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生春恭敬道:“申先生什么时候有空,请到敝舍一行,给点高明意见?”
寇仲则心叫侥幸,宋师道生于南方最著名的世家,对南方珍贵的土产特别在行,若考较他北方的土产,他当不能如刚才般说得头头是道,令在座的北人绝倒。
任俊此时把珠串递给胡小仙,胡小仙含笑接过,指尖有意无意间接触任俊递来珠串的手指,任俊触电般轻颤一下,在座的老江湖无不看在眼里。
沙成功显是对胡小仙又起色心,借机道:“胡小姐可否让在下见识见识?”
胡小仙是蓄意挑逗任俊,原因或是要池生春生出妒意。美目仍往任俊瞟来瞟去,珠串递往沙成功。沙成功接过珠串,赞不绝口。
当众人传阅完毕,珠串回到胡小仙雪白的粉项,尹祖文举杯道:“为司徒兄做生意的独到与申先生的博学多才喝一杯。”众人举杯对饮。
乐声响起,一队全女班的乐伎持着各式乐器,边吹奏边步入厅堂。当纪倩芳驾现身,众人无不眼前一亮。这位艳名仅次于尚秀芳之下的美女一身胡服打扮,穿的是窄袖紧身、翻领左衽的短衣长裤,下为革靴裹腿,既尽显她窈窕秀丽、优雅纤巧的体态,还另有一种灵活爽飒,女饰男?的健康美态。只听她唱道:“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洛。女为胡妇学胡?,伎进胡音务胡乐。火风声沉多咽绝,春莺转罢长萧索。胡音胡骑与胡?,五十年来竟纷泊。”
徐子陵匆匆赶返上林苑,把门的大汉头子向他恭敬地说道:“池老板有言,匡爷回来,小人须立即领匡爷到黄菊厅,那是尹国岳摆宴的地方。”
徐子陵心忖池生春终于上里,问道:“我的兄弟呢?”
汉子答道:“蔡爷由池爷请驾到黄菊厅。”
徐子陵没有办法推却,只好同意。
纪倩一曲既罢,在炽烈的喝彩叫好声中入座,其他乐师舞伎退下往另一厅堂表演,只留下两个小婢伺候添酒。忽然外面传来一阵爆竹声,在鼓乐仍残留耳鼓,纪倩动人的歌声绕梁未去的当儿,分外使人感到上林苑的风情与众不同。寇仲更开始明白为何每晚长安灯火通明时,侯小子总忍不住往上林苑钻。纪倩神情既非冷淡,亦谈不上热情,摆明是说几句客气话后会告退的姿态,对这位敢爽李元吉之约红得发紫的名妓,以众人的财势仍不敢有半句微言。
纪倩甫坐下即表现出老练的一面,笑意盈盈的举杯道:“纪倩先敬各位一杯。”众人慌忙举杯回敬。
胡小仙的狐媚,纪倩的明艳,登时满室皆春。纪倩忽然凑到身旁的胡小仙耳边说了两句话,两人竟在众目睽睽下笑作一团,旁若无人,娇态横生。众人无不看呆了眼,胡佛的注意力则全集中在纪倩身上。
沙成功忘形地说道:“小仙请作个好心,告诉我们纪小姐在你耳边说过什么话,让我们分享。”
纪倩含笑道:“小仙姐会为我保守秘密,包保连大仙他老人家也没办法。”
目光投往任俊,笑道:“这位定是天下最懂赚钱的福荣老板爷,我们大唐的首富,你在长安开的铺子更是我常光顾的,敬你一杯。”
任俊回过神来,慌忙举杯回敬道:“我会派人清点一下,凡在我司徒福荣铺内倩小姐寄存的东西,明天正午前一律送返到倩小姐府上,少许心意,祈倩小姐笑纳。”
寇仲、雷九指和宋师道听得你眼望我眼,旁人以为他们在惊讶司徒福荣破例的豪爽,事实上是他们为任俊的急智震惊,因为他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当司徒福荣遇到心爱的对象时,可以从孤寒财主变成千金不惜的人,顿然令“司徒福荣”有性格起来。
纪倩喜滋滋地道:“多谢老板爷!”
