抽回短戟亦有所不能。徐子陵临危不乱,正要弃戟逃命,对方的长剑像毒蛇般附戟而上,搠入他的小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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