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锋寒压低声音在两人耳旁道:“退进去,绝不愁被看见的。”
两人随他后移,靠贴光滑的山壁,水瀑像一把扇子般把他们隐蔽包藏,除非有人穿过水瀑,否则休想可以发现他们。
婠婠驻足谷口处,细察地面的痕迹。
寇仲轻震道:“她是循血迹追来的,我们真疏忽。”
跋锋寒冷静地道:“血迹是没有方向的,我们可以是来了又或走了,谁想得到我们伤得那么重,仍会在水瀑下淋水呢?”
轰隆的水瀑声,把他们说话的声音隔断了,加上他们只是低声耳语,故不虞外面的婠婠听到。
婠婠飘到潭边,环目四顾,美目深注地凝视潭水。
三人立时合上眼帘,只露一线地瞅着她,怕她因他们的对视而生出感应,同时运功收敛身体发出的热量和精气,免惹起她的注意。
跋锋寒尚是首次见到婠婠,顿时生出从未有过的惊艳感觉。她的美丽确是与众不同,美得使人屏息,像是只会在黑夜出没的精灵。她的脸容带着种纯洁无瑕的秀丽气质,横看竖看都不像会害人的妖女。最使人沉迷的是她那对迷茫如雾的眸子,内里似若蕴含着无尽甜蜜的梦境,期待和等候着你去找寻和发掘。她任何一个微细的表情,总是那么扣人心弦,让人情难自已。优美的身型体态,绰约的风姿,令她的丽质绝无半点瑕疵。
婠婠忽然朝水瀑瞧来。
若换了是一般好手,这时不免骇得心跳加速,使婠婠生出警觉,但三人是内外兼修的特级高手,身体内的机能没有半丝反应变化。
风声微响。倏忽间婠婠旁边多出了一位高瘦颀长作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此人脸白无须,长得潇洒英俊,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双目开合间如有电闪,负手傲立,颇有种风流自赏,孤傲不群的味儿。不用跋锋寒提点,两人立即认出这男子是“魔隐”边不负,因为他的样貌确与单琬晶非常相似。
婠婠施礼道:“边师叔你好,我们迟来一步呢!”
她低沉的声音温婉动人,纵使三人明知她是江湖上最可怕的妖女,也希望听她多说几句话。
边不负双目神光闪闪地扫视四方,冷哼道:“他们受了严重内伤,能走到哪里去?”
婠婠柔声道:“潭边仍飘浮着血丝遗痕,可知他们曾在这里洗涤伤口,边师叔认为下一步该怎么办?”
边不负沉声道:“我们要运用手上所有力量,不惜代价地把这三个小子杀死,否则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接着又冷冷道:“常真和法难真没用,假设能让那些蠢才拖到我们赶来后动手,这三个小子早就到地府报到去了。”
婠婠轻轻道:“十多年来,婠婠从未见过师叔发这么大的脾气,师叔放心吧!这事交在婠婠身上,保证他们没有多少天可活。”
边不负哈哈一笑道:“有婠婠你亲自出马,师叔自是非常放心,这三人均是武林罕见的人材,无论智计武功,都非同凡响。你可视追杀他们为修炼的一段过程,师叔亦全听你的调度和指挥。婠婠你该怎样谢我?”
瀑内的三人听得心中愕然,哪有师叔用这种调侃的语气和师侄女说话的,但当想到魔门中人行事不依常规正理,更不顾伦常道德,亦不以为异。
婠婠露出一个甜蜜娇柔的笑容,带点撒娇的动人神态道:“师叔又来了!别忘了婠婠在与师妃暄决战前,必须保留纯阴之质啊!”
边不负柔声道:“当然不敢忘记,只是提醒你罢了!与其便宜外人,不如把红丸送给师叔。”
婠婠的目光再投注潭水上,射出凄迷和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心神到了另一个空间和时间处去。
边不负爱怜地拍拍她香肩,道:“快天亮了,走吧!”
