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哑然失笑道:“对!李子通是胆小鬼,胆小鬼当然认为其他人也像他般贪生怕死。”
桂锡良凑近道:“你是否想引李子通来攻,设伏杀他一个落花流水,可是据传你真的把梁都的大军抽空调往东海,你凭什么迎击李子通的大军?”
寇仲心中涌起不舒服的感觉,在争霸战中,即使桂锡良和幸容全力助他,也起不上什么作用。可是若他们变成敌人,却肯定会对他构成极大的威胁,因为两人太了解他的性格,比之香玉山对他的认识更深入。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因对这两位儿时的友伴,他一直是绝对信任。不过无论他如何信任两人,仍不会透露杨公卿五千精锐的存在,微笑道:“你们关心我,我当然感激,只是眼前胜负未分,你们不宜卷入我和李子通的斗争内,待形势分明后,再劳烦两位老哥说服帮内其他兄弟,助我夺取江都,如何?”
桂锡良瞥幸容一眼,点头道:“好吧!就此一言为定。”
徐子陵扑往树林边缘的大树之巅,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开敞的大湖,与淮水相连,停泊着近百艘战船,却只有数十盏挂在船桅上的风灯以作照明,风灯上还有密封的罩子,使灯光不会映上天空,透出鬼祟神秘的味儿。数以百计的工匠和战士正忙得团团转,将以稻草扎成的假人安装到船上去,再给假人穿上军服,在黑夜隔远瞧去,以徐子陵的眼力,亦难辨真假。工作显已接近完成阶段,两艘船离开停泊处,驶离河湾,开进淮水。徐子陵感到整条脊骨凉浸浸的,眼前看到的肯定是李子通对付寇仲的大阴谋,自己现在即使全速催策万里斑以人马如一之术赶往梁都,由于山峦阻隔,怎样都快不过对方由运河北上。可是他再无别的选择,只好迅速退走。
“咯!咯!咯!”
寇仲从噩梦惊醒过来,一额冷汗的从**坐起,应道:“谁?”
洛其飞的声音在门外道:“是其飞,有急事报上少帅。”
寇仲取起外衣披上,想起刚才的噩梦仍心有余悸,他梦到被敌人重重围困,手下大将逐一身亡,最后他抱着的却是宋玉致冰冷的身体,陷进沼泽中。唉!幸好只是一个梦。
他与洛其飞在寝室小厅坐下说话,洛其飞道:“刚接到消息,锺离水师在入黑后倾巢而出,最后北上运河,若途中没有停留,可于明天入黑后任何一刻抵达。船上满载兵员,其中数艘吃水极深。”
寇仲的脑筋仍不太清醒,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洛其飞道:“刚过三更,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
寇仲沉吟道:“你‘最后北上运河’的‘最后’是什么意思?”
洛其飞答道:“自黄昏开始,泊在锺离城外的九十艘战船陆续开出,逆淮水西行,到戌时头,战船又从淮水开回来,乌灯黑火的直达淮水和运河交汇处,转入运河往我们的方向逆流驶来,我先后接到三份飞鸽传书,知事情紧急,所以立即禀上少帅。”
寇仲道:“江都方面有没有动静?”
洛其飞摇头道:“还在结集兵力,战船增至近百艘,却仍是按兵不动。”
寇仲清醒了点,说道:“你的情报工夫做得很好,李子通终于中计了!”
洛其飞道:“锺离来攻的水师,以每船平均载三百人计,兵力在三万人间,船上该备有攻城的器械,若突然来袭,确可攻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梁都的少帅军总兵力是五千人,敌人实力是他们的六倍,且是有备而来,梁都的城防远逊洛阳,也不及虎牢。如若兵力足够,尚可把部分兵员部署在运河两岸四座堡垒内,使敌人无法集中兵力攻打梁都,现在却必须全军留守城内。
寇仲苦思道:“左孝友的船为何先往西行?然后折东回来再北上运河?”
