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俊脸一红,尴尬道:“我只有你指的前面那个意思,却尚未想及后面那一个。”
师妃暄又别过脸来瞧他,似乎很欣赏他发窘的表情,香唇溢出一丝笑意,轻轻道:“若不是秀心师伯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情操,以身试魔,这天下已给石之轩弄得天翻地覆,魔长道消。”
徐子陵一怔道:“既是如此,为何小姐对石之轩的徒弟还这么欣赏和信任?”
师妃暄破天荒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神态娇憨的哂道:“终还是这个问题,仍要口口声声说未曾想及吗?”
徐子陵的俊脸再次通红。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她清澈的眼神下会这么没自制力。
师妃暄长身而起,玉容恢复止水不波的情状,岔开话题淡然道:“子陵兄要到哪里去?”
徐子陵听出她道别之意,心中不能控制的涌起不满的情绪,强摄心神起立道:“师小姐若有要事,请随便好哩!”
师妃暄沉默下来,凝目远方。山风吹来,她那袭青衣儒服随风拂扬,猎猎有声,构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绝美图画。
寇仲领着桂锡良和幸容,由李子通、左孝友等亲自送出总管府,与来时所受的对待真有天渊之别。甫出府门,沈北昌、骆奉和玉玲夫人迎上来,人人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
沈北昌道:“此地不宜谈话,随我来。”
半晌后他们到达附近一家和他们有关系的店铺内,早有十多名竹花帮香主级的头领在等候,大多年纪不过三十,个个神色凝重。
听毕寇仲的交代后,玉玲夫人娇哼道:“无论帮内发生什么事,也该在帮内解决,邵令周这么借外人之力来对付帮中兄弟,已触犯帮规,败劣无耻。”
玉玲夫人显然仍有很大的影响力,她的话听得众人无不露出愤慨神色,只有沈北昌面无表情的,略一点头道:“但现在实非内讧的好时刻,李子通只因需借助少帅,才肯释放桂堂主和幸副堂主两人,一旦解去围城之困,这小人会反目相向,甚至于派人截击少帅,故须三思而行。”
骆奉同意道:“眼前唯一方法,是立刻离城,将来才和邵令周算账。少帅认为此法如何?”
寇仲点头道:“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趁现在李子通不敢为难我们,要走趁早。不如谎称你们是要助我去对付杜伏威,那李子通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亦可容易点下台。”
沈北昌断然道:“就这么办!”众人齐声应诺。
师妃暄别转娇躯,面向徐子陵,黛眉轻蹙道:“听子陵兄的口气,似是对妃暄不满。”
徐子陵洒然笑道:“师小姐不着世尘,自是来去自如,不受任何牵制。不过我徐子陵却是一个凡人,心中尚有问题相询,但看来小姐是不会回答我的!”
<!--PAGE10-->师妃暄莞尔道:“这误会真大。刚才妃暄问子陵兄你往何处去,你却避而不答。妃暄非但平凡,更是个爱以牙还牙的女子,只好有所保留,你还敢来怪人家。”
这番满含女儿家情态的话,出自这虽未至“道貌岸然”而至少是“仙态岸然”的美女之口,听得徐子陵瞠目以对,更阵脚大乱,领教到她辞锋的另一种厉害处。
师妃暄忍着笑意,瞪着他道:“怎么忽然会变成哑巴了?你现在只能是入川去,究竟是什么天大重要的事,可令你抛下你的少帅兄弟,千里迢迢赶往巴蜀?”
徐子陵苦笑道:“师小姐若要知道,补问一句不就成吗?为何却绕个弯子来耍我?”
师妃暄恢复一贯悠然自若的神态,轻柔地道:“因为妃暄直到这一刻,仍摸不清楚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故以各种旁敲侧击来试探。”
徐子陵愕然道:“我是这么难了解的吗?”
