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一批包括冯汉、冯青在内的战士撤退时,众人均感依依不舍。
寇仲硬着心肠喝道:“走吧!迟些恐不及了!”冯汉也分不清楚脸上的水滴是雨还是泪,悲叫道:“我们一起走吧!”徐子陵坚决摇头道:“只有我们两人才可引杜伏威追来,你们快走!”冯汉大叫道:“他日只要听到两位爷们举义的消息,而我冯汉尚有一口气在,定必来投附两位。”说罢策马追着队尾而去,转瞬没入雨电交击的茫茫暗黑处。
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策骑并肩缓缓而行,任由风雨打在身上马上。每当电光闪烁,长街两旁的店铺楼房都像透明了似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第一次真正上战场便吃个大败仗,把整座竟陵城赔出去。真是好笑!我现在整个人麻木了,你曾见过这么多人在你眼前死去吗?”
徐子陵仰脸任由大雨倾盆泄注,像是要让雨水洗去战袍染上的鲜血和身上十多处大小伤口的血污,吁出一口气道:“得得失失,怎能计较得那么多?你和我只可尽力而为,在任何情况下做好本分罢了!今天若是你大获全胜,令你以为得来容易,说不定会种下他日更大的败因。所以这回算是败得好。”
寇仲捧腹狂笑,牵动了各处伤口,旋即变成惨哼,喘着气道:“对成败得失,我总不能像陵少你般瞧得那么洒脱,或许我是天生的俗人吧!!咦!”
两人猛地勒马停定。漫天风雨的长街前方,就在闪电裂破上空,照得天地一片煞白时,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就算此人化了灰,他们也能从他的高冠认出是杜伏威。他终于来了!
杜伏威发出一阵震耳狂笑,充满了杀伐的味道,忽又收止笑声,冷哼道:“人说虎毒不食子,但我杜伏威今晚必须在这雷雨之夜,出手收拾你这两个不肖子,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PAGE10-->寇仲敬了一个礼后,“铮”的拔出井中月,高举头上大笑道:“为了争霸天下,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乃平常不过之事,老爹你何用介怀。”
破风声从后面隐约传来。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均知来的是杜伏威方面的高手。
只是一个杜伏威已令他们难以应付,若陷进江淮军高手的重围内,哪还有命逃出生天。
徐子陵微笑道:“老爹请恕孩儿无礼!”猛夹马腹,朝杜伏威冲去。
寇仲亦策马前冲,井中月化作厉芒,破开风雨,朝杜伏威劈去。螺旋劲发,风雨被刀势带起,化成一束狂飙,随刀先至,声势惊人之极。
徐子陵比寇仲快了半个马位,到离杜伏威只有丈许,全力一拳击出,掀起了另一股雨水,朝这纵横江淮的霸主击去。杜伏威哪想得到两人进步了这么多,更是首次遇上螺旋劲,不过他身经百战,一个旋身,卸开徐子陵挟着风雨轰击及身的怪劲,同时腾身而起,两袖飞扬。
这两袖乃他毕生功力所聚,实是非同小可。
“轰隆!”一道闪电,就在不远处画过。雷声震响,长街明如白昼。
徐子陵猛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朝杜伏威踢去。杜伏威微一愕然,徐子陵已滑贴马侧,脚尖踢中他的左袖。寇仲的井中月同时击中他右袖。