看着两人消失在谷口外,三人松了一口气。
寇仲咋舌道:“若他们多视察一会,定会发觉我和小陵塞在石隙的宝书。”
跋锋寒一呆道:“是《长生诀》吗?”
徐子陵答道:“当然不是,而是有位老先生送给我们有关园林、建筑、兵法的书籍,跋兄如有兴趣,可随便借阅。”
跋锋寒显然不感兴趣,道:“眼前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躲在这道水瀑之内。你们先出去把那几本书藏好,再回到这里来。我们在这里好好养伤,得过了今晚,然后设法反击。哼!先干掉边老贼和婠妖女,然后逐一收拾其他人,我跋锋寒岂是好惹的。”
等到天际逐渐发白,到了午前时分,先后有几批武林人物寻到小谷来,幸好没有发现他们。
太阳下山,三人离开水瀑,均有气爽神清,体力全复的感觉,唯一美中不足处,是浑身湿透、衣服破烂。
在潭旁石上坐下来,寇仲惋惜道:“若没把衣服留在食店内,现在有新衣服替换了。”
跋锋寒瞪他一眼,抚着平放膝上的斩玄剑道:“你们的伤势如何?”
徐子陵抹掉从湿发滴下来的水珠,答道:“该好了七、八成了,只要再有两三天,可完全复元过来。”
跋锋寒默然片晌,叹道:“《长生诀》真奇妙,只是在疗伤一项上,已非其他所谓神功能及。”
寇仲忍不住问道:“你的情况如何?”
跋锋寒欣然道:“幸好你两个家伙硬扯我到水瀑去行气运功,既避过杀身大祸,又加快了疗伤的速度,现在已痊愈大半,只要暂时避开像婠妖女和边不负那种高手,其他人仍不被跋某放在眼内。”
徐子陵苦恼地道:“瑜姨究竟有没有落在他们手上呢?”
寇仲道:“听他们的语气,并没有擒到瑜姨,否则会利用她来诱我们入彀。”
接着问跋锋寒道:“东溟公主怎会是边不负的女儿呢?”
跋锋寒道:“琬晶没有向我说清楚,其中说不定有些难以启齿的事,看琬晶提起边不负的神态,她对这个父亲是深恶痛绝的,还说会亲手杀死他。”
两人听得呆了起来。
跋锋寒忽然轻松笑道:“我们不如再回襄阳去,既可找两套新衣替换,又可顺手教训钱独关那些蠢才,再抢条快船供我们依原定计划北上洛阳,立威天下,岂不痛快!”
寇仲哈哈笑道:“这几句话甚合吾意,左躲右藏,岂是大丈夫本色,谁的胆子够大,便放马跟来吧!”
徐子陵皱眉道:“假如弄得敌暗我明,我们不是要处于被动和挨揍的劣势吗?”
跋锋寒道:“所以我要乘船北上,待他们知道时,还要费一番工夫方可追上我们,也不像在陆路般那么容易被人聚众围攻。必要时还可引他们追上岸去,才设法击杀,主动全操在我们手上。”
寇仲拍胸保证道:“我是操舟的高手,只要船儿性能良好,我可摆脱任何敌方的船只。”
徐子陵听得直摇头。
跋锋寒站起来道:“好吧!现在回城,仍可有段睡觉的时间,钱独关是大富之家,他在城内除主宅外,尚有四处别院,金屋藏娇,我们就到他最宠爱的小妾白清儿所居的‘藏清阁’去打扰一晚,假若钱独关来访白美人,将是他倒霉的时刻。”
寇仲奇道:“你怎会对老钱的事知道得这般清楚呢?”
跋锋寒若无其事道:“因为我受了别人五百两黄金,要取他项上人头,只是尚未有机会杀他罢了!”
两人听得愕然以对,开始有点明白跋锋寒的谋生方法。
三人翻过高墙,只见房舍连绵,隐闻犬吠之声。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只有当中的一座高楼和主堂处有灯光透出。
跋锋寒道:“这宅院分内外两重,外院有护院恶犬巡逻,但因白清儿怕犬只,所以下人不让犬只进入内院,去吧!”