洛其飞道:“照我猜是要装载攻城的器械,在锺离东的淮水旁可能有个伐木场,匠人就在该处建造攻城的云梯、撞门车一类的东西。”
寇仲点头道:“有道理!这么说我们仍有两天的时间部署,若我们只想打赢一场胜仗,那是举手之劳;但要趁机夺取锺离,则须严密部署,立即请文原、宏进和志叔来,我们要立即决定所有行动。”
徐子陵奔上丘坡,遥见装着假人的敌舰在左方满布运河,扬帆逆流北上。他连人带马泅过运河,刚上岸,敌舰浩浩****的驶至。他因不晓得寇仲方面的情况,故到现在仍掌握不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晓得李子通既有此诈术,当然有信心令寇仲中计。明月高挂天上,尚有两天就是中秋佳节,他却没有赏月的心情,还要与敌人的船队竞赛,务要在敌船抵达前,先一步赶赴梁都。
寇仲领着五百飞云骑,在天明时分抵达杨公卿藏在运河西岸一处密林内的营地。他发出命令,无名从他肩上一飞冲天,盘旋侦察,然后与来迎的杨公卿和麻常入帐商议。
杨公卿和麻常听后大喜,前者道:“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全体出动,在运河险要处设伏,重创左孝友北来的水师,再乘势攻打锺离;另一选择是兵分两路,一路进行伏击,另一路避过敌人水师,从陆路攻打锺离,由于敌人没有防备,故兵力虽在我们之上,我们仍有很大成功的机会。”
麻常道:“李子通是东海郡人,自少熟悉舟船,他的水师更长年与沈法兴名闻天下的江南水师交锋,故无论河战海战,均是经验丰富,我们如在运河两岸伏击他们,恐怕作用不大。”
寇仲同意道:“他们这么倾巢而来,显是欺我们梁都兵微将寡,不怕我们伏击,事实上若正面交锋,因敌众我寡,我们是有败无胜。唯一取胜之道,就是杨公的第二个选择,趁锺离兵力骤减兼失去水师支援的情况下,从陆路以轻骑突袭锺离。锺离既入我之手,将断去左孝友的后路,锺离来攻的水师难逃全军覆没的命运。”
杨公卿断然道:“就这么决定。”
麻常在寇仲点头下,出帐传令去了。
杨公卿细察寇仲神色,讶道:“李子通既然中计,我们成功有望,为何少帅仍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寇仲叹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妥当。或者是由于敌人水师倾巢而来显示出的决心;或是猜不透李子通的江都水师为何仍按兵不动,又或是我刚才做的噩梦影响,此刻心里总有些儿不舒服。”
杨公卿笑道:“这是人之常情,每逢在重要战役前,我也有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而我们只能信任自己的判断,临事犹豫,是兵家大忌。”
寇仲点头道:“杨公教训得好,事到临头,三心两意只会误事。”接着双目射出坚定神色,缓缓道:“当左孝友的三万大军在此苦攻不下梁都之时,就是我们攻下锺离的一刻。而锺离的陷落,正代表我们少帅军的崛起。”
寇仲和他的飞云骑、杨公卿的部队在饱餐一顿后拔营离开,依早拟定的路线沿运河西岸穿林越野,日夜兼程的往锺离行军。经一日一夜的急赶,军队抵达淮河北岸一处丘原,离锺离只有半天马程,人马早疲不能兴,遂暂作休息,吃干粮填肚子。寇仲放出无名,侦察远近的情况。营地藏在树林内,寇仲和杨公卿走上附近一座山丘,凭高遥望淮河方向。天上下着毛毛细雨,视野不清,草原远处没在茫茫雨粉里。
寇仲道:“这叫天助我也,希望这场雨继续落下去,我们养足精神后,于黄昏时分出发,半夜渡河,在天明前突击锺离南城,由我和飞云骑打头阵,只要能抢得南门,杨公可挥军入城,先攻夺总管府,使敌方失去指挥中心,瓦解敌人的抵抗力。”
杨公卿欣然道:“这次作战的策略只有八个字,是‘攻其不备,速战速决’。当敌人以为我们正在梁都的城墙后骇得发抖时,我们却在这里准备攻城。”
两人相视而笑。
徐子陵在入黑后终于赶过敌船,却非因为他的万里斑在陆地左弯右曲,上山下坡亦要比水路的船快,而是敌人在离梁都尚有两个时辰水程处突然全队掉头走。徐子陵更是心中不安,一边催马狂奔,一边思索。敌人显是谋定后动,计划周详,故进退有序,掌握主动。寇仲可非蠢人,为何竟任得敌人来去自如,似没有半点防范的样子,究竟他在什么地方犯错?
