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神色转为凝重,沉声道:“李世民不愧当世名将,比我估计的来早三天。若非少帅今早当机立断,主动出击,我大军抵达时势将被他杀个措手不及,虽不致就这样决定胜负,但肯定动摇我们军心士气。现在敌人虽比我们多出近二万人,我们却是有城可依可守,形势仍有利得多。”
没有王玄应在旁碍手碍脚,两人间谈话的气氛较为协调,大家均是知兵的人,可省去很多无谓的意气争拗。寇仲没有答话,因知他尚有下文。
王世充默思片刻,压低声音道:“另外五万人到哪里去了?”
寇仲道:“我有一句肺腑之言,希望圣上可听入耳。”
王世充别头向他瞧来,说道:“说罢!”
寇仲微笑道:“这句话容后再说,圣上召我来,是否想问子陵找我有什么事?”
王世充道:“你们兄弟间的密话,不说出来朕绝不怪你。”
寇仲淡然道:“虽是密话,与圣上却大有关系,子陵告诉我:石之轩再次到人世间作恶,他的目标是要我不能活着离开洛阳,而李世民则不能活着返回关中,那天下极可能成为石之轩囊中之物。”
<!--PAGE10-->王世充露出震骇神色,旋即又平复下去,肃容道:“少帅意何所指?”
寇仲道:“若洛阳被破,圣上只要向李渊说一声投降,李世民绝不敢动你分毫,那是因为淑妮的关系,但李世民却绝不容我活命。洛阳既落入李渊手上,与关中互相呼应,窦建德再不能有任何作为,那时李世民的利用价值亦告完蛋,我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
王世充冷笑道:“这只是石之轩的如意算盘,洛阳是不会陷落的,永远不会。”
寇仲道:“我的肺腑之言,正是针对洛阳保得住与否而发。假若圣上能抛开一切顾虑,不理李世民如何动员攻打其他要塞重镇,死守慈涧,将有极大机会可保洛阳。”
王世充沉声道:“你是否晓得李世民的全盘作战计划?”
寇仲道:“那并不难猜。除了来攻慈涧的五万五千主力大军,李世民把余下兵力分作四路,其中以从河阳渡大河攻击回洛为重头戏。其他三路只是骚扰性质,作用在拖住圣上的大军,令圣上不敢减少洛阳的兵力,其他城池的军队则难以调来慈涧参战。”
王世充目光移回城外远方敌营,重复两次的喃喃道:“回洛城!回洛城!”
寇仲道:“现在河阳指挥唐军的是黄君汉,他只要据守河阳,就能拖住我们的援军,进退不得,另一方面则守不住慈涧。为今之计,是任得其他城池失陷,若能守得住慈涧,洛阳可稳如泰山。那时将轮到李世民泥足深陷,进退不得。倘再把李世民赶回老家,失陷的城池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世充又往他瞧来,好半晌始道:“我们守得稳慈涧吗?”
寇仲叹道:“恐怕老天爷才有资格答圣上此一问题,且更要看圣上的判断和决心。慈涧关系重大,一旦失守,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无可估计,最怕再多来几个罗士信,圣上会吃不消的。”
王世充断然道:“好!我就依少帅之言,全力固守慈涧。”目光投往城外,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若我把军队交由少帅全权指挥,少帅有多少成胜算?”
寇仲听得又惊又喜,晓得王世充目睹大唐军容阵势,失去信心,故生出对他倚赖之心。王世充心知肚明,若换过他是寇仲,今天必不敢迎战敌人在数目上超出己方数倍的大军,而他寇仲能在此劣势下出击并获小胜,已赢得王世充和军方将领的好感和尊敬。否则王世充不会有这句话。
寇仲扫视敌阵延绵的灯火,哈哈笑道:“那李小子这回有难哪!”
李世民沉吟道:“我有时真想不通你和寇仲怎会走在一起,纯看眼睛便晓得你们有截然不同的性格。寇仲像无时无刻不在找寻新鲜的事物、冒险与刺激、打败对手和征服对手的机会;而子陵你则与世无争,只想过随遇而安的生活。子陵同意我对你们的判断吗?”