三人腾身而起,奔过数重房舍,越过内墙,来到内院的大花园内,只见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月照下清幽宁静,景致动人。三人屏息细听,肯定了左方的一所厢房没有人,横过花园,穿窗而入。里面原来是个大书房,画桌上摆了文房四宝和写画的绢纸等物。四壁挂满字画,充满书斋的气息。
跋锋寒笑道:“忘了告诉你们老钱的白美人擅长书画,你们在这里待一会,我去偷三套衣服回来。”
跋锋寒穿窗去后,两人在置于一角的两张卧椅上舒服地躺下来,想起昨天的恶战,与现在优哉游哉的情况,实有天渊之别。
寇仲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世事确无奇不有,你想得到我们会和风湿寒如此这般的患难与共,联手进退吗?”
徐子陵沉吟道:“我始终觉得老跋是那种随时翻脸无情、天性冷酷的人,和他这么走在一起,是福是祸仍是难以逆料。”
寇仲冷哼道:“我们和他只是基于眼前利益的结合,只要小心点,他能奈我们如何?那次在大洪山,我看他真的有心杀你,只不知为何会忽然改变主意。”
徐子陵道:“这人正正邪邪,行事难测,我们定要防他一手。”
寇仲点头同意。
这时跋锋寒回来了,把两套衣服掷在他们身前,道:“快换衣服,照我看钱独关今晚会到这里来,因为白美人的两名贴身小婢正在弄燕窝汤,份量足够十多人喝。”
两人精神大振,起身更衣。
三人换上一身劲装,都嫌衣服小了一点。
跋锋寒苦笑道:“这已是我能找到最大件的衣服,谁叫我们长得比一般人高大呢?有利亦有弊嘛!”
两人听得发噱好笑。
寇仲正要说话,人声隐隐从前院方向传来。三人留神静听,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钱独关的声音。跋锋寒双目闪过森寒的杀机,右手作了个斩劈的手势。
寇仲移到窗旁,往外瞧去。只见十多人沿着长廊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带头的是钱独关和一名形相奇特、长发披肩的高大男子。
寇仲骇然退后,失声道:“李密来了!”
以徐子陵和跋锋寒的胆色,亦同时色变。
三人从没有想过会在此时此地遇上李密,登时乱了方寸。
李密乃天下有数的高手,威名尤在杜伏威之上;手下又能人无数,纵使以三人的自信,这时能想到的亦只是如何偷偷溜走,再非如何去找钱独关算账。
照常理计,假若钱独关要招待这么尊贵的嘉宾,必是合府婢仆列队迎迓的阵仗。但以现在连个先来打扫执拾一下的准备功夫都没有的格局,不用说李密这次的行踪绝对保密,却偏给他们误打误撞地碰上了。
他们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呢?李密乃精于兵法与诈术的人,只看他如何布局杀死翟让便可见一斑。他于百忙中抽空来此会钱独关,自有天大重要的急事。
跋锋寒低呼道:“快走!他们是到这里来的。”
寇仲环目一扫,最后目光落在立于画室一角的大橱柜处,道:“你们到外面找个地方躲躲,我要听听他们说什么。”
闪电般移到高达八尺的大柜前,拉开柜门,只见里面全是画纸,塞满了柜内的空间,哪有他寇仲容身之所。
寇仲不敢怠慢,把一大叠画纸捧起,塞到刚来到他身旁的徐子陵怀内。跋锋寒立时会意,也赶来接过另一叠画纸,当两人捧着重逾百斤的画纸由另一边窗门离开,寇仲则躲进柜内腾空出来仅可容身的位置,关上柜门,钱独关刚好推门进来,确是险至毫厘。若非高明如三人,不被李密察觉才是怪事。
柜内的寇仲深吸一口气,收敛全身的精气,进入《长生诀》内呼吸地说道境,把体内的机能放缓,以避免为李密所察觉。
钱独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道:“密公请上坐!”
