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向寇仲打个眼色,说道:“这位就是有‘活华陀’之称的韦正兴大夫,与莫先生份属同行,两人多多亲近。”
寇仲暗忖幸好得雷九指点化,否则这刻就要出糗,最怕是揭露自己这神医是冒充的,更要吃不完兜着走。微微笑道:“先生大名,早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会,实小人的荣耀。”
韦正兴目光扫过制丹的材料,冷冷道:“犀角片、天花粉、麻黄、崩大碗等多为解毒滋阴之药,不知跟娘娘的病有何关系?”
寇仲怎敢和他直接对阵接招,又不能透露张婕妤是中了杨虚彦焚经散之毒。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道:“娘娘病发之初,是否两颊生赤,口干却不愿多饮,脉搏转缓,舌苔灰黄,整天昏昏欲睡呢?”
韦正兴微微一怔,李渊龙颜大悦道:“正是如此,莫先生有如目睹似的,教人惊讶。”
寇仲说的其实是中了焚经散的征象,此时他岂容韦正兴继续质疑,说道:“这就是虚寒阴热的症状,阴阳交劫,病变最速。我这回春丹功可治本,再经小人施针贯通脉气,包管娘娘可在数天内痊愈,皇上请放心。”
李渊大喜道:“如此朕再不敢打扰莫先生的工作,先且回宫等待先生的好消息。”
寇仲暗叫一声谢天谢地,眼前唯一的愿望是希望这颗雷九指想出来的回春丹灵验,可治好张婕妤的怪病,否则将轮到他自己患上绝症。
寇仲在常何的陪伴下,坐在凝碧阁的外厅,静候张婕妤服下解毒药后的佳音。雷九指在这方面因得鲁妙子真传,务求以猛制缓,行险在一帖药内尽清她体内焚经散的毒素。经常何解释后,他始知道“婕妤”非是这位美丽娘娘的名字,而是贵妃的一种级别。所以不能唤她作婕妤娘娘,只可一是唤张娘娘,一是叫作婕妤贵人。宫廷礼节,只名号一项足可令寇仲此等“野民”大感头痛。两人饿着肚子直等到宫城全亮起灯火,郑公公来请寇仲到内堂去。
常何生出与寇仲“患难与共”的感觉,低声道:“万事小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寇仲暗忖以常何这在宫场打滚的人,肯说出这番话,已非常有情义,心中感动,点头应是,随郑公公往内堂步去。美丽的张婕妤仍像今早般拥被虚弱无力的软靠卧椅上,乍看似没有起色,但落在寇仲的锐目内,察觉出她的脸色大有分别,少了以前白中透灰暗的可怕色素,显然雷九指开出来的解毒药方生出神效,寇仲顿时心中大定。李渊坐在张婕妤的身边,右手探入绣被内紧握她的左手,爱怜地看着这个宠妃,像不知寇仲来到。其他太监宫娥恭立两旁,气氛肃穆。
寇仲正要下跪,李渊头也不回地说道:“莫先生请到这边来,其他人给朕退下。”
郑公公和一众太监宫娥忙叩首离开,寇仲则神气地来到李渊旁边。
李渊朝他瞧来,和颜悦色地说道:“莫先生不愧神医之名,婕妤自得病后尚是首次服药后没有呕吐出来,脸上颜色更有好转。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着手治理呢?”
张婕妤勉力睁开修长入鬓的笑目,朝寇仲略一点头,以示谢意。
寇仲移往另一边为他特设的椅子坐下,说道:“小人可否再为娘娘把脉?”