寇仲开始感受纪倩的威力,她那种毫不掩饰的风格,确是诱人,难怪这么多男儿汉为她神魂颠倒。一个在赌桌上千金一掷的红妓,自有其别具一格的姿采。看神态,纪倩并不把任俊的厚待看在眼里,她的眼神泄露出芳心的玄虚。
纪倩的美目向宋师道瞟去,娇柔地说道:“申先生有一对很锐利的眼睛,难怪看东西这么精准。”
寇仲心中佩服,纪倩待客确有一手,把整个场面全控制在手里。
纪倩美目终瞟到他脸上,寇仲抢先半步咳一声道:“小弟蔡元勇,只是福荣爷的跑腿,本无缘坐在这里,是池老板硬把我拖进来的。久仰久仰!”
他的话立时惹起哄堂大笑,包括雷九指和宋师道在内。两女更笑作一团,弄得一室皆春。
温彦博笑道:“想不到蔡兄这么风趣。”
任俊忍着笑道:“各位不要信元勇说的话,他和文通都是……”
此时有人在门口报上“匡文通匡爷到”之语,打断任俊的话。
徐子陵跨过门槛,步入黄菊厅,心神仍停留在到此途中所见的情景,忽然变成众人目光的焦点,心中苦笑瞧去,赫然看到纪倩和胡小仙并为座上客,以他的冷静功夫,亦暗吃一惊。胡小仙还没有什么,纪倩却露出惊异的表情,美眸盯牢徐子陵,似想把他看通看透。徐子陵和寇仲同时暗呼糟糕,晓得纪倩凭女性的敏锐感觉对徐子陵动疑,更知她对徐子陵这“骗子”不会客气,若给她当场揭破是“雍秦”,会是一场大灾难。
任俊开始对扮演司徒福荣挥洒自如起来,笑道:“文通你究竟溜到哪里去?还不赔罪罚酒?”
寇仲特别注意薛万彻的反应,见他不但留心到纪倩因徐子陵而生的奇怪神态,且双目射出思索的神色,心叫不妙。
徐子陵浑身不自在地坐在纪倩和尹祖文间唯一的空席,照原本的安排,坐尹祖文左边席位的该是纪倩,但因纪倩要坐在胡小仙旁,故空出此席。
徐子陵举杯以“匡文通”的“声线语调”作最后的挣扎道:“文通若晓得不是要站在门外看管马车而是能到这里喝酒作乐,定会速去速回。唉!我和元勇本约好尔文焕和乔公山两位大人,刚才只好向他们道歉和取消约会。”
尹祖文笑道:“文通和元勇都是坦诚的人,大家为他们的直言无忌喝一杯!”众人再举杯对饮。
纪倩略一沾唇,放下酒杯。薛万彻却不肯放过,微笑道:“倩小姐和文通兄是否相识?”
雷九指、宋师道和任俊心中剧震,终察觉纪倩和徐子陵间异样的气氛。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作最坏的打算。
徐子陵先朝纪倩瞧去,又往胡小仙张望,露出不知两女谁是倩小姐的疑惑神情。
纪倩娇俏的微耸肩胛,蹙起秀眉道:“薛大人不是好人哩!是否要逼纪倩揭人私隐?”
池生春讶道:“倩小姐为何对薛大将军有此指责?”
薛万彻亦疑惑地说道:“这和文通兄的私隐有什么关系?”
寇仲和徐子陵反看出一线生机,因为纪倩神情风流,语调轻松,不似视徐子陵为敌人,当然也像池生春和薛万彻那样不明白纪倩说话的含意。
其他人无不被纪倩的话勾起好奇心,胡小仙不依的笑道:“小倩不要卖关子好吗?你若不是和匡兄是旧识,怎会晓得他的私隐?”