师妃暄点头道:“妃暄自问善于观人之道。但到现在仍弄不清楚你和寇仲两个。寇仲因有所追求,所以比较易于窥测,但你却像一个难识深浅的水井,表面看来简单,但总摸不到你的底子;所以生出好奇心,想知道你究竟从何人处得悉这么多有关魔门两派六道的秘密。这次入川,又有何贵干?”
徐子陵坦然道:“事实上我并不打算隐瞒任何事。因为我这次入川找的是石青璇,且事情该和师小姐有莫大的关系。”
师妃暄玉容微动道:“究竟是什么事?”
寇仲目送沈北昌、骆奉、桂锡良和幸容等一众竹花帮兄弟从陆路离开,这才赶到城外的码头,登上来接应的渔舟,迅速远去。撑船的是陈长林,出乎他意料之外来的除卜天志还有洛其飞,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欢喜之情。
寇仲用最简单的方法介绍了李子通那边的情况,说道:“李子通肯这么低声下气,眼睁睁地放我这大仇人走,可见他心知肚明再无力抵抗老杜新一轮的攻城战。所以我们是许胜不许败,若让老杜夺得江都,我们都要卷铺盖找地方走路,江淮军可不是说笑的。”
洛其飞道:“这正是少帅在此见到其飞的原因。我曾三次易容混入清流,终于查到杜伏威手下有一名叫陈盛的年轻将军,此人勇猛善战,极得杜伏威倚重,假若我们能乔装沈军伏杀此人,杜伏威悲愤下会不顾一切去进攻沈纶。”
卜天志接口道:“据其飞观察所得,陈盛那支五千人的部队,该在明晚离开六合,以支援向江都开来的陆上先锋部队。”
寇仲问道:“六合是什么地方?”
洛其飞答道:“六合是清流东滁水旁的另一县城,贯通长江水路,从那里顺风顺流只一天可抵江都,陈盛管的正是泊在六合的江淮水师,大小船只达七十多艘。”
<!--PAGE11-->寇仲变色道:“这么短的水程,偷袭将是难比登天。”
陈长林边摇橹,边道:“事实上亦不容我们偷袭。由六合至江都,全在杜伏威的严密控制下,我们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举命中陈盛的帅船,再登船把他杀死。因此人精善水战,故对沈法兴威胁甚大,更可令杜伏威深信不疑是沈纶的部下所为。”
洛其飞点头道:“沈纶的人中有个使枪的高手,人称‘长枪郎’古俊,身形雄伟,与少帅有点近似,若少帅不用刀而用枪,刺杀陈盛,沈纶即使跳下长江,都洗不清嫌疑。”
卜天志兴奋道:“我特别调来七艘最适合在附近水域作这种狙击用途的快船,更把它们改装成可冒充海沙帮的战船。到时将以海沙帮惯用的战法,进行突袭,包管没有人能瞧出破绽。”
寇仲大喜道:“各位叔伯兄弟,有什么指示,尽管吩咐小弟去做吧!”众人听得哄然大笑。
寇仲忽又叹一口气,回头凝望被江都灯火染亮的夜空,摇头道:“若我能够分身的话,云玉真休想活着溜返巴陵。”
师妃暄动容道:“杨虚彦竟是石之轩的徒弟!”
徐子陵沉声道:“他不但是石之轩的徒弟,更是旧隋废太子杨勇的儿子。因为石之轩的另一身份就是著作《西域图记》的裴矩,师小姐对此可有什么联想?”
师妃暄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多谢子陵兄,这一番话解开不少石之轩的悬疑。不知这些关系重大的消息,是得自何方?”