徐子陵此着,其中实包含着极奥妙地说道理。要知杜伏威本以为会先击上徐子陵,然后轮到寇仲,故此两袖左重右轻,定计先把徐子陵拂下马背,再全力对付寇仲。高手相搏,时间与招数的拿捏实有决定性的关键作用。岂知徐子陵利用战马,不但逼得杜伏威要临时改变攻击的角度,还迟缓了一线,无奈下急把左袖部分功力撤往右袖,以应付寇仲雷霆万钧的一刀,再打不响他本是天衣无缝的如意算盘。
“霍!霍!”两声后,接着是“叮”地一声清响。
徐子陵有如触电,整个人连着惨嘶的战马往后抛跌,骇人之极。
寇仲的井中月疾劈在杜伏威袖内乾坤的护臂处,立时被震得全身伤口迸裂,渗出鲜血。**战马被两人交击的气劲撞得横移时,他已腾身而起,井中月化作千万刀影气旋,把退了一步的杜伏威卷在其中。以杜伏威之能,亦不得不放过徐子陵,运起双袖,全力应付神勇无比的寇仲舍命的一击。
徐子陵承受了杜伏威绝大部分的内劲,在和马儿一起背脊触地前,喷出一口鲜血,功行全身,元气又恢复过来。
此时后面的伏兵已逼至三十丈之内,正全速赶来。徐子陵知此乃生死关头,猛提一口真气,轻按坠地惨嘶的马肚侧处,借力滚地,直朝杜寇两人交战处急滚过去。十指劲发,十道螺旋劲气像箭矢般射向杜伏威的双脚。
杜伏威的第二个失误,是想不到徐子陵能这么快作出反攻,故虽心切扑杀寇仲,此时仍不得不先顾着老命,暴喝一声,腾跃闪躲。
<!--PAGE11-->气势如虹的寇仲怎会错过这千载难达的机会,井中月急拦腰扫去,却任得脸门空门大露,完全是一派进手拼命的招数。
杜伏威提气升起,变成头下脚上,右手箕张如爪,抓往寇仲的天灵盖。另一手戟指点出,劲气直刺徐子陵背心。
这几下交手快如电闪,三方面绞尽心思,各出奇谋妙着,令人叹为观止。
寇仲大笑道:“爹中计了!”倏地横移,来到杜伏威下方,双手握着井中月,往上疾砍,取的是杜伏威的咽喉。
徐子陵两手撑地,借力斜窜,两拳齐出,发出一股狂大无比的螺旋劲气,夹着风雨朝寇仲头顶上的杜伏威击去,威猛无俦。
杜伏威的手下最近者已逼至十丈之内,只要杜伏威能多撑片刻,寇徐两人休想有命离开。
以杜伏威的城府之深,仍禁不住生出悔意。当他得到竟陵军弃城逃走的消息后,由于心切杀死两人,故只带着少数高手全速赶来,把其他手下均抛在后方,又想不到两人的武功进步了这么多,这是第一个失误。第二个失误是跃空闪躲,变得无法以巧劲应付两人怪异无比的螺旋劲气。即使以他的功力,亦难以同时硬拼两人的全力一击。
“轰!”
电光乍起,惊雷轰鸣之际,杜伏威使出压箱底的本领,左袖扫向寇仲的井中月,而右袖则迎上徐子陵的双拳。劲气交击。杜伏威喷出一口鲜血,抛飞远处。徐子陵则坠往地面,也喷出一口鲜血。
寇仲一手把徐子陵扯起来,斜飞而起,跃上道旁一座楼房瓦顶处。两名江淮军的高手追扑而至,给寇仲反手一刀,硬生生砍回地上。杜伏威落在长街另一边处,凝立不动。徐子陵这时给寇仲输入真气,恢复过来,一拳击出,另一人亦应拳抛跌,“砰!”地一声掉在泥淖里。
“轰!”天地一片煞白。恢复黑暗时,两人早不知所踪。杜伏威大喝道:“不要追!”
杜伏威长长吁出一口气,摇头叹道:“不愧是我的好儿子,你们追上去也没有用。”
两人滚下斜坡,掉在一潭泥淖里,再无力爬起来。大雨仍是照头照脸洒下来,雷电却渐趋稀疏。
离开竟陵后,他们往北逃了三十多里路,到现在已是油尽灯枯,提不起真气。身上的大小伤口疼痛难当,两人并排躺着,不住喘息。
寇仲辛苦地道:“你还休息过一会,我却是连续八日八夜没像现在般躺得四平八稳,终究死不了,老爹竟奈何不了我们!”