李渊洒然道:“朕虽当上皇帝,但仍有半个江湖人的身份,莫先生不用拘礼。”
张婕妤把玉手探出被外,寇仲忙把三指按下,暗唤一句老天爷保佑,缓缓送出真气。
李渊震道:“莫先生的真气非常精纯。”
寇仲知他因握着张婕妤的左手,故生出感应。李渊乃一阀之主,为天下有数高手之一,眼力当然高明。
真气畅通无阻的穿行经脉气血之间,寇仲更肯定解去了焚经散的毒害,心智亦灵活起来,肃容应道:“家叔有言,用针不练气,等若有肉无骨,事倍功半,所以小人自幼练气。由于小人尚未娶妻,童子功自然精纯一点,多谢皇上赞赏。”
张婕妤忽地长长舒一口气,娇声道:“莫先生的家传气功确有独到之处。”
凭着这些天来疗治沙天南等的经验,寇仲积累了一点心得,横竖韦正兴这大行家不在,怎都要显点神医的本色,胡诌道:“察其血气,则寒邪在表;诊其脉沉,则阴寒在里。若要表里兼治,必须大小针并用。照小人判断,不出三日工夫,每天施针一次,娘娘必可霍然而愈。”
李渊对他已是信心十足,大喜道:“有劳莫先生啦!”
徐子陵扮成商旅,偷偷溜出城外,到城门关闭前,再化身为岳山,凭侯希白买回来的户籍大摇大摆的入城。在昏暗寒冷的冬夜里,徐子陵以斗篷厚袍把头脸掩盖,除非是熟悉岳山者,否则谁都只会以为他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入城后徐子陵重现岳山的霸气,揭开斗篷,昂然在朱雀大街跨步疾行。
<!--PAGE10-->尚有三天就是新春佳日,严寒的天气也挡不住办年货的人潮。比起关外,关中就如巴蜀般,一派太平盛世的兴旺情况。
徐子陵兵行险着,就拣雷九指的东来客栈投店。直到此时,晓得雷九指和他们关系的只有林朗和公良寄两人,所以雷九指理所当然地成为他和寇仲间联系的桥梁。雷九指像鲁妙子般周身法宝,又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客,什么棘手的事和场面都能随机应变的应付裕余。
在房内坐下片晌,雷九指闻风摸过来,笑道:“岳老你好!”
徐子陵笑道:“有没有人跟踪岳某人呢?”
雷九指悠然坐下,说道:“暂仍未见,岳老这几天安排了什么节目遣兴,要不要晚辈为你筹谋策划。”
徐子陵知他念念不忘要自己去为他在赌桌上击败明堂窝的大仙胡佛,岔开去问道:“莫神医那边有没有消息?”
雷九指道:“怎会这么快有消息,岳老请放心,解毒乃我雷九指拿手本领之一,医不好人,也绝不会医死人。你这小子真走运。”
徐子陵一怔道:“走什么运?”
雷九指凑近低声道:“刚才弓小子来过一趟,告诉我刚见过秦王,座中有位宾客是巴蜀人,不住向他套问巴蜀的情况,包括当地的风土人情。你说假如换作是你,会有什么后果?”
徐子陵倒抽一口凉气,李世民确是厉害。假若那见他的弓辰春是徐子陵而非侯希白,无论他外表神态如何天衣无缝,全无破绽。也要立即被揭**份。只有侯希白这生于斯长于斯的巴蜀人才能过关。
雷九指道:“侯小子只是路过时顺道进来说了两句,听说今晚还要陪卜杰等到上林苑去,我们不如也到明堂窝凑个热闹,否则长夜漫漫,如何可挨到天明。”
徐子陵失笑道:“长夜漫漫,正是上床做梦的大好辰光,被窝不是比赌窝更迷人吗?”
雷九指笑道:“岳老到长安来不是只为睡觉吧?”