徐子详述曹应龙的事后,说道:“照我和寇仲猜想,石青璇该不知谁是花间派这一代的传人,故杨虚彦会打算凭某种方法,骗取石青璇的信任,以得到石之轩交给女儿保管的典籍。”
师妃暄道:“石青璇并非花间派典籍的托管人。假若我猜得不错,杨虚彦该是看上藏在幽林小筑的《不死印卷》,这印卷落在任何人手上绝无用途,只有杨虚彦和侯希白两个石之轩传人,才有天大的好处。”
徐子陵愈听愈糊涂,问道:“石之轩与《不死印卷》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师妃暄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说道:“无论对我们又或魔门来说,石之轩都是近百年来最令人头痛的祸害,观乎此人能只手单拳,兵不血刃的覆亡大隋,弄得天下四分五裂,可想见他的厉害。若非秀心师伯使他动了真情,令他融合正邪各家之长而创的不死印奇功出现绝不该有的破绽,天下可能将不是现在这番情景。”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不死印究竟是如何可怕的一种邪功,是否练成就可以不死。它比之天魔大法和道心种魔又如何?”
师妃暄平静答道:“世上哪有能令人长生不死的功法,长保这臭皮囊更非明智之举。子陵兄有否听过佛家四宗?”
<!--PAGE12-->徐子陵不明白她为何会岔到这方面去,点头道:“听曹应龙提过,好像是天台、三论、华严和禅宗,石之轩还曾偷学过三论宗嘉祥大师和禅宗四祖的秘技。”
师妃暄沉吟道:“看来曹应龙确有悔过之心,所说更非胡诌,因为这都是四宗从没有向外人透露的秘密。石之轩乃武学的绝世奇才,无论什么奇功秘笈,到了他手内,总能融会贯通,且又另出枢机,更上层楼。在武林史上,恐怕只有你和寇仲有资格与之相提并论。”
徐子陵先是愕然,想不到师妃暄对他和寇仲评价如此之高,接着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小姐谬奖哩!”
师妃暄微笑道:“不用客气。你和寇仲是在当今武林中令人直到此刻仍难以相信的奇迹。不死印如何厉害,先不去说,只看佛家四大高僧当年曾联手追杀石之轩,务要收回他的武功,三次围击,仍给他负伤逃去,当可知石之轩的可怕。”
见到徐子陵神情,师妃暄叹道:“子陵兄倘以为四高僧武功平常,就大错特错。他们所以名不显于江湖,只因他们真是方外之人,从不卷入江湖俗事内,故不像宁道奇般名震天下。当年嘉祥和四祖联同天台宗的智顗大师、华严宗的帝心尊者,追捕石之轩,阴癸派也要噤若寒蝉,不敢插手或沾惹,便知四大圣僧的厉害。论实力,四圣僧任何一人都足与宁道奇分庭抗礼。”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道:“那岂非石之轩比之祝玉妍和向雨田更厉害?”
师妃暄道:“又不可以这么比较,只可说他们是同级数的人物。至于谁高谁低,除非他们真正一决雌雄,否则难知结果。”
徐子陵皱眉道:“刚才小姐说过对魔门来说,石之轩也是个大祸害,又是什么意思?”
师妃暄道:“因为石之轩有心一统魔道,所以对魔门各派的领袖,有一定的威胁。祝玉妍便对之极为忌惮。若非被秀心师伯破去他的不死印,祝玉妍恐怕早保不住她魔门第一人的至尊地位。”
徐子陵为之瞠目咋舌,当日在洛阳,祝玉妍像吹口气般轻易地从他、寇仲和跋锋寒手上硬把上官龙抢回去,对此他仍犹有余悸。由此可知石之轩武功厉害至何种程度。
师妃暄遥望快将破晓的夜空,轻轻道:“现在石之轩不死印奇功的唯一破绽就是酷肖秀心师伯的女儿,亦是唯一能令石之轩不能忘情的人。曹应龙对石之轩确有很深的了解,假若石青璇有什么不测,石之轩或可恢复邪王本色,再没有任何牵挂。所以我们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阻止杨虚彦奸计得逞,否则已够纷乱的天下,会出现更不可知的变量。”
看着第一线曙光出现在东方地平处,徐子陵问道:“师小姐是否准备和在下一起赶往幽林小谷呢?”
<!--PAGE13-->师妃暄歉然道:“妃暄惯于一人独来独往,子陵兄只要入住成都少城南市的悦来栈,妃暄自会寻你。”
徐子陵淡然道:“看情况吧!”
