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令周露出怀疑的神色,好片晌点头道:“好!请凌兄立即随邵某到总管府见大王,他要和能代表寇少帅的人说话。”
又向桂锡良和骆奉道:“两位堂主不用随行,有老夫和沈老便成啦!”
陈长林在虚行之这个老友陪同下,进书斋见寇仲,这位少帅正捧着鲁妙子的《机关学》秘本在用功,看得眉飞色舞,见陈长林到,大讶道:“长林兄竟可以这么快回来?”
两人坐下后,陈长林道:“轻舟顺流,到东海不过大半天,回程时顺风,也不过费了一晚多几个时辰。长林幸而不负所托,千五江南子弟兵,今晚即可抵梁都,他们用的全是自备的兵器。”
虚行之补加一句道:“是江南各大铁器老字号打制,要冒充都冒充不来。”
寇仲收起秘本,欣然道:“如此就更好,这次我们只是要离间敌人,而不是真地去攻击老杜的江淮军,有什么方法可既不会损折我方的人,偏又可撩起老杜的误会和怒火呢?”
虚行之从容道:“详细计划,虽待听得其飞的情报才可厘定细节。但最好是能在某一特别的形势下,刺杀杜伏威旗下某一重要的爱将,不论成功与否,都不愁他们不引起猜疑,进而翻脸大动干戈。”
陈长林不解问道:“什么特别形势?”
虚行之解释道:“现在杜沈两军是轮流攻打江都扬州,可以想象无论是谁攻城,必是全力以赴,希望能先入城饮那口头啖汤,其中两方面自有协议。据江都来的消息说,上一次刚好是沈军攻城,攻守双方均损折甚巨,待江淮军再攻城时,便极有破城的可能,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形势。”
寇仲拍案叫绝道:“此计妙绝,正好提供了沈纶破坏合作的动机,就是怕江淮军先一步入城,尽收胜利成果。”接着使人去召卜天志来。
虚行之说道:“现在我们唯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避过杜沈两军,甚至李子通的耳目,因为这样浩浩****的出动过千人,行踪上极难保密。”
寇仲笑道:“原本没有可能的事,现在却变得大有可能。救星来啦!”
卜天志匆匆来到,弄清楚后,拍胸保证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我和各个码头的龙头大哥多少有点交情,只要长林的人扮作我的手下,我可分批把他们送至江都附近我们一个秘巢内,等待行动的良机。”
虚行之喜道:“那就万事具备,只欠情报这东风了。”
寇仲说道:“不如我们把行刺的对象改为老杜本人,不是更一针见血吗?横竖我们根本不求成功,只要虚张点声势,遗下些江南老字号的箭矢兵器,大叫几声江南口音的话就大功告成。”
三人无不点头称善。
陈长林关心的却是另一问题,说道:“假设杜伏威真的中计反击沈纶,我们又如何利用这情势?”
虚行之道:“杜伏威的实力远胜沈纶,必可予沈纶军士沉重的打击,那时沈纶只有循江南运河退返毗陵一途,我们可于运河上截击沈纶,攻他一个猝不及防,莫知所措。”
寇仲望向卜天志,问道:“此事可行吗?”
卜天志欣然道:“对江南的分歧水道,我们了如指掌,可保证当我们的战船突然于运河出现时,江南军始如梦初醒,只要我们能抢上沈纶的帅船,长林兄将可手刃沈纶。”
寇仲哈哈笑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行准备的工夫,到时我会亲自陪长林兄上船拜会沈纶那小子,看看老天爷是否肯主持公道。”
陈长林剧震道:“我的性命由今天开始,交给少帅哩!”