前方蹄声急响,一队人马奔来,双方逐渐接近,徐子陵先叫道:“其飞!”
来者正是洛其飞和十多名手下,见到是徐子陵,大喜迎至。
徐子陵劈头问道:“少帅在哪里?”
洛其飞答道:“少帅和杨公的军队,趁敌人水师来袭的时机,往攻锺离去了!”
徐子陵见他仍往运河南端张望,叹道:“不用看,敌船已掉头返回锺离,船上装的是假人,这是个陷阱。”
洛其飞等无不色变,个个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死人。
洛其飞颤声道:“怎么办才好?我们最快要在明早才可联络上少帅。”
徐子陵反冷静下来,向围着他的少帅军露出笑容,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没有人能伏击或偷袭你们的少帅,别忘记无名在天上的锐目。”
洛其飞稍放下心来,旋即皱起眉头道:“最怕是少帅不明情况下发动攻城,而敌人任由他率军攻进城内,再集中全力围而歼之。”
徐子陵肯定地说道:“攻城前少帅必会放出无名,侦察城内的情况,不会轻易中计。现在我担心的是这批折返锺离的船队,会抢在少帅前头进攻梁都,断少帅后路,另外则分兵追杀少帅的远征军,令他前后受敌。”
顺流而下,只需一晚水程,船队可返回锺离,接载兵员。由于水路比陆路快捷方便,敌人当可赶在寇仲的远征军前面,先一步把梁都围困,截断寇仲的退路。在前无进路,后有追兵的劣势下,师劳力竭的远征军势必全军覆没。
洛其飞六神无主的叹道:“怎会变成这样子的?敌人似乎对我们的计划了如指掌,难道我们少帅军中藏有内奸,这是不可能的。”
徐子陵双目闪耀着智慧的神采,平静地说道:“是否有内奸,迟些去想,梁都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洛其飞道:“足有五千人,且有二十八艘飞轮战船。”
徐子陵从容笑道:“那该足够啦!我们就对潜来的敌人水师迎头痛击,教他们知道少帅军可不是好欺负的。”
洛其飞等听得大感雀跃,轰然欢呼。
茫茫夜雨下,天地一片苍茫,兼之秋夜深寒,分外有肃杀之意。淮水在前方淌流,秋风阵阵吹至。寇仲和杨公卿牵马在密林边缘观察渡河之处,这段河道特别浅窄,岸旁均是密林区,既是渡河的最佳位置,也是敌人伏击他们的好地方。下游十里许处隐见锺离城微弱的灯火光,在雨粉中凝起一团光蒙。淮水不见任何舟船行走。寇仲右手轻抚立在右肩的无名,眉头深锁地瞧着对岸。
杨公卿讶道:“若少帅怀疑对岸有伏兵,何不派出无名往对岸探察?”
寇仲沉声道:“对岸纵或有探子,却肯定没有大批伏兵,现在我们是在风的下头,林内若藏有敌人,风会把他们的呼吸声和气息送入我的耳鼻内,这是突厥人借风探敌的秘术。”
杨公卿不解道:“既是如此,我们为何还不架桥渡河,做桥的树木已砍伐妥当,只要少帅一声令下,可在一个时辰内架起浮桥。”
寇仲问道:“我正因对岸没有敌踪,才心生怀疑,左孝友并非战场上的雏儿,怎会疏忽这渡河的好地方?等于任由我们**,偷袭锺离。若我猜得不错,对岸肯定有堡垒碉楼一类军事布置,只是最近方拆掉,好方便我们渡河攻打锺离,那时他们假若毁掉浮桥,我们将永无机会返回淮水北岸。”
杨公卿剧震道:“少帅是说锺离的守军正布下陷阱,诱我们去上当?”
寇仲点头道:“虽不中亦不远矣!锺离城不但有左孝友,还有李子通,锺离水师的倾巢而来可能是骗人的幌子。”
杨公卿难以置信地说道:“李子通有这么高明吗?不如由我派人到对岸探查,看看是否有碉楼或堡垒的遗痕如何?”