心忖你既可和侯希白共游三峡,现在明明同道顺路,却要分别入川。只此可见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和分量。既是如此,自己不如落得一个人潇洒自在,无牵无挂地去找石青璇,反更见逍遥。师妃暄怎会听不出他的语气,并没有再加解说,道别后径自离开,却是入蜀的反方向。徐子陵收拾情怀,把所有烦恼抛在脑后,全速朝大巴山赶去。
渔舟靠岸。寇仲大讶道:“我们的战船在哪里?”
卜天志微笑道:“要瞒过江淮军的探子,自然要有点手段。我们利用绞盘和长木条造成的滑架,把七艘战船拖到岸上,再以树木掩盖,保证不露任何破绽。”
寇仲随众人进入岸旁的密林内,经过十多重树丛,眼前豁然开朗,七艘小船一字排开,安然枕在直延往河水的滑架上,叫人意想不到。
陈老谋正指挥手下在船身髹上海沙帮的标志,忙个不亦乐乎。众战士见寇仲出现,均士气大振。此批战船船身不大,只看其形体,便感到其轻便灵活的特性。寇仲大为叹服,这招林内藏舟,他连做梦也想不到。
陈长林满内行地说道:“这是海沙帮最擅长运用的小型战船,利于冲锋破敌,有风张帆,无风划桨。左右船舷各建女墙,可护半身,不惧强弓硬矢。女墙下有棹孔,供桨探出,而划桨水兵全部掩藏船内。”
寇仲见女墙处设有小洞,赞道:“这些洞口是否用来放箭的,开大些是否会好些儿呢?”
陈老谋迎过来道:“这些叫弩窗,又或牙孔,专供发射强弩之用,所以不用太大,仍可瞄准发射。”
卜天志问道:“还差什么工夫?”
陈老谋抹掉额上汗水,傲然道:“只差尚未给船身蒙上生牛皮,用以防火,这是海沙帮惯用的手法,被称为蒙冲斗舰,这次的假装陷害可说落足工夫。”
洛其飞道:“这次行动确曾经过反复推敲,深思熟虑,我们不敢把战船开来,是怕令江淮军生出疑心。这七艘船均是由别处绕大弯分别驶来的,如此才更能令杜伏威深信不疑。”
寇仲赞叹道:“若我是老爹,亦要中计。现在我唯一该做的事,是否好好睡一觉呢?”
陈老谋哈哈笑道:“少帅放心睡吧!最好是到船上睡,到时候老夫会把你唤醒,再为你易容改扮,否则怎来一章‘长枪郎古俊大江勇诛陈盛’呢?”
徐子陵终于踏足大巴山内险象横生、名闻今古的栈道上。这种盘山迂回而筑的人工险道,主要是在悬崖绝壁间开凿石孔,孔中嵌入木梁,梁上再铺木板而成。人走在其上,一边是岩巉凹凸的崖壁,一边是直落千仞的山崖,山风吹来,感觉上更是摇摇晃晃,立足不稳。胆子大的,也觉步步惊心;胆子小的,则是寸步难行。
<!--PAGE14-->徐子陵初历奇景,顿然心情开朗,把师妃暄惹起的不愉快心情一洗而清,沿途奇景层出不穷,悦目之极。他抱着游山览胜的心情,欣赏被野树草丛覆盖的深山高岭,奇峰异石。云杉,冷杉,红杉,铁杉等各式杉树,夹杂着银杏、香果树、桐树,做成千变万化的自然生态。不但是禽鸟栖息的乐园,更有金丝猴、猕猴、牛羚、毛冠鹿出没其间,生气盎然。
拐一个弯后,景物又变。先是水瀑声轰然作响,而随着栈道空间不住开阔,阵阵水气扑面而来,只见对山水雾弥漫中,一道瀑布有如出洞蛟龙般从断崖洞隙喷泻而下,直抵崖底,成翻滚的急流,再依山势冲奔而去,叹为观止。
徐子陵看得心神皆醉,停步负手静观,只觉整个人的精气神无限腾升,与万化冥合。在这刹那的光景中,他再无内外之分。人是自然,自然是人。所有斗争仇杀,在这天然的奇景前,均变得无关痛痒。
就在此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说道:“我们定是特别有缘,竟能在此遇上徐兄。”
徐子陵仍在俯首凝望山崖下由飞瀑形成的山流,先是汇为大大小小十多个层层而下的水潭,潭底布满彩石,在阳光下**漾的水波里斑斓绚丽。微笑道:“当然是特别有缘,不知侯兄是要离川还是入川呢?”