徐子陵知道缠不过他,无奈道:“好吧!我尚有一副黄脸汉的面具。问题却在你那方面,最好不要扮作雷九指。”
雷九指大喜道:“不扮雷九指便扮山东来的行脚商吧?这是我另一个能保命的身份,皆因我真的干过这行业。只要我从九指变回成十指,谁都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来。岳老放心。”
常何只看李渊满面春风纡尊降贵地亲自把寇仲送到外堂,便知寇仲已大显神医本色,做出好成绩来,连忙向李渊下跪。
李渊笑道:“常将军请起,朕本要请莫神医留在宫内好让朕尽地主之谊,可是医者父母心,莫神医却要回去看令岳的病况进展,明早再入宫为婕妤治病。常将军给朕好好款待莫神医。”
寇仲心中暗道:假若留在宫内,实与坐囚牢没什么分别,还怎能跟徐子陵商量大计,看看如何着手寻宝。常何领旨,领寇仲离开太极宫。
<!--PAGE11-->到承天门外,冯立本早在恭候消息,寇仲尚未有机会说话,常何兴奋的抢着道:“莫先生果然不负太子殿下重托,娘娘的病情大有起色,皇上不知多么赞赏莫先生呢。”
冯立本大感意外,李建成不敢等候消息,正因对寇仲信心不足,眼不见为净下,自行到北里上林苑享乐去也。
冯立本得闻佳音,当然精神大振,换过另一副恭敬的脸孔,使手下牵来马匹,说道:“莫先生请上马,太子殿下正在上林苑恭候先生大驾。”
寇仲心中叫苦,偏是推辞不得,就算借口说累要回“家”休息,须亲口向李建成提出。这么搞下去,他哪还有时间去寻宝?
明堂窝与上林苑毗邻并立,对面是六福赌馆,这三组各自独立的建筑组群,形成北里的中心区和重点所在,其他规模较小的青楼和赌馆,众星拱月般更衬托出它们的气势。在这些青楼赌馆门外,有人大做买卖,有摆小摊卖烧饼与脆麻花的,有炸油糕、卖鸡蛋的,热闹非常。
上林苑之所以名闻全国,确有其独特的风貌,不像六福赌馆和明堂窝般那样用大量的彩色琉璃的三彩砖瓦作装饰,而是追求一种高贵淡雅、充满书卷气味的装饰。入门后的主建筑物最具代表性,大片的灰砖墙,屋顶是黑色琉璃瓦绿色的剪边,檐下是青绿的彩画,支柱和扇栏杆都不施彩绘而露出木材原色,柱上楹联亦以硬木制作,温文尔雅,难怪诗人墨客颂声不绝。
徐子陵只是路经时惊鸿一瞥,也生出想内进一游的兴趣。想起侯希白扮的弓辰春此刻正在内中某处风花雪月,当是如鱼得水,乐在其中,更大觉有趣。对赌场这种能令人倾家**产的地方,若非被雷九指半强迫的架来,他自己绝不会踏足半步。不过他生性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随着雷九指扮的山东布商,挤在赌客群中,糊里糊涂地进入明堂窝的大堂。
徐子陵不可置信地瞧着宫殿般宽敞的大堂内的热闹情景。近千人分别围着五、六十张大赌桌,正赌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知是否防人舞弊出术,堂内的灯火特别辉煌明亮。骰子在盅内摇撞得震天价响的清脆音,配合着男女的吆喝起哄,采声拍掌,令他几疑置身噩梦里。
雷九指凑在他身旁道:“你有多少银两在身?”
徐子陵随口答道:“共有十一两黄金。”
雷九指咋舌道:“好小子!竟然身怀巨资,全给我拿来。”
徐子陵愕然道:“不用这么多吧?”
雷九指毫不客气地探手入他囊内取钱,笑道:“你若不想在这里把卵蛋都挤出来,当然要显示一下实力,看我的!”径自去了。
徐子陵呆立一旁,暗忖雷九指每次踏进赌场,就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恐怕这便是赌徒的本色。
<!--PAGE12-->好一会雷九指着大袋筹码回来,还扬手显示两个铜牌,得意洋洋地说道:“有这两个贵宾牌,我们可像其他达官贵人般,到其他四个贵宾堂去凑热闹。兄弟!来吧!行乐及时啊!”