<!--PAGE11-->徐子陵愣然道:“我没想过你会这样看寇仲。诚然他是个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心的人,却非蛮不讲理,只是他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和理想,且不是旁人包括我在内能改变他的。”
李世民欣然道:“这正是妃暄对寇仲的看法。她要我说出这一番对你们两人的看法后,然后说出自己的意见。她指出除非我能在洛阳之战击垮寇仲,甚至把他杀死,否则未来必成南北对峙之局,那时能解决僵局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你徐子陵。”
徐子陵呆住片刻,苦涩地说道:“这就是她那句话吗?妃暄太看得起我了!唉!问题是当南北分裂对峙之势形成,再非关乎寇仲一个人,而是牵连到宋缺、宋阀和整个支持汉统的南人,在那情况下小弟恐怕无能为力。”
李世民叹道:“我也向妃暄说出同样的见解,可是她没有直接答我。只说当天下苍生最需要徐子陵时,子陵是会当仁不让的。”
徐子陵苦笑道:“这叫仙心难测,她不是想我去找寇仲决斗吧?”
李世民沉声道:“坦白告诉子陵吧!我会尽最后努力避免与寇仲成为死敌。可是若努力失败,我会抛开一切,尽所有力量对付他。否则若让宋缺与寇仲联成一气,后果将不堪想象。”顿了顿续道:“世民真的非常感激子陵告知关于石之轩的阴谋,我会小心应付,不会教奸人得逞,致步上隋杨的后尘。”
寇仲步出城门,杨公卿迎上来道:“他有什么话说?”
寇仲低声道:“到营外走走如何?”
杨公卿使人牵来战马,两人并骑驰出营地,途中遇上麻常,麻常笑道:“若不是有少帅相陪,小将定要阻止杨老出营。少帅可知天策府有派人向敌营搦战的习惯,在深夜轮番向另一敌方挑战,既可扰敌,假若对方龟缩不出,更可扬威耀武,如你派兵出营追杀,则说不定又会中伏。不过这回他们却不敢重施此技,皆因我们有少帅助阵,惹恼少帅他们要吃不完兜着走。”
寇仲哈哈笑道:“你老哥说得我心花怒放,果是拍马屁高手。”
出营后,寇仲道:“麻常这人相当不错,有勇有谋。且看他现在仍能轻轻松松的开玩笑,当知他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杨公卿道:“这人确是个人才。是了!王世充又有什么花样?”
寇仲与他驰上一座小丘,环目细察远近形势,微笑道:“王世充怯战了!”
杨公卿一呆道:“尚未正式与李世民交锋,他竟害怕起来,还用出来混吗?”
寇仲哂道:“他打过什么大仗?李密那场仗是我和杨公为他赢回来的,以前他的所谓胜仗只是恃强凌弱,替杨广镇压未成气候的义军。李世民乃天下有数的名帅,军力比我们强,训练比我们好,手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躲在洛阳的高墙后死守不出他或者会好一点,在平原会战怎不令他心虚气馁,!”
<!--PAGE12-->杨公卿不解道:“纵使他心中害怕,该不会告诉你啊。”
寇仲目不转睛打量远方灯火辉煌的敌营,微笑道:“他当然不会对我吐露心声,却请我明天在他身旁献策,等于间接为他指挥军队,以他的为人,如非怯战,怎肯做此安排?”
杨公卿错愕道:“明天?李世民阵脚未稳,该没这么快来攻吧!”