接着是众人坐下的声音。
寇仲倾耳细听,凭呼吸声便知只有五个人在画室内,其他三个人不用说都该是非凡之辈。不禁心中得意,任李密智比天高,亦想不到会有人先一步藏在画室内。
只希望徐子陵和跋锋寒没有泄露行藏便成了。
李密的呼吸幼细绵长不在话下,其他另外两人的呼吸声亦是似有若无,显示这两人的武功绝不会比李密逊色多少,只是这发现,便骇人之极。
李密雄浑低沉的声音在柜外响起笑道:“这座藏清别院清幽雅致,仿佛闹市中的世外桃源,钱兄真懂享受人生。”
钱独关哈哈一笑道:“密公眼光独到,一目了然地看透小弟。我这人自少胸无大志,只望能长居温柔乡内,快快乐乐度过这一生便算了,诸位切勿笑我。”
寇仲心中暗骂,因为若钱独关真是这种人,就不会当上襄阳城的城主,昨天更不会围捕他和徐子陵。他这么说只是向李密表态,一方面显示自己不会和李密争天下,另一方面则使自己居于更有利的谈判形势,一石二鸟,颇有谋略。
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笑道:“钱城主真懂自谦。听人说城主日理万机,曾试过七天昼夜不眠不休地工作,没有踏出官署半步,精力旺盛得让人佩服。”
赫然是徐世勣的声音。
这番话明是捧钱独关,其实却暗示他们对钱独关的情况了如指掌,警告他不要耍手段。
钱独关干咳一声,有点愕然地道:“是钱某刚接掌襄阳时的事了,想不到徐军师的消息这么灵通。”
李密淡淡说道:“因为我们对钱城主有极高期望,所以特别留意城主的情况。”
钱独关哈哈笑道:“能得密公关注,钱某实在深感荣幸。但望钱某不会令密公失望就好了。”
接着叹道:“钱某本以为此次见密公时可献上两份大礼,可惜功亏一篑,竟给那两个小子溜掉。”
两声冷哼,一尖亢一低沉,同时响起,充满不屑的意味,显然来自尚未发言的两个人。连在柜内的寇仲,亦给哼音震得耳朵隐隐生痛,可见两人的内家功夫,是如何高明。
钱独关显然有点不大高兴,声音转冷道:“幸好如今有名震漠北的长白派符真和符彦两位老师亲来,照我看这两个可恶的家伙已时日无多。”
寇仲在忖度符真、符彦是何方神圣,李密岔开话题道:“听说跋锋寒和他们混到一块儿。这突厥人据说乃继毕玄之后西域武功最是卓异和天才横溢的高手,兼且手段狠辣,杀人像呼吸般轻松洒脱。所以我们必须小心对待。”
此人说话不卑不亢,不但表现出容人的胸襟,还于持重中见谦抑,不愧当今天下最具魅力和威望的领袖。
尖亢的男声冷冷道:“密公放心,我两兄弟无论对着什么人,从不会轻忽托大的。”
寇仲大感懔然,心中反希望他看不起自己,那一旦应付起来会容易许多。
李密欣然道:“有符真老师这几句话,三个小子是死定了!钱城主有什么宝贵意见,可供两位老师参详呢?”
几句说话,分别捧了钱独关和符氏昆仲,又拉近了钱符三人之间的距离,建立起沟通的桥梁,于此可见李密过人之长。
钱独关道:“我倒不是想长两个小子的威风,他们最厉害处是出手招式不依常规,千变万化,奇功绝艺层出不穷。他们那种带着强烈旋劲的真气,更是令人难以应付。”
徐世勣狠狠道:“杀他们是刻不容缓,因从来没人练成过的《长生诀》竟能被他们练出武功来,又每天都在进步中,若我们这次不把握机会痛下杀手,单是让他们向李世民泄出‘杨公宝藏’的秘密,我们便后患无穷。”
寇仲心中打了个突兀,为何徐世勣认为自己会把杨公宝藏的事告诉李世民呢?