徐子陵硬着头皮道:“小弟是最想知道谜底的人,倩小姐请直言指点。”
沙成功显是对纪倩非常感兴趣,闻言推波助澜地说道:“匡兄既不介意,我们更不介意,倩小姐可以解开谜底呢!”
纪倩含笑不语,美目扫视席上诸人,最后固定在任俊的脸上,淡淡地说道:“我说出来后,司徒老板爷是第一个不可介意的人。”
任俊一头雾水地说道:“我怎会介意呢?”
纪倩目光飘往身边的徐子陵,轻轻地带点顽皮的语气道:“刚才匡大爷真的只见过尔大人和乔大人吗?”
徐子陵闻言如释重负的暗松一口气,装出尴尬神色,口吃地说道:“倩小姐刚才在明堂窝吗?”
众人先是愕然,接着纷纷醒悟过来,爆出震堂笑声。
任俊笑道:“我怎会介意?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什么是赌瘾。”
池生春大讶道:“现在谜底揭晓,原来匡兄弟适才顺道到大仙的宝号赌两手,不过却另有两个新的疑团,第一个疑团是匡兄弟怎会疏忽至看不到我们的倩小姐?”
众人均点头认同,因为只要是男人,总不会放过看漂亮女性的机会,何况是纪倩这种绝色美人儿。且看过一眼后,包保以后不会忘记。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的心神全集中到王伯当身上,怕在人头汹涌的赌场内盯不牢他,但怎可说出来?只好苦笑道:“不知倩小姐当时在哪里呢?唉!我这人踏进赌场,连父母都可忘掉。”
胡佛哑然笑道:“我们最欢迎像匡兄弟这种贵客。”
众人禁不住莞尔。薛万彻更是怀疑尽去,宴会恢复先前融洽的气氛,宋师道和雷九指交换一个会心微笑,心中同时想到的是无论寇仲和徐子陵扮作跟班或什么其他的角色,总能成为注意力的集中点。
尹祖文笑道:“生春另一个疑团可以揭盅哩!”
池生春先朝胡小仙瞧一眼,始含笑道:“我们长安城的男儿汉,没有人不想在倩小姐心中留下印象,不过似乎直到此刻在这方面仍没有人成功,大仙的宝号是城内人最挤的地方,倩小姐在赌兴起时也是六亲不认……”
<!--PAGE10-->说到这里,又是哄堂大笑,打断池生春的话。纪倩则又嗔又好笑的横池生春一眼,把在座男性的魂魄差点硬勾出来。
池生春待笑声渐敛,有风度的向纪倩致歉道:“匡兄弟和蔡兄弟把直言的风气带到长安来,我只是跟风,倩小姐大人有大量勿要见怪。各位该明白我第二个疑惑吧!请教倩小姐,匡兄弟为何能特别引起你的注意,我们想向他偷师嘛!”
徐子陵是纪倩外唯一晓得答案的人,因为纪倩留心出入明堂窝的人,意在“雍秦”,而自己因身形与“雍秦”同出一人,所以能得她“青睐”。
纪倩没好气地说道:“当时人家是在明堂窝门口的一辆马车上,不是在赌场里,而匡兄走得比其他人匆忙多了,赌瘾似比奴家还大,嘻!”众人再次大笑,纪倩的话同时解开池生春的两个疑团。
尹祖文举杯劝酒,气氛热烈,不知情者如温彦博、沙成功,做梦都想不到与座者关系如此错综复杂,一场尔虞我诈的角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胡小仙转向纪倩道:“小倩可否助我赢温大人一席酒菜?”
纪倩正想告退,闻言皱起黛眉,目光迎上池生春等期待的目光,立即明白过来,嫣然笑道:“我累啦!这是否足够为小仙姐赢一席酒菜呢?”众人对她的灵巧智慧,无不叹服。
温彦博洒然道:“倩小姐金口说出来的一句话,怎只值一席酒菜?我当然说过算数。”
尹祖文道:“我有一个提议,何不另找一晚我们原班人马移师往大仙的明堂窝,既可喝酒作乐,又可小赌怡情,匡兄弟亦不用因过赌瘾再开小差了!”