寇仲沉声道:“这正是我的策略,明天李世民来攻也好,不来攻也好,我们也要出兵布阵示威,引李世民来个小试虚实,假若他龟缩不出,我们就当预演一回,如他敢迎战,将被我们牵着鼻子走。”
杨公卿倒抽一口凉气道:“少帅是否会过分高估我们的作战能力?在这丘原平野之地,能胜自可长驱直进,否则兵败如山倒,倘败势一成,动辄全军尽墨。李世民这回的东征军,是在唐室的六十万大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乃精锐中的精锐,我们不倚城作战,实属不智,少帅须三思。”
寇仲从容一笑道:“我没有奢望可在明天击溃李世民的大军,但要赢此一役,不冒点风险怎行?若待唐军养精蓄锐来攻,不如我们先发制人。明天倘能斗个平分秋色,我军将士气大振,敌人则刚好相反。”接着压低声音道:“杨公勿怪我直言,我方上自统帅,下至兵卒,大多数人对唐军都抱有像杨公你般的看法,心忖着到慈涧来只是虚应故事,最后还是要回守洛阳。我却不是这么想,就让李小子在这里见识我寇仲的手段。”
杨公卿沉吟片晌,叹道:“我现在愈来愈明白少帅和我们的分别,但王世充那胆小鬼肯冒这个险吗?”
寇仲哑然笑道:“谁叫他想做皇帝,当然要拿出赌注来博了!来!让我们四处看看,好为明天的大会战做足工夫。”
李世民亲自送徐子陵到寨外,随行的有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庞玉、罗士信和十多名护驾亲兵。
徐子陵不好意思地说道:“世民兄不用送啦!”
李世民欣然道:“我只是顺道吧!照例我要到战场巡视一番,做点功课。让我送子陵一匹马代步如何?”
徐子陵摇头道:“我还是喜欢用两条腿走路,世民兄不用客气。”
李世民转头对众将士道:“你们留在这里。”然后扯着徐子陵走远十多步,低声道:“还记得长安玉鹤庵的常善尼吗?通过她可把信息传往慈航静斋给妃暄。唉!石之轩的事,你看是否该让她知晓?”
徐子陵心神剧震,忽然间,师妃暄再不像以前般遥不可及,至少有联络她的方法。
李世民道:“子陵看着办吧!”接着有点难以启齿地说道:“子陵回长安后,可否帮我一个忙。”
徐子陵收摄心神,说道:“只要力所能及,定为世民兄办妥。”
李世民双目精芒乍闪,沉声道:“设法干掉尹祖文和任何精通七针制神的人,这种邪术对我是很大的威胁。”
<!--PAGE13-->徐子陵心中同意,这种可怕的酷刑,最硬的汉子也承受不起的。如若李世民的心腹被掳去施刑,说不定会尽泄李世民的秘密。试想若李世民有心对付建成、元吉,而此事又被揭破,李渊会怎样处置李世民?淡淡地说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李世民苦笑道:“我一方面求你办事,另一方面却要杀你的兄弟!子陵会怎样瞧我李世民?”
徐子陵陪他苦笑道:“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我只好作这么想。”
李世民又道:“还有是杨文干,京兆联虽冰消瓦解,但杨文干势力仍在,不过从地上转往地下。一天不除去他,终是后患无穷。在一般情况下杨文干起不了什么作用,可是在长安内,当父皇完全站到建成的一方,杨文干和他的手下将是举足轻重,不可疏忽的一股力量。”
徐子陵道:“我会设法把他挖出来,为世民兄了此心事。”
李世民拉起他双手用力一握,说道:“子陵珍重!”
寇仲和杨公卿绕个大圈,从北面一座树林穿出,抵达树林边沿处时勒马停定。
杨公卿笑道:“少帅是否已胸有成竹?”
寇仲点头道:“现在确有较多把握。”接着指向两方营地中间一座小丘道:“若我是李世民,会以此丘作指挥台,既可尽览全局,又不怕被敌突袭。”
杨公卿道:“若我们先占这小丘又如何?”
寇仲摇头道:“我们不能勉强自己,只能像今早般靠城布阵,方便进攻退守,除非李世民不敢迎战,我们才登上小丘耀武扬威,风光一番后退却。战场上的风光。咦!”