声音低沉的符彦道:“我大哥精擅追踪寻人之术,连王薄那奸贼都要甘拜下风。只要给我们追蹑上他们,保证密公可去此担忧。”
李密沉声道:“那就拜托两位老师,但最好能在他们到达洛阳前赶上他们,否则一旦让他们进入王世充的势力范围,我们将难以纠集人手公然捕杀他们。”
符真、符彦高声答应。
李密发出一阵雄浑悦耳的笑声,叹道:“能和钱城主对坐畅舒心腹,实李密平生乐事,来!让李密先敬城主一杯。”
寇仲知他将要倾吐更多大计,精神一振,忙收摄心神,留意窃听。
徐子陵和跋锋寒此时藏身在一株老槐树的枝叶浓密处,居高临下瞧着下方远处守卫森严的画室,两大叠画纸则置于树下一堆草丛内。
徐子陵尚是首次和这突厥高手单独相处,心中涌起颇为复杂的感觉。他们间的关系颇为微妙。既亲近,又像很疏离;既惺惺相惜,但亦带着竞争和对敌的意味。恐怕谁都弄不清楚其间真正的情况。
跋锋寒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放着大厅、偏厅、内院这么多更适合见客的地方不去,偏要到爱妾的画室来商议,绝对不合情理的。”
徐子陵淡淡说道:“这叫出人意表。更可看出钱独关怕见李密的事会给传出去,所以连婢仆都要瞒过。更可知今晚他们谈的事会牵连到各方面的形势利害,一个不好,说不定钱独关要城破人亡。”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那他就亡定了。因为你的兄弟对他绝无丝毫怜惜之心,更不会出手相助。”
就在这刻,两人同时生出警觉,往左后方瞧过去,原来那座位于正中,本亮着灯光的小楼。灯火倏灭。
跋锋寒微笑道:“白美人该是住在那里,若我估料无差,白美人绝不简单,极可能是阴癸派渗进襄阳的奸细。”
徐子陵不由想起李天凡派往飞马牧场作奸细的宛儿,用的也正是同样的居心和手段。可知女色实是最厉害的武器,没多少个男人过得此关。
问道:“跋兄见过她吗?”
跋锋寒点头道:“见过一次。不过我也是见过婠婠后兴起这个奇想的。因为白清儿有种奇怪的特质,和婠妖女非常相似。”
徐子陵心中凛然,跋锋寒的触觉锐利得令人害怕。
跋锋寒叹道:“她的美丽虽及不上婠婠,却有股骚媚入骨的劲儿,非常使人神迷心痒,所以即使以钱独关这种惯见美女的老江湖,亦要落入彀中。”
徐子陵目光回到画室后庭处,忽然见到巡卫里多了“胖煞”金波和“金银枪”凌风出来。口上却应道:“或者我们把方泽滔的悲惨下场告诉钱独关,说不定能使他惊觉过来。”
跋锋寒苦恼地道:“我仍想不通江淮军、铁勒人和阴癸派三方面的人怎会结成联盟,手争霸。”
他的目光也落在同一位置,但当然不认识金波和凌风,微愕道:“李密的从人中确是高手如云,要刺杀李密绝非易事。据说王世充肯送出万两黄金给任何成功刺杀李密的人哩!”
徐子陵忽有所觉,别头朝小楼看过去。
终于见到白美人,同时体会到跋锋寒初见白清儿那惊艳的异样感觉。
李密油然道:“杜伏威已取竟陵,不日即沿水北上,但襄阳却成了他唯一的绊脚石,对此情况,钱城主有何打算?”