徐子陵呻吟道:“不要那么快自夸自赞好吗?现在只要遇上个小贼,可要了我们的命。”
寇仲喘着气笑道:“老天爷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嗯!若婠妖女在附近养伤可真个有趣哩!”
徐子陵不再说话,调气运息。寇仲合起眼后再睁不开来,进入天人交感的深沉睡眠里。大雨在黎明前终于停下,晴空驱散了乌云,暮春的晨光洒在两人身上。
<!--PAGE12-->到太阳升上中天,寇仲首先醒来,睁眼一看,才知躺在一道小溪之旁,溪旁林木婆娑,景色极美。另一边是座小山丘,斜坡长满嫩绿的青草,坡顶林木茂密,果实累累。
寇仲挺腰坐起,昨夜的痛楚不翼而飞,伤口均愈合结疤,哈哈一笑,弹了起来,舒展四肢。
徐子陵被他惊醒过来,见他一身破衣,满脸血污泥渍,却仍是一脸欢容,坐起身抱膝奇道:“仲少为何这么开心呢?”
寇仲盘膝在他对面坐下,叹道:“我从未感到生命像这一刻般宝贵。当你见到这么多人在你眼前死去,便知道当时能活着实在是个天大的奇迹。我并不是开心,而是享受活着的喜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徐子陵点头道:“说得好,至少我们仍有几天生命去享受。”
寇仲虎目寒芒一闪道:“婠妖女虽然比老爹还厉害,但想杀我们仍非易事。最怕是她召来阴癸派的高手,甚至‘阴后’祝玉妍,那我们肯定要完蛋大吉。你有什么好提议?”
徐子陵哂道:“瞧你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如爽快点说出来吧!”
寇仲微笑道:“我的计划可分作两部分,首先隐藏起来,让婠妖女找不到我们。”
徐子陵恍然道:“你是指利用鲁先生的面具扮成别人吗?不过若我们走在一起,以婠妖女的精明,说不定仍可认出是我们改扮的。”
寇仲道:“路上这么多发战争财的人,随便找一档加入同行,该不会那么惹眼,而且还顺便找寻玉成他们,希望他们没有把私盐丢掉就好了!”
徐子陵道:“另一部分又如何?”
寇仲眼中杀机大盛,狠狠道:“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我要尽一切手段,把阴癸派上上下下杀个清光,否则寇仲两个字掉转头来写。你反对吗?”
徐子陵想起商鹏、商鹤等惨死的情况,点头道:“完全同意!”
寇仲俯近少许,压低声音道:“婠妖女定然猜到我们会北上洛阳,更会设法与玉成他们会合。所以?哈?你该明白了?”
徐子陵愕然道:“你不是想以玉成他们为钓饵把阴癸派的人钓出来吧!这样等于拿玉成四人的生命来玩耍。”
寇仲摇头道:“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由今天此刻开始,我们要全心钻研我们的奕剑之道,否则再碰上婠妖女也都是白搭,徒惹她耻笑。”
徐子陵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上路前先洗个澡如何?”
天上洒着毛毛细雨,道上泥泞处处,湿滑难行。两人在竟陵北五十里的一座小乡镇买得庄稼人的粗布麻衣,戴上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一老一少两个采草药的乡下人,沿汉水重返襄阳。徐子陵变成个五十岁许,留着一撮山羊须,眼角额际满布皱纹,一脸凄苦的老人家,加上佝偻着身体,寇仲都差点认不出他来,感觉怪有趣的。寇仲则变成年约三十,一面麻皮的丑汉子,还一副似乎颇懂武功的样儿。井中月给他以油布包扎起来,以免泄露出底子。
<!--PAGE13-->他们在山野里全速飞驰了两日,到离襄阳三里许截入通往襄阳的官道,杂在行旅间朝襄阳前进。蓦地蹄声轰鸣,十多名壮汉策骑奔至,骇得路上行人纷纷让路,待他们过后却是破口大骂。
寇仲和徐子陵回到路上,继续行程,前者道:“刚才那批人凭衣饰该是钱独关的手下,看他们神色匆匆的样子,说不定是得到竟陵失陷在老爹手上的消息,赶着飞报钱独关。老钱这家伙怕要没几晚好睡哩!”