池生春往纪倩瞧去,微笑道:“我是第一个赞成,不知倩小姐哪晚有空呢?”
寇仲等交换个眼色,晓得尹祖文和池生春一唱一和,说到底是要和他们建立更密切的关系,目标是要把“司徒福荣”的典当钱庄业控制到手里甚至吞掉。
纪倩徐徐站起来,不置可否地说道:“尹国岳定下日子后,知会人家一声吧。”接着告退离开。
寇仲和徐子陵一身夜行衣,借夜色的掩护跃上尹府后院墙外街上老树的枝叶茂密处,侯希白早守候多时。
侯希白低声道:“尹祖文刚回来。”
寇仲讶道:“你在这里,怎看得到他从前门回来?”
侯希白叹道:“他刚进小楼去,唉!今晚的探宫大计看来要胎死腹中。”
寇仲和徐子陵同感愕然,前者皱眉道:“他不是又在等老相好来幽会吧?”
侯希白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显然心情低落,正想向徐子陵交代打探李密向李渊请求出关一事,徐子陵道:“我晓得啦!”扼要地向他说出偷听到杨文干分别与王伯当及杨虚彦的话。
寇仲在从上林苑驱车回司徒府途中已听得详细经过,目光四处搜索,看敌人例如闻采婷会从哪个方向来会尹祖文,心忖这座小楼水到渠成地成为尹祖文与魔门同党秘密会面的地点,因为小楼被列为禁地,更位处一隅,来往方便,不虞被府内婢仆发觉。忽地虎躯一震,左右手分别抓着徐子陵和侯希白肩头,低呼道:“小心!”
<!--PAGE11-->两人循他目光瞧去,无不倒抽一口凉气,远方一道人影逢屋过屋的奔来,自有一种鬼魅般难测的迅快味道,疑幻疑真,竟是“邪王”石之轩而非闻采婷。三人自然而然的蹲低缩进老树茂密处,不敢透半口气,收敛一切能引发这魔门顶尖高手警觉的因素。石之轩此时腾空而起,横过十多丈的空间,掠上小楼瓦顶,以君临天下的姿态睥睨四顾,搜索远近。三人吓得不敢透过枝叶朝他张望,怕只是目光交接又或无形的注意力,会使他生出感应,那就大事不好。他们此时反庆幸尹祖文早一步进入楼内,若尹祖文比石之轩迟来,那石之轩会刚好在他们设法开启秘道时撞破他们的好事,那可怕的后果他们想也不敢去想。
石之轩闪到地面,穿门入楼。寇仲探掌按往徐子陵背心,真气源源输入,徐子陵不敢说话,借寇仲之力与本身真气结合,进行遥距窃听。
尹祖文的声音在小楼上层仅可耳闻的响起道:“石大哥!”
石之轩沉声道:“情况如何?”
尹祖文道:“一切顺利,阴癸派元老会和赵德言分别开出条件,只要大哥办得到,他们以后会唯大哥之命是从。”
石之轩叹道:“他们的脑袋是用什么造的?到这时刻大家已是自己人还要谈条件,说来听听。”
尹祖文恭敬道:“阴癸派元老会的条件是大哥必须除去孽种,以示决心。”
石之轩默然片刻,好一会道:“赵德言又说什么话?”
尹祖文道:“赵德言说大哥必须杀死寇仲和徐子陵。”
石之轩再次沉默起来。
尹祖文道:“对付这两个小子是势在必行,否则若让他们与宋缺那老顽固联成一气,极可能令我们的大计功亏一篑。至于阴癸派的条件,祖文不敢为大哥拿主意。”
石之轩沉声道:“我自有主张,有没有婠婠的消息?”
尹祖文道:“她像忽然消失,阴癸派的人没法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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