杨公卿亦看到二十多骑现身丘顶处。
寇仲功聚双目,凝神瞧去,剧震道:“李小子不会这么便宜我吧!其中一个似乎正是他。”
杨公卿一震道:“若真是李世民巡视战场,那其他的人肯定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我们两人恐怕会吃亏。”
寇仲摇头道:“不是两个人,而是我一个,杨公只给我在这里押阵,若我能狠下心肠斩杀李小子,今晚我们可抽身返回彭梁。!我究竟能否在这情况下动手?说到底我和李小子总算有过交情。”
杨公卿道:“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有人情可讲,更是不择手段。问题是少帅真否有信心应付这么多人,不如待我回去调一批好手来助阵较为稳妥点。”
寇仲道:“时机一去不返,更何况若大批人马声势浩**的杀过去,只会是打草惊蛇,看我的。”言罢飞身下马。
杨公卿大吃一惊,探身一把抓住他肩头,劝道:“太危险了!”
寇仲仰望星空,微笑道:“杨公好像忘记我面对颉利的千军万马而不惧,区区二十多个精兵猛将,吓唬别人自是足够有余,却仍未放在我寇仲眼内。”
杨公卿受他强大的自信心感染,不由得松手。寇仲迅如轻烟的闪出林外,借长草树丛的掩护,鬼魅般往敌骑潜去。
<!--PAGE14-->徐子陵在草原飞掠,朝大河方向前进,赶返长安,心中一片茫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却无法阻止事情的发展,造化弄人。师妃暄为何认定自己是可以改变这似乎是早经注定的命运,而事实上他总觉得无能为力。他感觉到李世民或可狠下决心应付建成和元吉的迫害,但仍无法不顾及与李渊的父子之情。李世民的沉稳冷静出乎他意料之外,反应更非如他预想般的冲动激烈,而是断然决定把长安发生的事置诸脑后,集中精神与寇仲周旋。若没有宋缺介入此事,就算不看在徐子陵份上,他于击败寇仲后必会放寇仲一马,不会力图置他于死地,宋缺却令事情走上另一路向。李世民向他说明此事,正表示那是他没有选择中的唯一选择。他多么希望能远远离开这即将发生的一切,不再听到有关于这残酷攻防战的任何消息。可是他已难以置身事外。他能坐看寇仲被杀吗?
寇仲从草丛树后扑出,流星般奔往丘坡,朝李世民掠去。面向这边的庞玉和两名亲卫高手同时警觉,大声吆喝,到发现来者是寇仲后,忙从马背跃起,掣出兵器,一剑两刀对寇仲迎头截击。
丘顶的李世民、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罗士信和十六名亲卫高手并没有如寇仲预料般乱作一团,李世民哈哈一笑,说道:“少帅别来无恙!”
长孙无忌等纷纷取出兵器,团团环护李世民,再分出五名亲卫高手下马对付寇仲。
寇仲则心叫可惜,若能潜至丘坡才被发现,又或对方策马来拦截,他便可仗着比马儿灵活得多的身法,掌握机会对李世民作出近身狂攻,现在则已成双方力战之局。口上应道:“世民兄也是风采依然,可喜可贺。”
“当!”井中月离背而出,往前疾挑,正中庞玉攻来的一剑,接着身子往右稍移,只差毫厘的避过本是斩到颈项的一刀,井中月往横扫出,狠狠迎上右方高手从侧劈来的刀背上。庞玉首先闷哼一声,运剑的右手虚虚****,无处着力,难过至极点。他以前在洛阳曾与寇仲交手,可是眼前此刻的寇仲却似脱胎换骨似的变成另一个人,功力深不可测,刀法又无法捉摸,骇然下退后重整阵脚。“当!”右边亲卫高手竟被他连人带刀扫得踉跄横跌开去,原来寇仲从庞玉处借来部分内劲,此君哪能不立即吃亏。寇仲扫开右方敌人的同时,底下飞出左脚,靴头命中左方敌人变招搠至的刀锋,那人眼睁睁瞧着寇仲踢来,偏是无法避开,螺旋劲发,那人喷血跌退。庞玉疾退时,五名持枪的亲卫高手越过庞玉,奋不顾身地向寇仲杀来。丘顶上的李世民等人看得倒抽凉气,寇仲竟变得如此厉害,再非他们熟悉的寇仲。