徐子陵道:“长叔谋不是与钱独关有勾结的吗?而长叔谋则是老爹的秘密盟友,由此引伸,说不定钱独关不用怕老爹也说不定呢?”
寇仲仰脸感受着毛毛细雨洒下的舒服感觉,道:“我看钱独关只是不想开罪铁勒人,故任得长叔谋胡为罢了!否则那回他就该联合长叔谋来对付我们。老爹现在虽把竟陵夺到手中,却是伤亡惨重,元气大伤,暂时无力北上,钱独关应该还有一段风流快活的日子可过。”
此时两人登上一座小丘,襄阳城出现在远方的迷茫细雨中,有种说不出凄清孤苦的味儿。尤其当想起竟陵的陷落,更使人感到它好景不长。
寇仲笑道:“入城后第一件事干什么好呢?”
徐子陵耸肩道:“往南的水路被截,定有很多人滞留襄阳,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应是非常困难,我们看过城内有没有玉成他们留下的标记后,立即离城,免得浪费宝贵的光阴。”
寇仲拍拍背上的井中月,伸个懒腰道:“我忽然有点手痒,很想大闹一场。”
徐子陵失声道:“什么?”
寇仲微笑道:“没有什么,入城再说吧!”
快抵城门,只见城门口外堆满了人,更有人怅然离开,原来自今午开始,钱独关下令不许外来人入城。
两人当然不放在心上,凭他们现在的鸟渡术,只要有根绳索,可轻易登上高逾十多丈的城墙。
正要找个攀城的好位置,一名仆人装束,四十来岁的男子把他们截着,以充满期待焦急的眼神瞧着他们道:“请问两位是不是懂得治病的呢?”
徐子陵沙哑着嗓子道:“究竟是什么事呢,我们是懂得点医术的。”
男子喜道:“我叫沙福,若老先生懂得治病,请随我来,我们定不会薄待先生。”
两人见他说得客气,交换个眼色,寇仲粗声粗气道:“引路吧!”
沙福领路朝码头方向走去,边行边咕哝道:“我们本以为到襄阳可找到大夫,哪知却不准入城,幸好见到两位背着山草药囊,故试问一声,岂知真碰对了,两位高姓大名。”
徐子陵捋着须子老声老气地道:“我叫莫为,他是我侄儿兼徒弟莫一心,专以推拿穴位配药治病,包医奇难杂症,手到病除。”
寇仲听得差点大笑,幸好及时忍住。
<!--PAGE14-->沙福喜道:“那就好了,我家小公子不知如何忽然阵寒阵热,神智不清。少夫人这么好心肠的人,却偏要受到这种折磨。”
两人吓了一跳。他们本以为病的是成年人,只要运气打通他的经脉,怎都该会有些好转,当是做件好事。若是小孩患病,就没有太大把握。
码头处更是人潮汹涌,不少是来自竟陵的难民,沙福带着他们登上泊在岸边的一艘小艇,艇上的健仆立即松脱系索,把小艇驶往对岸停泊的一艘中型帆舟。雨粉仍洒个不休,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河道上不断有船只开出,趁入黑前离开襄阳。在这群雄割据,你争我夺的时代里,能安然拥有船舶的人,颇不简单。寇仲和徐子陵装作好奇地朝那艘帆船瞧去,只见甲板上站了几名大汉,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神情木然。
不片刻小艇靠泊帆船左舷,沙福首先登上甲板,叫道:“大夫到了!”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都看出对方担心什么;若治不好小公子的病,会令那少夫人失望。但事已至此,只好跨步登船。
五名护院保镖模样的人迎上来,领头的是个身形高颀的中年汉子,比寇仲矮了寸许,但已比沙福高出半个头。此人脸孔窄长,眼细鼻歪,卖相令人不敢恭维。且神态傲慢,拿眼斜兜着两人,颇不友善。
沙福介绍了两人的姓名身份,向两人道:“这位是马许然老师?”