徐子陵苦笑道:“赌钱有啥乐子呢?”
雷九指兴奋的搭着他肩头,朝另一端走去,叹道:“在赌场上决生死,总好过在战场上打生打死吧!今晚你定要赢出个名堂来,否则以后的计划会很难进行下去。赌场只会尊重两种人,一种是有输不尽钱财的豪客,另一种就是能赢钱的高手,明白吗?”
李建成带头举杯向寇仲祝贺道:“祝莫先生药到回春,早日治好张娘娘的顽疾。”
布置讲究,以书画补壁,充满书卷气息的上林苑西座二楼北端的厢厅内,盈溢着胜利祝捷的气氛,寇仲带来的喜讯,顿时令李建成对他刮目相看,视之如上宾。陪席者除新加入的常何和冯立本外,尚有神态倨傲的可达志、曾与徐子陵交手而吃了亏的尔文焕、乔公山、卫家青三人。其余就是独孤策和一位叫薛万彻的将领。寇仲特别留心薛万彻,凭寇仲的眼力,从其举手投足的气度,当知此人武功不在李建成之下,比起可达志这特级高手亦所差无几。而独孤策只在几年前在云玉真的船上跟他碰过一次头,对他认识不深,不虞会被他窥破自己的真正身份。出奇地李建成并没有召来姑娘陪酒唱曲,只与众亲信手下谈笑喝酒。寇仲给安置在李建成左边的座位,另一边是可达志,由此可看出李建成对他这冒牌神医的礼待和重视。
李建成忽然凑过身来,低声对寇仲道:“莫先生那颗回春丹,是否真如韦正兴所指,主要是用来驱毒的?”
闻弦歌知雅意,刹那间寇仲把握到李建成的坏心肠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此时薛万彻突沉声喝道:“我们不用侍候,给我退下!”
侍候的四位俏婢慌忙离开。李建成赞赏地向薛万彻微一颔首,其他人肃静下来,聆听两人的对答。寇仲心中暗骂,忖道无论自己如何与李世民对敌,亦不屑于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去陷害李世民。因为只要透过他这神医之口,又早有韦正兴的话作伏笔,若告诉李渊张婕妤是被人暗中下毒,李渊必深信不疑,而在现今的情况下,最有下毒嫌疑可能的当然是一向与张婕妤不和的秦王府一众人等。
寇仲扮糊涂地点头道:“确有驱毒的灵效,不过驱的只是寒热之毒,在用药来说乃家常便饭,真正的主药是……”
李建成哪有兴趣听他长篇大论的谈论医学上的问题,打断他道:“此事迟些再向莫先生请教,在尚小姐凤驾光临前,诸位可有什么助兴节目?”
乔公山狞笑道:“听说兴昌隆卜氏兄弟正在隔邻款待那叫莫为的小子,不如我们也略尽地主之谊,好好为他洗尘。”
<!--PAGE13-->寇仲一呆道:“莫为!家叔也叫莫为啊!”
常何怎知寇仲是先发制人,点头道:“真的很凑巧。”
众人亦毫不在意,李建成皱眉道:“此事不宜轻举妄动,父皇今早在封尚书安排下,曾在东大寺接见过此人,询问岳山与席应在成都决战一事。”
可达志淡淡地说道:“只要我们不伤他身体,只是挫折他的气燄,皇上怎会怪罪殿下?”
寇仲心中叫苦,若出手的是可达志,徐子陵便不得不使出真功夫,那岂非立即露底,致前功尽废。尔文焕、乔公山和卫家青三人立即附和,推波助澜。
薛万彻沉声道:“我看这个莫为有点问题,虽说江湖卧虎藏龙,但像他如此高明的剑手,怎会从未听过他的名字?”