侯希白缓步沿栈道走来,手上美人扇轻摇,说不尽的风度翩翩,潇洒不群。徐子陵心中暗叹,若在此处动手,双方均无退路,只能在一方败亡后,事情才可了结。同时暗怪自己大意,自离开扬州后,一直疏忽了这花间派的年轻高手,事实上他只是暗伺一旁,寻找像眼前般的良机。
侯希白在离他丈许处停下脚步,悠然道:“周显王在位之时,秦惠王欲灭蜀,却苦于不知由何处攻入,遂命人作石牛五头,将金粉涂在牛尾,伪称牛能屎金,把牛送与蜀王。蜀王大喜下命人筑栈道以迎金牛,秦军终沿金牛栈道攻入蜀中,灭掉蜀国。此道是否为川人带来祸害的罪魁祸首呢?”
徐子陵回首望向来时行经盘山而下的栈道,淡然道:“后来诸葛亮‘六出岐山’,姜维‘九伐中原’,亦沿此道输遣兵员,可见罪不在这金牛道,而是在其人,侯兄以为然否?”
“嗖”!侯希白张开美人扇,一下一下地搧动,快慢不一,却似依循某种没有规律中隐含规律的节奏,像很容易捉摸偏又没有把握,感觉怪异至极点。
讶道:“想不到徐兄对川蜀的历史如此熟悉,可知得现时我们所立的栈道已经过多番改道修筑,最古的金牛道起于陕西眉县,经斜谷、褒谷栈道入汉中,再西出勉县,经阳平关入川,过青川、剑阁、梓潼,绵阳而抵成都。现在汉中入蜀一段已改为由宁强越七盘关,正是这段令徐兄驻足赞叹,似要登仙而去的险径。”
<!--PAGE15-->侯希白踏前一步,把两人间的距离拉近至八尺,美人扇仍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摇动,发出“霍!霍!”风声,向着徐子陵那一方的扇面,正是婠婠惟妙惟肖,尽显她缥缈莫测本质的动人画像。一角处尚有风情万种,另有一番韵味的名妓尚秀芳。
徐子陵负手而立,见侯希白没有回答,续道:“看来侯兄是不肯答此问题。小弟忽生奇想,假设我们其一忽然荣登仙籍,保证江湖上没有人会知道。”
侯希白哑然失笑道:“徐兄这想法非常有趣。只恨仙界无门,不会随便为人开启,徐兄怕要好梦成空哩!”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毫不在乎的笑意,淡然自若道:“仙界有门或无门,甚至是否有仙界或来生,小弟根本从来没有过任何想象或期待,故何来好梦成空。甚至对生生死死,徐某人看得很淡,侯兄是否有兴趣试试看?”