马许然正朝寇仲打量,冷然打断沙福道:“这位兄台须先留下佩刀,才可入舱为公子诊治。”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互望,均感奇怪,为何此人会故意刁难呢?
一个雄壮的声音在舱门处传来道:“规矩是死的,两位朋友请进来,少夫人等得急呢!”
马许然脸色微变,狠狠盯着那在舱门处说话的汉子,却没有作声,显是对他颇为忌惮。沙福忙领两人朝舱门走去。
那人走出舱口,原来是个胖子,肤色很白,有点像养尊处优的大商家,但眼神锐利,且胖得来却能予人扎实灵活的感觉。朝两人抱拳道:“在下陈来满,不知老丈和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徐子陵沙哑着声音道:“老夫莫为,这是老夫的徒弟兼侄儿莫一心。救人如救火,可否立即领老夫去见小公子?”
陈来满先狠狠盯了马许然一眼,接着施礼道:“两位请随陈某来!”
两人和沙福随他步入舱房,马许然一言不发地跟在背后,气氛异常。
“叩!叩!”
舱门“咿呀”一声打了开来,露出一张秀气的脸庞。
陈来满道:“小凤,告诉少夫人,大夫来了!”
小凤把门拉开,喜道:“大夫请进,少夫人等得心焦了。”
陈来满向沙福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道:“我和马老师在外边等候吧!莫大夫请进!”
<!--PAGE15-->寇仲和徐子陵到现在仍弄不清楚马许然的身份情况,但肯定这家伙和少夫人的关系很有点问题,而陈来满和沙福则是站在少夫人一方的。
不过这时他们担心的却是能否治好小公子的病,只好随着陈来满的胖躯跨入房内。
舱房颇为宽敞,布置得古色古香,透出书香与富贵兼备的气派,入门处摆置一组酸枝桌椅,靠窗处放着一张桃木造的大床,垂下罗帐。一位本坐在床沿的华服女子起立相迎,除婢女小凤外,还有另一俏婢,室内充满草药的气味。
寇仲和徐子陵定睛一看,均是眼前一亮。只见此女年约双十,长得清秀可人,娇小玲珑,虽及不上婠婠近乎奇迹的诡艳,比不上商秀珣孤傲的清丽,却另有一股媚在骨子里且楚楚可怜的迷人风姿,令人心动。
陈来满对少夫人异常敬重,抢前一步躬身柔声道:“少夫人!大夫请来了。这位是莫大夫,另一位是莫大夫的徒儿。”
少夫人秀眸亮了起来,透出期待的神色,躬身道:“麻烦两位先生,小儿?唉?”
她的声音温婉清柔,与她的风姿配合得天衣无缝,尤其此时语带凄酸,欲语还休,谁能不为之心生怜意。
徐子陵却联想到当年扬州卖馒头包子的贞嫂,她亦常露出像少夫人般的神态,总似在默默控诉着生命的不公平和委屈,心中一软道:“请问小公子如何发病的?”
少夫人一对秀眸隐泛泪光,垂下螓首道:“今早起来,小珠侍候进儿时,进儿就是这样子呢!”
她身旁的侍婢小珠立即泪下如雨,泣不成声,激动得有点过了分。
陈来满指示小凤把小珠扶出房去,道:“莫大夫请过来,不用拘礼。”
寇仲暗里推了徐子陵一把,后者只好收拾情怀,硬着头皮移到床旁。一位三、四岁许的稚童,正闭目而卧,俊秀的脸庞苍白得吓人,呼吸短而促,令人看得好生怜爱。
徐子陵坐到床沿,探手棉被内,找到他的小手。刹那之间他的真气已游遍了他的奇经八脉,一种难以形容的连他自己都难以解释的直觉涌上心头,心中剧震道:“小公子是中了毒!”