寇仲心中叫糟,偏又毫无办法。
李建成悠然道:“我亦怀疑过他,可是今天秦王曾召见他,并使人详细盘问他有关巴蜀武林的事,这莫为一一对答无误,可知他确是来自巴蜀的剑手。”
这回轮到寇仲大惑不解,从雷九指口中,他得悉徐子陵的确化身为莫为加入兴昌隆,可是徐子陵虽曾到过巴蜀,但只属走马看花的逗留两三天,何来资格应付有关巴蜀的诸般问题。
可达志长身而起道:“管他是哪里人,让本人过去和他拉拉交情吧!”
寇仲心中叫娘,眼睁睁地瞧着可达志往厢门走去。这一关可如何化解呢?
李建成在可达志推门前,忽然叫道:“达志请把那莫为唤过来,让本殿下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可达志怔了一怔,高声答应,这才出房。
明堂窝的四个贵宾堂是四座独立的建筑物,以游廊把主堂相连起来,游廊两旁是亭池园林的美景,环境清雅,与主堂的喧哗热闹大异其趣。
由于历代君主不时有禁赌的措施,所以赌场有“明堂子”和“私窝子”之别,前者是公开的赌场,后者则是以私人公馆作为赌场。明堂窝把“明堂子”的“明堂”与“私窝子”的“窝”字撮合而成“明堂窝”,可见“大仙”胡佛在赌林的威望声势,亦可见在天下尚未统一的纷乱形势中,各方赌豪赌霸争相竞起的热烈情况。由于牵涉利益巨大之极,所以能出来开赌馆者,不但本身财力雄厚,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背后更必有权贵在撑腰。
长安最大的两家公开和合法的赌场是明堂窝和六福赌馆,前者有李渊宠妃尹德妃之父尹祖文撑腰,后者则有李元吉包庇,所以都站得非常硬,连主张禁赌的李世民也奈何不了这两家赌场。表面上主持六福赌馆的人是有“神仙手”之称的池生春,但据雷九指猜估,池生春该是香生春,乃香贵的长子,香玉山的大哥。这些事都是在去明堂窝途中,雷九指逐一说与徐子陵知道,好坚定他争雄赌国的决心。只有分别在赌桌上击败“大仙”胡佛和“神仙手”池生春,方可把香贵引出来,进行雷九指要从内部摧毁香家的大计。
<!--PAGE14-->明堂窝的四座贵宾堂以“大仙”、“天皇”、“地皇”、“人皇”命名,徐首堂的“大仙堂”不设定局,后三堂均各有所事,天皇堂赌骰宝、地皇堂赌番摊、人皇堂赌牌九,都是广受欢迎的赌博种类。大仙堂则实为明堂窝的最高圣地,内分为十八间小赌厅,任赌客选择赌博的方式,赌场方面无不奉陪,也可安排客人成局互赌,赌场只以抽水收取头串。
徐子陵和雷九指进入专赌骰宝的“天皇堂”,此堂只有主堂三分之二的面积,但人数则是主堂人数的四分之一,宾客品流较高,无不衣着华丽,剪裁得体,虽不像外堂赌客的喧哗吵闹,但气氛依然热烈。其中还不乏华衣丽服的女性,占大多数为贵宾巨贾携来的青楼姑娘,人人赌得兴高采烈,昏天昏地。雷九指来到赌场,像回到家中般舒适写意,拉着徐子陵到摆在一角的椅子坐下,自有赌馆的看场过来招呼,奉上香茗。
徐子陵饮上一口热茶,摇头叹道:“我真不明白为何这么多人会在此沉迷不舍,难道不知十赌九输这道理吗?”