柜内的寇仲暗呼厉害,开门见山,几句话,句句击中钱独关的要害,让他难有闪避招架之力。
果然老狐狸如钱独关者亦呆了半晌,苦笑道:“凭钱某一城之力,日子自然不太好过。但钱某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密公。”
李密讶道:“钱城主请直言。”
钱独关沉声道:“竟陵之所以会失陷,皆因飞马牧场同时受四大寇攻击,无力援手。而据钱某道听途说得回来的消息,四大寇和密公间有紧密的联系。若此事属实,密公岂非让四大寇帮了杜伏威一个大忙吗?”
事实上藏身在暗处的寇仲亦早想过同一个问题,而他却是确实知晓在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一役中,李密之子李天凡和俏军师“蛇蝎美人”沈落雁均参与其事。而他本也如钱独关般想不透箇中过节。但现在李密亲来襄阳,他立即如梦初醒,把握到其中微妙之处。
李密乃威震天下的谋略家,他的最高目标当然是一统天下。但眼前最逼切的问题是如何攻克洛阳的王世充,再挟其势攻打关中的李阀父子,如此则江山定矣。现今李密虽据有荥阳之地,西进之路无论是陆路或黄河,均被王世充军截断,使他动弹不得。而王军的牵制,更令他无力攻打其他义军。北方是刘武周和窦建德的势力范围。前者有突厥大军撑腰,后者的声势则不下于李密。若贸然与他们开战,只会便宜王世充,被他乘虚而入。所以李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如何击垮王世充,占取东都洛阳,其他一切是次要的事。
可是洛阳乃天下著名坚城,又据水陆之险,兼之王世充武功高强,精擅兵法,且有独孤阀在背后撑腰,手下兵员则多是前大隋遗下来的正规军,训练有素。所以即使以李密之能,到现在仍奈何不了王世充。在这种情况下,李密若要取洛阳,必须制造出一种新的形势,就是孤立王世充,使洛阳变成一座孤城,瓦岗军才有望成功。
李密不愧是高明的军事策略家,兵行险着,秘密指示四大寇配合杜伏威行动,破去飞马牧场与竟陵唇齿相依又稳如铁桶的局面,竟陵因而失陷。
李密本来打的是如意算盘,让由他支持的四大寇占领飞马牧场和其附近的几个大城,好牵制杜伏威的江淮军。只不过横生变化,给寇仲和徐子陵破坏了他的大计。
惟其如此,整个南北形势顿时改观。杜伏威已取得北进的坚强固点,进可攻,退可守,还直接威胁到襄阳和王世充的地盘。
以前钱独关能保持襄阳的独立自主,皆因各大势力相持不下,故他能在各方都无暇兼顾的间隙中生存。可是现在形势剧变,使钱独关只许投靠某一方,始能得到庇荫保护,再难以左右逢源。
这正是李密要营造出来的形势之一,逼得钱独关必须作出选择,再诱之以厚利,达到兵不血刃而取得襄阳的目的,亦在洛阳的正南方得到一个重要的军事据点。
杜伏威在攻打竟陵一役损失惨重,暂时无力北进,却不会放弃蚕食附近的地盘。所以只要李密取得襄阳,令王世充感到两面受敌,同时要应付两条战线,对李密自是大大有利。
李密此计确是既毒且绝,亦显示了为何李密要抽身来此的原因。
徐世勣故作惊奇地说道:“钱城主难道真的相信这种我们会帮杜伏威的谣言吗?”
钱独关闷哼道:“空穴来风,自有其因,所以钱某希望密公亲口澄清。”
李密道:“我们瓦岗军和四大寇确实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对四大寇攻打飞马牧场一事却早已知晓,并知后面的指使人是谁;且曾趁此良机,想进行一些部署,只是给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可恶的小子破坏了。”
寇仲听得拍髀叫绝,现在连他也弄不清楚李密是否与四大寇有关系了,钱独关更不用说。
微仅可察的足音突然在厅内响起。
钱独关欣然道:“石如终于来了,快来见过密公!”