寇仲哈哈一笑,拔身而起,五枝长枪击在空处。寇仲何等精明,见五人一式用枪,判断出这五名亲卫高手定是精通某种能把长枪的优点发挥出来的阵法,哪敢被他们缠上。再从丘坡俯冲回来的庞玉却是大惑不解,寇仲笔直弹往半空,力尽时岂非要笔直的落回地上,如何可应付在地上等待他的五杆长枪。在难以揣测下他只能在旁押阵以待。
<!--PAGE15-->在坡顶上李世民等人无暇多想,除李世民外,人人放下兵器,右手取弓,左手取箭,拉个满圆弯弓往仍在腾升的寇仲射去。弓弦声连串爆响,十四枝劲箭脱弦而出,织成一片箭网,往寇仲激射而去,射箭者无一不是此道高手,取点的准绳角度,均是无懈可击,只要寇仲依循现时升势速度,肯定会变成箭靶。任他武功再高,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同时格挡十四枝劲箭。李世民生出不忍之心,却又隐隐感到寇仲不会这么容易被人杀死。果然寇仲一声长笑,真气变换,竟改直上为往旁斜冲,不但堪堪避过能夺命的劲矢,还越过庞玉,直朝丘上诸人扑去。庞玉大喝一声,冲天斜起,长剑直追寇仲后背。寇仲去势陡增,迅速拉远与庞玉剑锋的距离,朝丘顶的李世民投去。尉迟敬德等哪想得到寇仲有此逆转真气变换身法方向的绝活,无不大失预算,来不及取出惯用的兵器,纷纷从马背跃起,凌空迎击寇仲,就以手上大弓,挥击硬攻。他们均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勇士,临危不乱,不但不会在空中撞作一团,还互相配合,分出一半人形成抢攻与阻截的人网,另一半人则忙收弓抽取兵器,固守原地。由寇仲来犯,直至此刻,只是眨几眼的光景,可见战况的紧凑激烈。
李世民拔出佩剑,他本身亦武技强横,虽见寇仲勇不可当,奇招迭出,仍是一无所惧。庞玉的剑直追寇仲后背,五名枪手亦反杀回来,只要尉迟敬德、罗士信和三名亲卫阻截成功,寇仲将陷入重围,有死无生。长孙无忌护在李世民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寇仲来势,诸将中以他和尉迟敬德武功最高,他更是冷静多智,不会因己方似能控制局面而生出轻忽之心,还考虑到情势变化下种种应变的方法。首先迎上寇仲的是尉迟敬德,像他这级数的高手,手上虽是长弓而非惯用的归藏鞭,仍是招数凌厉,威足势猛。眼看可堪堪扫中对方的井中月,岂知井中月明明是疾劈而来,竟倏生变化,心中叫糟时,长弓不及变招,硬被寇仲刀锋挑在弓弦处。
寇仲大笑道:“这叫兵诈!似实而虚,虚反成实。”
“崩!”弓弦分中断开,弓体弹直。这一刀最巧妙的地方,是在避重就轻,不与尉迟敬德硬拼,却击在长弓最脆弱处,化解敌人攻势。试想弯弓变成直木,加上弹直时生出的力道,任尉迟敬德如何了得,一时亦难变招反击,还要怕寇仲再施杀手,只好往下沉堕,不过他并不担心,罗士信的刀和另三名亲卫高手的剑,可教寇仲穷于应付。哪想到寇仲竟借挑中弓弦那些许力道,借力上升,一个翻腾,竟完全避过空中截击,再往丘上只有长孙无忌和余下三个亲卫护着的李世民投去。无论战略刀法,寇仲均运用得出神入化,精采绝伦。
<!--PAGE16-->后面追之不及的庞玉落回地面,心中后悔,若适才以静制动,固守丘顶,当不致陷入眼前局面。如让寇仲正面攻击李世民,即使事后李世民毫发无损,他们已难逃保护不周的罪过。长孙无忌当机立断,见李世民欲挥剑迎敌,狂喝道:“你们挡住他!”一把抓着李世民坐骑的缰索,拉转马头朝营寨方向奔去。三卫右刀左盾,齐往凌空而降的寇仲扑去。“砰!”井中月闪电般击中其中一面盾牌,借势往上弹升,凭空再换一口气,疾如箭矢地往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射去。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刚奔下丘坡,坐骑虽神骏非常,仍未能放尽四蹄,臻达全速,寇仲身法却已全面展开,疾如流星般后发先至的赶到。