包括寇仲在内,床旁的三个人同时一震。
寇仲吃惊的原因却与少夫人和陈来满不尽相同。因为三人中只有他清楚徐子陵并没有如此把脉诊症的本领。
少夫人脸上血色褪尽,差点昏倒地上,吓得陈来满和寇仲两人扶又不是,不扶则更不是。
陈来满焦急地道:“夫人小心!”
幸好少夫人很快恢复过来,热泪夺眶如出,凄然道:“怎会是这样呢?莫大夫有办法救他吗?”
寇仲忙作安慰,冲口而出道:“少夫人放心,家叔乃行走江湖,尝尽百草的妙手神医,必可?嘿?”
陈来满踏前一步,来到徐子陵的一侧,眉头深锁道:“莫大夫有多少成把握?我也曾为小公子探脉,他确是经脉紊乱,急促疲弱,但看气色却没有丝毫中毒的现象。”
<!--PAGE16-->徐子陵手往下移,掌贴小公子的右脚心,闭上眼睛,以梦呓般的语调道:“这是一种奇怪的热毒,深藏脏腑之内,破坏小公子的生机,老夫有十成把握可断实情如此。”
少夫人终立足不稳,纤手按到徐子陵肩膀上,勉强站稳,饮泣着道:“大夫能治好他吗?”
徐子陵双目猛睁,神光一闪即逝,幸好背着陈来满这会家子,否则早露出马脚,沉声道:“一心!你给我按着小公子的天灵穴。”
寇仲暗忖哪有这种治病的方式,但当然也明白这是他们驱毒的唯一方法,移到床头坐下,左掌紧贴在小公子头盖上。
陈来满首先感到不妥,疑惑地道:“莫大夫懂得运气驱毒之法吗?”
要知除非是内行高手,能把真气控运自如,始有资格把真气送入别人体内经脉去,不致出岔子。至于以真气为别人疗伤,则难度会大幅增加,还须对经脉穴位有明确的认识才成。而以真气驱除藏在五脏六腑,与血脉成为一体的毒素,则只有顶尖级的高手或能办到。陈来满便自认没有这种本领,故有此问。却不知寇仲和徐子陵来自《长生诀》的先天真气,不但全赖摸索学成,而且本身自具疗伤驱毒的作用。所以当日沈落雁毒他们不倒,此自非陈来满所能明白。
寇仲把真气贯顶而下,与徐子陵的真气在小公子的丹田气海处汇合,徐子陵把心神从少夫人按在他肩头的冰冷小手处收回来,淡淡说道:“这是传自先祖的家传驱毒大法,能根除任何奇毒,陈老师请忍耐片刻,便知究竟。”
寇仲为了分他心神,使他不再对他们的来历深究,接口道:“究竟是谁下的毒呢?”
少夫人站直娇躯,挪开按在徐子陵肩头的纤手,朝陈来满瞧去。两人目光相触,均露出惊惧神色,却都欲语还休,没有把心中想到的话说出来。寇仲何等精明,不再追问。
两人寒热两股螺旋真气已然形成,在眨眼的高速下,掠过小公子全身。小公子顿时浑身剧震,竟“啊”地一声坐了起来,睁开漂亮的大眼睛。寇徐两人也想不到自己的驱毒神功灵验至此,愕然以对。少夫人喜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把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宝贝儿子搂个结实,流露出感人至极的母子真情。
徐子陵像给千万根银针刺在手掌般,一阵麻痛,心知毒素全收到掌内,暗叫厉害,想了一想,运功化去。
两人长身而起,扯着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动得热泪盈眶的陈来满到了靠门的房角处。
寇仲道:“究竟是谁下此毒手,需否我们再出手帮忙?”