抵达总管府接客的外堂,值勤的队长着三人等候,说道:“大王正在见客,请三位稍候片刻。”
坐下后,徐子陵闲着无聊,功聚双耳,探听只隔一道门户的大堂内的声息,刚好捕捉到一个带着外国口音的熟悉声音道:“战马可于十天内运至江都,让大王重整骑兵队伍,而我则只要寇仲项上的人头。”声音虽细至几不可闻,基本上他仍可听得个一字不漏。
徐子陵吓了一跳,认得正是窟哥的声音。
李子通干笑两声,得意道:“契丹战马,天下闻名,王子放心,这五百匹优质良马我绝不会白收的。只要寇仲肯领军南来,形势恰当时,寡人会请王子亲率奇兵,配合我们的劲旅,狠狠予这小贼重重一击,让他永不能超生。”
另一个难听如破锣的声音道:“寇仲和徐子陵威风得太久哩!弄至仇家遍地,梁王昨天通知我们兄弟,他已派出“大力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三大高手,到来协助对付这两人,到时配合吴王旗下的众多高手,任他两人三头六臂,也难逃此劫。”
李子通笑道:“只要有大江会仗义帮忙,何愁大事不成。”
徐子陵知道那难听的声音若非“龙君”裴岳,就是“虎君”裴炎,禁不住心中好笑,若李子通知他能以灵耳偷听,必然非常后悔。
李子通又道:“现在寇仲派来的人正在门外等候,待我摸清寇仲的底子,再和各位商议。那小贼好大喜功,总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不放任何人在眼内,我就利用他这点,许以些许甜头,引他入彀。”
接着是窟哥等从后堂离去的声音。徐子陵心想该是轮到自己上场表演的时刻了。
寇仲拉着陈长林,到总管府的花园去漫步,恳切地说道:“长林兄的性命是自己的,不需给我,更不用给任何人。大家走在一起,最重要是理想和利益一致;那我可为你而死,你可为我而亡,但分别在仍是为自己。一旦出现分歧,便各自上路,多么理想。”
陈长林苦笑道:“少帅和王世充绝对是两种不同类的人,他要的是盲目的忠心,把个人的利益完全抛开,只以他的利益为先。”
寇仲笑道:“那是历史上所有帝皇对臣子的要求。我怎同呢!对小弟来说,上下之分只是一种方便;最好是大家能似兄弟凑兴般向某一崇高的目标迈进,为受苦的百姓干些好事,挑战各种欺压人民的恶势力。”
陈长林说道:“少帅的想法非常伟大特别,令人感动。”
寇仲忽地停步,负手细察小径旁的一株盆栽,沉吟一会儿后,道:“现在我们的少帅军已略具雏形,兵卒的编伍训练有宣永和焦宏进主持,政府的运作有虚行之,侦察通讯有洛其飞,财务粮草有任媚媚,水战有卜天志,假若再有长林兄为我主理海上河上的贸易和建造优良的战船和货船,将可令少帅军如虎添翼。”
陈长林心悦诚服道:“少帅果然是高瞻远瞩的人,不像沈法兴之辈,得势后只顾巩固权力,搾取人民的血汗,掠夺钱财粮草,短视无知。少帅放心,长林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寇仲说道:“有长林兄我自是放心哩!但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时日无多,一旦给李小子平定了关西的其他义军,便是他出兵东下之时,所以我们必须抢在那日子来临前,建立起一支有庞大水师辅助却以骑战为主力的军队,才有望可与关中军决战沙场。在船舶的建造上,长林兄有什么好的提议。”
陈长林点头道:“水战的主要装备是战船,它等若城廓、营垒、车马的混合体。好的战船以战则勇,以守则固,以追则速,以冲则坚,能达到勇、固、速、坚,方能称为好的战船。不过水战中战船极易折损,所以不仅数量要多,还要在性能上各式各样具备,以应付千变万化的战斗。”
寇仲转过身来,欣然道:“长林兄对水战确很有心得,我便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少时听人说书,便有“青龙百余艘,黄龙数千艘”之语,还以为是夸大之词。”
陈长林笑道:“与少帅谈话既轻松又有趣,谈笑用兵,恐怕就是这样子。不过水战上动用数以千计的战船,是确有其事,例如果汉时马援伐交趾,便将楼船两千余艘,梁朝与北齐作战,在合肥一战就烧齐船三千艘。”
寇仲一震道:“梁朝是否就是萧铣先祖的梁朝?”