雷九指悄声答道:“这道理虽是人人晓得,可是人性贪婪,总以为幸运之神会眷顾着自己,故都趋之若鹜,否则赌场早垮掉了。”
雷九指的目光又在赌客中来回搜索,好整以暇地说道:“赌场是个具体而微的人间世,什么形式的人也存在其间。有人只为消磨时光或遣兴,闲来无事借赌博来调剂生活;有人则为炫燿财富,一掷千金而不惜,赌场等于他们摆阔气的地方;对另一些人来说,赌桌上紧张的竞争,是一种心理上的超脱,可把烦恼转放到玩乐上,寄情赌局;更有人只为好奇,又或借通过赌局与别人拉关系,进行交际活动,甚至故意输给对方,等于变相的贿赂。最坏的一种是偏执狂赌,输了想翻本,赢了还想赢,那就沉迷难返,永沉苦海。”
徐子陵大讶道:“你倒看得透彻,我虽想过这问题,但只能想到赌客是受赌博中**刺激的气氛,变化多端的局势,胜负决定于刹那之间,侥幸取胜赢大钱的投机心理所吸引,却没有想过其他的情况。”
雷九指微笑道:“闲话休提,不如去看看老弟你听骰的本领,会否因疏于练习而消失。”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巴东三峡猿鸣悲,猿鸣三声泪沾衣。”
卜杰、卜廷、田三堂、肖修明、谢家荣、陈良、吴登善、刘石文和陪酒的九名美妓,哪想得到“莫为”的即兴诗与他的剑法都是那么高超,无不喝彩叫好,互相痛饮一杯。
陪侯希白的美妓唤桂枝,半边身挨到他怀里,娇声滴滴道:“莫爷文心敏捷,看来在长安是难逢对手哩!奴家再敬你一杯。”
侯希白心中却略感后悔,吟诗作词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但若由徐子陵扮回他这个莫为,恐怕会成为难题。只恨他身到青楼,就像赌场之于雷九指,两杯下肚,美女在旁,立即**志忘情,不能自已。
<!--PAGE15-->在众人喝彩助兴声中,他喝着美女送至唇边的美酒之际,有人在门外操着不纯正的汉语笑道:“希望莫兄的剑也像出口成诗的本领,让达志能大开眼界。”
卜廷等同时色变。
侯希白把酒一饮而尽,长笑道:“朝发上林,暮宿上林;朝朝暮暮,上林依旧。可兄既要见识小弟的剑法,乃小弟的荣幸。只是刀光剑影,不怕大煞上林的风月吗?”
大门敞开,现出可达志伟岸的身形,这来自东突厥的年轻高手双目如电,凝注在侯希白的脸上,从容自若地说道:“以武会友,其实是以诗酒会友外的另一种形式,我们又不是以性命相搏,何碍于上林苑的良辰美景?”
侯希白潇洒笑道:“说得好!让小弟敬可兄一杯。”
侯希白的闲适写意,大出可达志意料之外,岂知侯希白天生是这种挥洒随意的人,就算落败被杀,至死也不会改变本色。
可达志表现出高手的气度,踏前直趋桌旁,接过侯希白亲自为他斟满的美酒,举杯道:“莫兄果然气概不凡,我们就以三招为限,为上林苑的美景添点颜色。”
侯希白心中大定,若放手相搏,被迫要亮出独门的美人扇,便糟糕之极。在卜杰等人忧心忡忡注视下,侯希白长身而起,与可达志举杯互敬,在以武相会前先来个以酒相交。
可达志表现出突厥武人的狂悍,随手摔掉杯子,发出一下清脆的破碎声,双目闪过浓烈的煞气,语气却出奇的平静,说道:“太子殿下的厢厅比较宽敞些,莫兄请!”转身便去。
侯希白向卜杰、卜廷等打个着他们安心等待的手势,跟在可达志背后出房而去。
其他赌客以艳羡的目光,瞧着徐子陵收取赢得的彩注,更关心的是他接着押的是大小两门的哪一门。
徐子陵赌了七手,押中五手,令他赢得近五十两的筹码,等若五铢钱近二百两的可观财富。