寇仲心中大为惊凛,只听来人足音之轻,可知此人至少在轻功一项上,可置身一流高手之列。
李密哈哈笑道:“闻‘河南狂士’郑石如之名久矣,今日终于得见。”
一阵强劲的长笑后,郑石如油然道:“密公过誉,在下愧不敢当。”
接着是一番见面的客套话。
寇仲心中奇怪,听来这郑石如不但没有半分狂气,还颇为谦虚有礼,为何却得了“河南狂士”名实不副的绰号呢?又暗怪自己见识不广,竟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更不清楚他是钱独关的什么人。
厅中众人坐下后,敬了一巡酒,钱独关向郑石如扼要地重述一遍刚才说话的内容,郑石如从容道:“密公此回于百忙中分身来此,是否意在洛阳,志在关中呢?”
李密欣然道:“郑兄确是快人快语,不过得陇始可望蜀,李密深悉按部就班之理,绝不会鲁莽行事。”
郑石如淡淡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当年密公大破洛阳军,西进之路已畅通无阻,为何不挥军直入关中,学秦始皇般踞关中山川之固,成其帝皇霸业?这不是坐失良机吗?”
寇仲开始有点明白他狂士之名的由来,亦猜到郑石如必是钱独关的智囊,除非李密能说服他,令他认为李密是独得天下的料子,否则钱独关仍会采观望态度。
而他的话真不易回答。
李密哈哈笑道:“郑先生问得非常痛快,答案是非不欲也,而不能也。入踞关中一事,密思之久矣,但当时昏君尚在,从兵犹众,而瓦岗军多为山东人,见洛阳未下,谁肯远道西入关中。若我妄入关中,恐怕会失去河南山东,那时虽有关中之险,却凭什么去争天下呢?”
这番话若给一个不知内情的人听到,定会满脑子茫然,不知所云。寇仲却是听得心领神会。
李密当时最大的障碍是翟让,若李密入关,翟让必留驻河南,那时翟让岂会再放过李密,只要停攻洛阳,让洛阳的隋兵截断李密的归路,那时李密便不再是占有关中,而是被困关中了。
徐世勣切入道:“另一个原因是昏君和他的手下大军到了江都,关中在其时已失去了作为核心的作用,要攻的该是江都而非长安。”
郑石如淡然道:“当时形势,确如密公和徐军师所言。但纵观现今天下大势,论威望,无人能及密公,可是若说形势,则以李家父子占优,乃坐山观虎斗之局。”
李密冷哼道:“李渊只是个好色之徒,只有李世民还像点样儿。当日李渊起兵太原,要逐鹿中原,只有两条路走,一条是西入关中,另一条是南下河南。但谅他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来犯我,剩下只有入关一途。不过这家伙总算有点运道,既得突厥之助,又因关中部队空群东来攻我,给他乘虚而入,否则哪轮得到他来和我争雄斗胜?”
这番话透出强大的信心,不失他霸主的身份和自负,更使人兴起崇慕之心,充分显示出他慑人的魅力。
徐世勣接口道:“现今我瓦岗大军刚败宇文化及,声威大振,只要再取洛阳,关中李家小儿还能有什么作为?密公此番来襄阳,要的是钱城主一句话,只要城主点头,包保密公得天下后绝不会薄待两位。”
寇仲暗忖终于到题了,只不知钱独关会如何应付?
徐子陵看到白清儿,才真正把握到跋锋寒的意思。
白清儿凭窗而立,全神贯注地瞧往画室的方向。
在徐子陵锐利的夜眼下,这美得异乎寻常的女子最惹起他注意的是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衬得她漂亮的脸庞肌肤胜雪,也带着点像婠婠般令人心悸的诡艳。她无论打扮装束,都是淡雅可人,予人庄重矜持的印象,可是那双含情脉脉的明媚秀眸,配合着她宛若与生俱来略带羞涩的动人神态,却没有多少个男人能抵御得了。她的姿容虽缺少了那种使人动魄惊心的震撼,但反多了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切感觉。
这时跋锋寒在他耳旁道:“阴癸派妖女最懂收藏,但我精于观人之道,所以她休想瞒得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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