陈长林点头应是。
寇仲恍然道:“难怪萧铣如此重视卜天志的背叛,因为他事事学足先人,深明水师的重要性。哼!所以欲要击垮巴陵帮,除了要封香小子的青楼断其情报来源外,尚要先破他们的水师,此两项缺一不可。”
陈长林只好聆听,深感寇仲的思想有如天马行空,难以测度。
寇仲想了想又问道:“凭我们现在的人力物力,要建造一队由五百艘战船组成的水师,需多少时间?”
陈长林爽快答道:“若一切从头开始,最少要十五年。”
寇仲愕然道:“那怎么行?”
陈长林胸有成竹道:“少帅放心,其实大多数战船与民用货船在船体结构上并没有大差别,无论楫、棹、篙、橹、帆、席、索或沉石,都是同样的东西。只要将民用货船加上防卫设施与武器装备即可转为军用。再配以精于水战的将领士卒,便规模具备。故不用一年我可替少帅弄出一支有规模的水师舰队。”
寇仲喜出望外道:“又有这么便宜的事。长林兄还有没有办法使人在平时看不出它们是战船,到作战时才露出真面目,那更可成水上的奇兵。”
陈长林说道:“我可以想想办法。”
寇仲搂着他肩头,朝大堂方向走去,压低声音道:“此事须量力而为,并以不扰民为主。待我起出杨公宝藏后,会有大量真金白银去收购民船。现时不妨将就点先改装彭梁会和骆马帮的旧船,那怎么都有百来二百艘,加上巨鲲帮投诚的数十艘大小船只,该可应个景儿吧!”
李子通高踞龙座之上,斜眼睨着在邵令周和沈北昌陪伴下步入大堂的徐子陵,似要把他看穿看透。大堂内左右排开共十八张太师椅,此时左边的首三张均坐着李子通手下的心腹,椅后是两排持戟的侍卫,甲冑鲜明,威风凛然。这样的气派,在皇宫内摆出来是恰如其分,但在总管府大堂便有虚张声势之嫌。不过李子通也是迫于无奈,要放弃被大火肆虐过的皇宫而改用总管府,且为表示与昏君有别,更不敢入住其他为享乐而建的行宫。
门官唱喏下,邵令周和沈北昌只依江湖礼数晋见,徐子陵有样学样,省却很多麻烦。
李子通赐坐后,冷然问道:“凌先生在少帅军中身居何职,有否令符信物,能否代表寇仲和徐子陵说话?”坐在通的容貌明显地比当年相遇时消瘦憔悴,鬓发花斑,可见争天下须付的代价。
徐子陵淡然道:“我军因仓促成立后,征战连连,很多方面无暇顾及,令符文书,一概未备,请吴王见谅。”
李子通眉头大皱道:“那凌先生如何证明可代表他两人说话?”
邵令周插嘴道:“大王明鉴,敝帮桂锡良,亲口向老夫证实凌将军乃寇少帅的全权代表。”
李子通“哦”的一声,挨往太师椅去,神态悠闲的介绍三名将领与徐子陵认识,依次序是左孝友、白信和秦文超。
徐子陵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早在扬州当小混混,他和寇仲已听过三个人的名字,还心生仰慕。尤其是左孝友,更曾是其中一股义军的领袖,在大业十年于蹲狗山起义后,威风过一段日子,后来归降比他迟一年崛起的李子通。三将中亦以他年纪较大,在四十许间,高瘦精矍,满脸风霜。白信和秦文超均是年轻威猛,典型山东汉子高大过人的体型,对徐子陵的神态隐含敌意,只是微微颔首为礼,冷淡而不客气。
“砰!”李子通一拍扶手,喝道:“既可代表他们说话,凌将军请告诉我,你们为何要攻打东海,杀我亲弟,动摇我李某人的根基?”