侯希白终于色变,双目亮起凌厉的异芒,扇拂的节奏更趋复杂,却仍是丝毫不乱,若非听的是徐子陵,换过次一级的高手,恐怕已忍不住抢先出手。
寇仲仰躺**,却没法合眼安眠,直勾勾地瞧着舱房的顶部,心内思潮起伏。他想的是与杜伏威的关系。杜伏威可说是第一个看得起自己的人,认为自己有资格继承他的香火和事业,但自己却因种种原因,拒绝他的好意。
当年他肯放寇仲离开历阳,足见他过人的心胸气魄,透露出不符他作风的真挚情意。他寇仲的回报则是苦守竟陵十天十夜,令杜伏威只能惨胜。今天他又要去破坏杜伏威进攻江都的大计,想想也教人神伤无奈。
他那个叫陈盛的爱将,对寇仲完全是个陌生的人。往日无冤,近日也无仇。但今晚他却要千方百计置他于死地,好激起杜伏威的怒火,这一切都为了争霸天下。故而不择手段,无所不为。争天下正是这么一回事。
唉!不过若让当年的事重演一次,他仍会拒绝杜伏威的好意与提议。真正的原因是杜伏威太不得人心,而他更不愿因人成事。
想到这里,寇仲跳下床来,吩咐门外伺候的手下召陈长林、卜天志等到来商议。
徐子陵生出感应,倏地别转虎躯,变成正脸向着比他斜上八尺,立于栈道的侯希白。目光交击,两人毫不相让的对视。
侯希白停止摇扇,收在背后,颔首道:“徐兄高明得令在下感到意外。”
徐子陵微笑道:“彼此彼此!”
两人说的均非客气话。
事实上自侯希白扬声说话,两人已正面交锋。而徐子陵实有点幸运,其时他因对岸山瀑的美景,心神与万化浑合无间,进入无人无我,忘内忘外的至境,深合《长生诀》之旨,虽没有提气运功,但体内众窍生意盎然,先天真气自然流转,浑身没有丝毫破绽。
<!--PAGE16-->侯希白选在此处出现,本是要借水瀑奔腾之势和轰隆巨响,以掩盖他踏在栈道引发的震**和微音;处心积虑的希望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击功成,除去这个在很多方面能与自己相捋的劲敌。
他从斜伸的盘山栈道逼压下来的步法,张扇摇扇的节奏,无一不暗含玄奥的法则至理,只要徐子陵受其影响稍一分神,他将全力出手,拼着受伤也要在这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环境中击杀对方。岂知徐子陵不但丝毫不受他的影响,还依然保留在那令他惊异莫名的高深莫测状态中,言语间暗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使他感到若逞强出手,只会是俱亡的局面。所以他衷心赞赏徐子陵。
对徐子陵来说,侯希白亦使他没有丝毫可乘之隙,致迟迟不敢别转身来,因怕心神失守。
侯希白摇扇的节奏该是魔门类似祝玉妍所施的天魔音力的一种功法,一个不好,会牵动对手可怕的攻击。直至等待侯希白心中出现震**,他才选取对手在摇拨两音中间的准确时间转身;他完成时刚好是对方美人扇摇尽的精准刹那。
这种一丝不误把握着对手听似漫乱无章的摇扇节奏,等于已把此摇扇奇技彻底破掉。
由此可知侯希白一向是把真正实力隐藏起来,故他才有“彼此彼此”的回应。
徐子陵仍是负手背后,昂然卓立,双目紧盯对方,气势却不断积蓄扩张,摆出随时放手拼搏的强硬姿态。
侯希白仍是那副潇洒自如的样子,却是屹立如山,生出一股凛冽冰寒的气旋,遥遥克制对手,大有横扫天下的气概。
徐子陵嘴角溢出一丝笑意,淡然道:“侯兄是凑巧碰到我入川,还是早知我会入川?”
侯希白一边窥伺对手空隙,边答道:“此事异常复杂,却与青璇有大关系,徐兄怎么想呢?”