原来隋室一统天下,统一货币,铸造五铢钱,到炀帝登位,由于征战连年,国库开支繁重,隋室遂大铸五铢钱,令质数和币值大跌,通膨加剧,兼之王纲弛乱下,更有巨奸大恶狂铸私钱。唐室立朝关中,李渊采李世民之议,另铸新钱,名为开元通宝,积十文重一两。治下民众可以旧朝五铢钱换新币,以四两五铢钱换算开元通宝一两,所以在长安赢五十两,等于在关外地区赢五铢钱二百两,数目不菲。若直接以黄金兑换通宝,每两黄金约可换三十多两通宝,所以徐子陵的筹码身家,实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天皇厅虽专赌骰宝,但也有各种形式的赌法,有赌大小两门,亦有分十六门押注,或以各骰本身的点数下注。如三颗骰子中,有一颗符合押中的点数,是一赔一,两颗则一赔二,三颗全中一赔三。有的是采番摊式的赌法,把三骰的总点数除以四,余数作押中的点数。最复杂的是用天九牌的方式作赌,以三颗骰配成天九牌的各种牌式,再据天九的规则比输赢。形形式式,丰富多样,难以尽述。
<!--PAGE16-->徐子陵采取最简单的大小二门方式,皆因听骰仍不是那么百分百准确,未能每次都听到三颗骰的落点,所以赌两门赔率虽只一赔一,却有较大的胜算。雷九指故意不靠近他身旁,只在赌桌另一边帮他把风。
叮当不绝,盖盅在一轮摇动下静止下来,摇盅的女荷官娇唱道:“有宝押宝,无宝离桌。”
围着赌桌的三十多名赌客目光投在徐子陵身上,看他押哪一门,好跟风押注,望能得他的旺气提携赢钱。徐子陵早得雷九指提点,知道不宜在这种情况下赢钱,否则会惹起赌场方面的注意,遂故意押往输钱的一门,累得人人怨声大起,庄家当然是大获全胜。徐子陵见好就收,取起筹码,向雷九指打个眼色,移往另一桌下注。
忽然一个女声在他身旁响起道:“这位大爷可否请移贵步,我家夫人有事想向大爷请教。”
徐子陵愕然朝说话的姑娘瞧去,对方作婢子打扮,年纪不过双十,可是眉梢眼角含蕴春情,目光大胆,不像正经人家的婢女。皱眉道:“姑娘的夫人是谁?”
艳婢伸指一点,媚笑道:“我家虹夫人在长安谁人不识,大爷定是初来甫到,对吗?”
徐子陵循她指示的方向瞧去,只见一名盛装美服的美妇,正俏坐一隅,身后还站着两名保镖模样的大汉,对他的眼光正以微笑回报。
徐子陵心中大讶,这女人似乎是看上自己,当不会是因自己这张蜡黄的假脸。若是瞧中他徐子陵的赌术,则更是奇怪。皆因他只赌过那十手八手,实不足让对方可作出判断。冷哼一声道:“老子正赶着发财,没时间和贵夫人闲聊。”不再理那艳婢,挤进围在另一赌桌的人堆内去。
李建成拍掌道:“好!京兆又多了一位有胆色的好汉,不论胜败,本殿下均赐每方各十两黄金。”
侯希白依礼拜见,朗声道:“多谢太子殿下赏赐。”目光从李建成处移往寇仲,目光一触即收,双方都实时把对方人认出来。不过如非两人均知对方在长安,恐怕一时间也不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寇仲则心中大定,知道侯希白决不会泄露底细,更因李建成摆明想笼络侯希白这个假“莫为”,更令他少了担心,剩下的就是可舒舒服服的摸清楚可达志的狂沙刀法,他日对上时将更有取胜把握。
“锵!”可达志拔刀出鞘,摆开架势,动作完美无瑕,却没有剑拔弩张的味道。初次见可达志拔刀的寇仲和侯希白都心中大懔。要知就算是一流的好手,只要以兵器摆开起手进攻的准备招式,总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杀伐逼人的气势,像可达志般连气势都可控制得收发由心,全由心意决定,实已臻达宗师级的境界。其中玄妙处,只有高明如寇仲、侯希白者始可明白。正急望可达志为他们讨回公道的尔文焕、乔公山和卫家青同声叫好。李建成则脸带欢容,从容自若地注视仍未露剑的侯希白,只见他风度洒脱,也是一派武林高手的气度。薛万彻仍是那副深藏不露,莫测高深的神气,看似并不关心即将在厢厅上演的龙争虎斗,但寇仲却晓得他正全神贯注在可达志身上,反而对侯希白不太关心注意。
<!--PAGE17-->侯希白往腰际一抹,长剑即来到纤长的手上,像把玩美人扇般在身前搧起一片精芒,这才遥指十步许外的对手,欣然笑道:“若非可兄定下三招之数,小弟恐怕会吓得连剑都拿不稳呢,可兄请!”