长孙无忌早蓄势以待,一个翻身,从马背落地,手中玉箫化作千百反映天上星月的光点,往双脚快要触地的寇仲狂风暴雨的点过去。他计算得非常精确,在寇仲触地前出手,那是寇仲旧力未消,新力未生的尴尬时刻。寇仲一声暴喝,脚尖疾伸,比长孙无忌估计的先一步触碰地面,接着陀螺般往他旋转过来,人刀合为一体。“叮叮”之声不绝如缕,长孙无忌施尽浑身解数,玉箫连点十多下,均点在井中月的刀体上,仍无法阻遏狂攻而来的刀势,只好往后飞退,否则若让寇仲连人带刀撞入他怀内,他会像被五马分尸般给砍成多块。
寇仲却是心中长叹,暗赞长孙无忌功夫了得,凭他奋力格挡了这几招,使自己白白错过除去李世民这劲敌的天赐良机,功败垂成。长笑道:“世民兄慢走,我不送了!”
李世民早奔下丘坡,回头笑道:“迟些找少帅把酒谈心如何?”
寇仲在被敌人围拢前,迅速溜掉。
徐子陵抵达大河,再沿河西上,疾走一个时辰,快天亮时,地势转平,前方出现渡头,在日出前的暗黑里,宁静无人。徐子陵还以为找错地方,待看到刻有“翁山古渡”的小石碑,肯定是和雷九指、宋师道等约定会合入长安的正确地点,遂于渡头坐下,呆望滚滚东流不休的大河水。负责知会雷九指一方的是陈甫,他与欧良材有个借快艇通信的渠道,消息可迅速往还,雷九指等理该正在此处等候他,可现在仍未见船影。正犹豫该否呆等下去,还是直接往找雷宋等人,帆影在上游出现,一艘小风帆顺流驶至。徐子陵感到不大对头,司徒福荣的座驾舟当然不会是这么一艘单桅小风帆,而应是三桅甚至五桅的巨舶,忙躲进古渡旁的树林内去。
风帆泊岸,欧良材现身船上,东张西望。徐子陵仍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从林内闪出。欧良材见到他,大喜道:“子陵快上船。”
徐子陵登船,欧良材下令把船掉头,朝西驶往入关的方向,说道:“这是雷老哥的意思,他说趁天下皆知你去见秦王的当儿,找个和你身材近似的人扮司徒福荣入京,那就谁都猜不到司徒福荣和你有关。不过子陵现在须火速赶往长安,否则若让假司徒福荣开腔和人应酬说话,你这真司徒福荣再要扮他会有破绽。”
<!--PAGE17-->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我竟是真的司徒福荣吗?那不真不假的司徒福荣行止如何?”
欧良材欣然道:“司徒福荣躲往塞外去,以为那是宋家势力不及的地方,没有一年半载怕仍不敢回来。我们在同一时间从平遥开出大船,又放出风声他是往长安避风头;平遥的商家全是自己人,大家口径一致,有谁人会再去查探打听来证实表面没有任何可疑的消息?”
徐子陵望往露出晨光的天际,心中一阵感慨,寇仲与李世民争雄斗胜的战场离他愈来愈远,可是他能把战场从心头抛开吗?
兵器交击声响个不绝,在城上城下大批战士围观喝彩声中,寇仲赤着上身,与十二个由麻常精挑出来的杨公卿亲兵比武演练,精采迭出,惹得观者不住叫好,气氛炽热。
“蹅蹅蹅!”寇仲展开奇步,倏地溢出重围,举刀笑道:“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留点气力去捣李世民的卵子!”众人又爆出震天彩声。寇仲来到在旁含笑观战的杨公卿处,负责为他拿衣物的亲兵忙替他拭汗穿衣。
杨公卿笑道:“少帅这么锋芒毕露,不怕招圣上之忌?”