徐子陵暗叫厉害。要知在栈道上动手,什么身法步法都派不上用场,只有全力硬拼一途。两人武功纵有高下之别,却是相差不远。故必须利用种种手段去削弱对方的斗志,分其心神,以求一击成功。
侯希白这几句话,正是有这作用。若徐子陵因“复杂”二字而分心去思索,兼之侯希白又亲昵的唤“青璇”,益发教人觉得他和石青璇的关系扑朔迷离,那他便要中计。
幸好他对男女得失均比人淡泊,故而没有太大反应,反微笑道:“侯兄可知小弟入山之前,刚与师小姐畅谈整夜。”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且暗示师妃暄正在附近。
照徐子陵的分析,侯希白之所以能选在这里截击他,消息该是从长江联处得来,皆因云玉真和长江联的郑淑明有秘密联系,而以侯希白对女人的手段,更增加这个可能性。
侯希白果然微感错愕。徐子陵怎肯放过这苦心经营的良机,欺身进步,一拳痛击。侯希白并不出扇,只是撮掌成刀,左手疾劈。
<!--PAGE17-->“砰!”劲气交击。两人均像触电般往后跌退,把距离拉至一丈过外。
侯希白露出凝重无比的神色,喝道:“为何不是螺旋劲气?”
徐子陵压下翻腾的血气,亦是心中暗惊。若非对手误以为自己用的是螺旋劲气,只这一交手便要吃上暗亏。自己已制造出种种有利形势,仍落得个平分秋色之局。可知侯希白的真正实力,至少仍高他一筹。何况侯希白尚未出扇。
微微一笑道:“侯兄怎么用的亦不是不死印的奇功?”
侯希白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凌厉神色,沉声道:“是否妃暄告诉你的?”
徐子陵对抗着他愈趋凌厉的气势,哂道:“只此便知侯兄尚未有机会接触石青璇,否则或会错猜是她告诉我吧?”
侯希白恢复从容,失笑道:“但也可以是在下刚拜访过她芳居,对吗?”
徐子陵长笑道:“对极了!”
双掌同时推出,顿时生出一股狂飙,直向侯希白卷去。
战士在辛勤工作,舱房内却是午后懒洋洋的平静气氛。
寇仲目光扫过卜天志、陈老谋、洛其飞、陈长林四人后,沉吟半晌,徐徐道:“我有两件事,要和各位从长计议。”众人知他还有下文,都静心等待。
寇仲露出思索的神色,说道:“今晚我们只需使陈盛负伤而不用杀他,我要借陈盛之口,告诉杜伏威是谁伤他。”
卜天志说道:“这个没有问题。只要我们设法多烧他几条船,该足以惹起杜伏威的怒火。”
陈长林说道:“陈盛或许认识古俊,若发觉破绽,将会前功尽弃。”
陈老谋插嘴道:“外形没问题,混乱之际,只要有五、六分相似便成,长林可否将他大概的样貌描出来让我参考?”
陈长林点头答应,却说道:“古俊使枪的手法很特别,假若陈盛见过的话,定可分辨出来。”
卜天志问道:“你见过吗?”
陈长林眼中射出深刻的仇恨,冷哼道:“不但见过,还曾领教过。”众人听话意,便知他和古俊交过手,说不定还吃过亏。
寇仲喜道:“那就成啦!只要学得一两成,陈盛还会误以为古俊是蓄意把武功隐瞒呢。”顿了顿续道:“另一件事,是要为长林兄报仇,务要杀死沈纶。但又须令沈法兴以为是杜伏威杀的,那么他们这个死结将永远解不开来。”
洛其飞说道:“我和长林曾对此反复思量,均认为只要在杜伏威中计进攻沈纶时,待沈纶退兵的一刻我们即从旁伏击,那所有账都会算到杜伏威身上去,困难处只是地点时间的配合。”
寇仲沉吟道:“假设陈盛遇袭受伤,杜伏威不进反退,缩在清流重新部署,那就糟糕透顶,所以我们必须再有后招,迫得老杜不敢拖延才成。”
卜天志皱眉道:“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令杜伏威以为沈纶把他出卖给李子通?故老杜必须速战速决,且先击溃其中一方的势力,否则将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局。”
<!--PAGE18-->寇仲拍腿赞道:“这个只是举手之劳,马上使人捎个信给李子通,着这家伙立即散播谣言,说沈法兴已与他讲和。这谣言若能在陈盛被袭前先一步传入老杜耳内,可令他深信不疑。”
接着长身而起,伸个懒腰道:“这次我真的可大睡一觉!”
<!--PAGE19-->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