寇仲摇头道:“敌人必做好掩饰的工夫,例如铺上野草,派人去查察费时失事,我深信自己没有猜错,我们现在须立即退返梁都,迟恐不及。”
杨公卿苦恼道:“敌人怎晓得我们会来偷袭呢?除非少帅军中潜有敌人内鬼。”
<!--PAGE10-->寇仲叹道:“不是内鬼而是外鬼,我真希望自己猜错,此事可立即揭穿。我们是师劳力竭,敌人则养精蓄锐,所以纵使我们知机撤走,敌人必全力来追,那将可证明我没有猜错。”
杨公卿愕然道:“外鬼?”
寇仲神色一黯,颓然道:“还记得来前我向你说过心中感到不妥当吗?问题出在我的好友桂锡良和幸容身上,他们甫离梁都,锺离的水师立即倾巢而来,时间巧合得教人怀疑。兼且李子通在江都的大军全无动静,显是晓得我没有到东海去。唉!我很悔恨没听行之的劝告,在利害关头前,父亲可出卖儿子,何况只是儿时的朋友。”
杨公卿沉声道:“好!我们立即走。”
寇仲摇头道:“我们疲乏的马儿若立即赶路,不到百里至少会倒下一半,幸好来追的是李子通而非李世民。哼!!我就教李子通看看我寇仲的手段,先派出二百人筑桥,并叫他们放慢手脚。”
杨公卿一呆道:“筑桥?”
寇仲道:“这是唯一缓敌之计,若能争取两个时辰,我可教李子通惨败一场,而我们则可全体活着回梁都去。”
明月洒照下,徐子陵与虚行之、洛其飞、焦宏进、卜天志、陈老谋和白文原来到运河下游离梁都逾三十里的水峡上,两边崖壁高起,运河收窄,水势湍急。
七人甩蹬下马,移至崖沿俯瞰形势,虚行之道:“若要伏击敌人水师,这是最佳地点,只需在两岸布置投石机,整段河道将处于檑石羽箭的威胁下,美中不足处是水峡长不过百丈,敌人舰队转瞬即过,兼之投石机再装石块需时,故只能对最先入峡的十多艘船做成较严重的损伤。”
徐子陵摇头道:“应只是对五至六艘船伤害较重,我见过他们行舟的状况,船与船间保持二十至三十丈的距离,若前方出事,后面的船有充足时间泊岸登陆反击我们。”
焦宏进道:“那我们可于入峡前的下游两岸埋伏箭手,待敌舰泊岸反攻时以火箭招呼他们,不过由于敌人兵力在我们数倍以上,我们须冒很大的风险。”
徐子陵沉吟道:“宏进的提议不失为可行之计,风险大小要看如何配合。”转向卜天志道:“若先以投石机打乱敌人舰队阵脚,再以灵活的飞轮船顺流而下,凭船上装置的弩箭机对敌舰逐一猛攻,是否可行?”
陈老谋怪笑道:“好计!由鲁大师设计,经我陈老谋改良的弩箭机,每次可连续发射十二支特制强弩,力能透穿船体,倘若把箭身扎以油布,发射前点燃,便成火箭,对敌人威胁更大。尤其飞轮船头尾均装嵌钢板,不怕碰撞,加上敌人从没想过世上有这么高机动性的快速船只,必被杀个措手不及。”
卜天志道:“若在晚上,飞轮船可发挥更大的威力。”
<!--PAGE11-->徐子陵道:“敌舰回航,可在明天正午前返抵锺离,给他们两个时辰装载辎重兵员,应可在黄昏时启程北来,那么到达这段水峡的时间该在后天深夜时分,我们应有足够时间布置准备。”
卜天志叹道:“幸好子陵及时赶来,识破敌人阴谋,否则……唉!”
徐子陵见人人脸色阴沉,愁眉不展,晓得他们仍难解对寇仲的担心,笑道:“寇仲若是这么容易被计算的人,早命丧多时,放心吧!我敢保证他会和杨公卿及众兄弟无恙归来。时间无多,我们立即回梁都准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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