寇仲把刺日弓好好收藏,淡淡地说道:“他该感激我才对。”望往在墙头仍不住向他致敬的守军,说道:“这是最好激励士气的方法,就是以身说教,用实际行动显示我的实力,那在战场上会发挥意想不到的功效。这一招是从颉利学来的,在要攻打龙泉前,颉利还和一众将士在后方营地射箭为乐,这是真正的大将之风。”
杨公卿欣然道:“在这里最尊敬你刀法的人该是我,除少帅外,谁能视李世民的亲兵猛将如无物,杀得他只有策骑逃命一途。”
寇仲颓然道:“不要提了!只差一点点我就不用一早起来便演一场耍猴子戏。”
蹄声骤响,一骑从城内奔出,两人望去,竟是正式受命专为王世充传递命令的大将张志,寇仲和杨公卿你眼望我眼,均感不妙。
张志在两人身前下马,说道:“我们入帐再说。”
寇仲动也不动,皱眉道:“张大将军是否奉有圣上之令。”
杨公卿冷哼道:“圣上有什么指示?”
张志为难的低声道:“圣上着我口头传令,取消今天主动出击,改为静观其变。”
寇仲和杨公卿同时失声道:“什么?”
即使杨公卿原先并不同意今天出战,可是王世充的朝令夕改,正犯上兵家大忌。现在人人准备妥当,士气如虹之际,王世充的愚怯行为就像照头向他们淋下一盆冷水,怎不教人心灰意冷。
张志苦笑道:“圣上认为……”
寇仲打手势阻止他续说下去,飞身上马喝道:“我去跟他说。”再不理张志,策马直入城门,去见以慈涧总管府作临时行宫的王世充。
<!--PAGE18-->寇仲闯入总管府,守卫均不敢拦阻,他直抵大堂,才被王世充的亲卫拦在门外,寇仲大喝道:“我要见圣上。”
王世充的声音传来道:“让少帅进来!”
寇仲气冲冲的跨步入厅,正和王世充说话的宋蒙秋和郎奉知机地退出厅堂,只余王世充独自一人坐在厅南的太师椅上,好整以暇的品尝香茗,还示意寇仲到他右下首坐下。
寇仲却笔直来到他身前,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世充不悦道:“怎么一回事?我昨夜睡不能寐,将事情反复思量,最后决定今日仍不宜用兵。道理很简单,防御工事仍未完成,匆匆出兵,一旦失利,城池左右阵地将受冲击,后果堪虞。”
寇仲没好气地说道:“可是圣上有否想过昨晚才下令全面备战,决心今天出击,忽然改变过来,这对士气会产生不良影响。而且我们的战略是要先发制人,以示我军对唐军一无所惧。如让李世民占得先手,我们被动的还击,与主动出击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王世充冷哼道:“少帅勿要动气,我只是把出击推延一天,待壕防做妥,十拿九稳时出战。战场上不但要斗勇力,还要斗智计,躁进乃兵家之忌,不过是区区一天的时间,现在李世民阵脚未稳,怎样都要几天时间休息准备,明天和今天并没有什么分别。”
寇仲愤然笑道:“若李世民这么容易被人猜中他的行止战略,就不配称当世无敌的帅将,他能比圣上预测早三天抵达,现在怎会让人猜中他何时来犯?李世民的兵法可稳可奇,奇正变化无穷,我们若以平庸的军事规条去看待他,肯定不会有好的结果。”
王世充泛起怒容,说道:“朕自有主张,不用你来教训我。”
寇仲再按不下怒火,仰天笑道:“既是如此,我寇仲只好及早回彭梁去享点清福。”
王世充脸容一沉,正要说话,宋蒙秋和郎奉神色慌张的冲进来,齐声嚷道:“李世民大军全面发动,正朝我军逼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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