陈来满似有难言之隐,犹豫半晌后,才道:“可能是给不知什么毒蚊毒虫叮了一口吧,两位大恩大德,我陈来满和少夫人永志不忘?”
少夫人搂着小公子来到两人身前,着小公子叩谢大恩,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PAGE17-->沙福、马许然、小凤、小珠四人闻声拥进房来,其中马许然和小珠的神色有点不自然,寇徐两人看在眼内,心中开始明白必是家庭内的斗争。
小公子看到小珠,露出惶然神色,躲在母亲怀里,指着她叫道:“娘!小珠姐拿针刺进儿。”
众人的目光同时射在小珠身上。小珠脸色倏地转白,双目凶光闪过。徐子陵和寇仲心知不妥,有意无意地移到小珠和少夫人母子之间。陈来满冷哼一声,待要出手,马许然已先他一步,往小珠扑去,恰好阻截了陈来满的前进路线。
此时小珠正和小凤并肩立在入门处,见马许然探手抓过来,夷然不惧,闪电般退出门外,显示出高明的身手。马许然和陈来满先后追了出去,风声远去。
徐子陵和寇仲面面相觑,凭小珠的身手,竟肯屈身为婢,又毒害稚儿,可推知少夫人的夫家必不是一般富贵人家,且更牵涉到什么惹人垂涎的利益。
小凤和沙福惊魂甫定,侍候少夫人和小公子到一旁坐下,陈来满和马许然两手空空的回来,自是让小珠成功逃去。
陈来满带着愤愧之色报告道:“来满办事不力,请少夫人降罪。”
少夫人摇了摇头,道:“谁都料不到会有这种事情,责不在陈老师,何罪之有?”
寇仲见马许然毫无愧色,忍不住冷笑道:“马老师刚才暗助小珠逃走,却又该当何罪?”
此语一出,人人脸上变色,变得最难看的当然是马许然,双目杀机闪现,瞪着寇仲道:“你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寇仲不屑道:“明人不做暗事,只有卑鄙之徒才会扮作明是出手,暗中却在放那害人精逃走。马老师该知江湖规矩,有胆子做这种事便该有胆子承认。”
马许然提起双手,凝聚功力,冷笑道:“我的规矩却是出口伤人者死,胡言乱语者必惹大祸,待我看看你这两个江湖郎中有什么斤两。”
沙福和小凤骇得避在少夫人和小公子两旁,陈来满则是心中一动,没有说话,只移到少夫人身前,护着她们。
劲气鼓**。徐子陵像不知马许然要出手般,径自佝偻着身体拦在出门处,截断了马许然这方向的逃路。寇仲同时横跨两步,封死对方由舱窗逃走的路线,与徐子陵把马许然夹在中间,冷笑道:“我的规矩则是你若能挡我三刀,又肯跪地认错,任你离开。”
少夫人把小公子搂入怀里,不让他观看即将发生的恶斗。
马许然双目乱转,心中叫苦。刚才寇仲和徐子陵移动时,身法步法均使他有种无隙可乘的奇异感觉,一时无法出手,且刹那间便使他陷进前后受敌的劣境。而和他功力相若的陈来满却在旁虎视眈眈,这场仗如何能打?心念猛转,忽然垂下双手,面向少夫人道:“许然清清白白,请少夫人为许然作主。”众人想不到他如此窝囊,均愕然以对。
<!--PAGE18-->少夫人叹了一口气道:“这种事哪轮到妇道人家来管呢?”
马许然脸色剧变时,寇仲闪到他身后,一指戳往他背心。马许然应指倒地。
寇仲哈哈笑道:“快将马老师扎个结实,再严刑侍候,保证可查出谁在背后指使。哼!真窝囊。”
少夫人拥紧爱儿,目光落在地上的马许然处,正要说话,襄阳城那方传来一阵阵的喊叫声。众人尽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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