徐子陵丝毫不让地回敬他凌厉的眼神,淡淡地说道:“吴王该是明白人,在这争雄天下的年代,非友即敌,而敝军先礼后兵,曾派出彭梁会的任二当家,来江都谒见大王,商讨联盟之事,却为大王所拒,致由友变敌,责任岂在我方。兼之发觉沐阳李星元竟来诈降,只好将计就计,先发制人。”
话尚未说完,李子通已霍地立起,戟指厉声喝道:“大胆!来人!给寡人把他推出去斩了。”李子通两旁侍卫蜂拥而前。
徐子陵的手按住刀把上,邵令周和沈北昌手足无措时,左孝友跳起身来,大喝道:“且慢!”众卫士倏地止步。
左孝友向李子通道:“合则两利,分则两亡,大王请息怒。”李子通气呼呼地狠盯徐子陵好一会儿后,坐回台阶上的龙椅内去。卫士退回他左右两旁。
左孝友坐下后,向徐子陵道:“少帅这次派陵将军来,究竟有什么好的提议?”
徐子陵由于早先偷听到李子通对窟哥等人说的话,心知肚明对方是采用一硬一软的方法,制造压力,以在谈判中占得更大的好处。暗觉好笑,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道:“左将军说得好,合则两利,分则共亡。杜伏威可与沈法兴结盟,我们少帅军当然亦可与贵方联手。假若大王认为此议尚可行,我们继续谈下去,否则本人只好立刻离开,回报敝上。”
李子通冷笑道:“寇仲夸口能解我江都之危,是否真有此言?”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从容笑道:“确有此言!”
秦文超长笑道:“杜伏威称霸江淮,敝主雄踞山东之际,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是扬州城的小混混,在竹花帮中连一片竹叶的资格也没有。现在虽稍微得势,但凭什么能耐可击退江淮与江南的联军呢?”
<!--PAGE10-->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比起李密的纵横中原,杜伏威算得上是老几?问题是大王能否像王世充一样,至少在破李密之前,大家忠诚合作罢了!大王可以办得到吗?”
李子通脸色立变,因为徐子陵言下之意,自是寇仲既可破李密,自亦可不把杜伏威和李子通放在眼内,而与李子通的合作更只止于解江都之危,其后双方再分高下胜败。
白信怕李子通忍不住怒火,插嘴道:“我们怎知贵上有合作的诚意?”
徐子陵哈哈笑道:“敝上寇仲和徐子陵均是一言九鼎之人,你们何时听到他们做过任何背信弃义的事?”大堂内一片绷紧了的沉默。
李子通的手指一下下敲响扶手,沉声道:“空口白话,说来何用之有?寇仲究竟有何妙计,可解江都之危?”
徐子陵微笑道:“只要大王肯解除对运河的封锁,从钟离向我方提供粮草补给,再予我们有关敌人精确的情报消息,我们即可挥军偷袭敌人的后方阵垒营寨,让他们首尾难顾,腹背受敌。当年李密就是以此法,让宇文化及的十万精兵疲于奔命,况于杜伏威区区数万江淮军乎?”
左孝友道:“当时李密战将如云,兵力雄厚,现在少帅军只是初具规模,怎可相媲?”
徐子陵答道:“这正如江淮军亦难与当时宇文化及的精兵相比,且听说杜伏威和辅公祏并不和睦,此事究竟是真是假?”众人到这刻始知遇上了个雄辩滔滔的说客,一时语塞。
李子通直截了当地说道:“寇仲可发动多少人马来助我?”
徐子陵断然道:“二万军马又如何?”
李子通紧接道:“先告诉寡人,你们打算怎样处置在东海我们李姓的族人。”
徐子陵微笑道:“大王是明白人,该知大家如在合作上没有问题,大王的族人自可随意离开。”
李子通大笑道:“好!就这么决定吧!”
徐子陵早知这是最后必然的结果,如此对李子通百利而无一害的建议,对方怎能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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