常何、冯立本均露出讶色,皆因侯希白的动作潇洒自如,悦目好看,隐然有大家之态,更想不到是他竟能面对名动长安的可达志,仍不露出丝毫虚怯的情状。
可达志目光忽然变得无比锐利,冷喝一声“好”!狂沙刀立即催逼出刚猛无伦的刀气,直逼对手。本是“风和日丽”般的气氛,立时转为“狂暴风沙”般的凛冽气势。最令人惊异的是他通过宝刀催发出的气劲,就像一卷狂沙般“一粒粒”地往侯希白投去,触肤生痛。如此诡奇的气功,侯希白尚是首次遇上。以侯希白之能,当下亦被迫以剑划出一个小圈,暗藏扇招的以抵御对方刀气。若以高下论,他已落在下风。可达志得势不饶人,像一头找到猎物的猛虎般微往前俯,两脚一撑,离地扑前,手上狂沙刀似是毫不费力地往侯希白划去,但厅内诸人无不感到他这一刀重逾万斤,实有无可抗御的威势力道。寇仲看得心内骇然,只以这一刀而论,可达志的刀法绝不下于当日击败“铁勒飞鹰”曲傲的跋锋寒,其举重若轻处,则尤有过之。侯希白却是无暇多想,只见对方刀势一发,刀气已先一步及体,忙把剑当扇使,往横斜退,这才发招。顿时电光激闪,剑气弥漫,把攻来的可达志完全笼罩其中。
“呛!”刀剑相交。
侯希白跄踉跌退两步,险险挑开可达志的狂沙刀,后者不进反退,回到原处,长笑道:“莫兄确没有令达志失望!不过此回若非以武会友,达志的狂沙刀法将会如狂沙滚滚般攻往莫兄,莫兄认为可接本人多少招呢?”
侯希白惊魂甫定,暗忖若用的是这把不趁手的剑,不出二十招之数可能他便一命呜呼,但若换过是美人扇,则胜败难料。
他为人潇脱,并不把一时得失放在心上,抱剑笑道:“可兄的狂沙刀法确是名不虚传,鄙人甘拜下风。”
可达志心中愕然,他本想引侯希白作强硬回应,便可再展绝技务在两招之内杀得他俯首称臣,岂知对方竟当场认输,下两招还怎能施展?
李建成长笑而起道:“莫兄能挡可达志全力一刀,足可名扬京兆,如此人才,岂可埋没,赐坐!”
寇仲亦听得心折,李建成虽然惯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去害人,但本身却是个有眼光和懂得收买人心的材料,堪为李世民的顽敌。
侯希白还剑鞘内,正和可达志坐入位内,门外有人嚷道:“秀芳大家到!”
众人连忙起立,即使李渊驾临,其尊敬的神态亦不外如是,可达志也露出渴望期待的神色,可见尚秀芳足以骄人的魅力。寇仲和侯希白交换个眼神,心有同感,就是想不到在如此情况下,与这久违了的绝世娇娆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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