飓风吹散了流云,在树林间奏起嘹亮的清歌。青苔满布的一方空地,像是只乖顺的幼鸟,蜷缩在林木环抱的巨巢中。
老头子看着不远处俊美如画的冢狐,像是看到了他在百年中做错的事,和那些一去不复返的人。
朗朗清风中,慈悲如观音的男人,正着青色官服,站在林海松涛中,对他颔首微笑。男人仍如平时惯见的模样,宠辱不惊,平淡如水,却偏偏又如静水般深不可测。
“人们总以为自己是想象中的样子,但事关心之所系,他们往往又会做出截然相反的选择,而这时的他们,才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似乎就是在杜乾运被杀掉的那个雷雨夜,玉面青衫的男人,衣袍沾血地回到了军舍。他手握长刀,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闷酒。
直至雷声渐歇,直至酒色胜火,烧红了他白润的脸,他才放下长刀,说出了那些话。
“赵公的心之所系,又是什么呢?”在雷霆震天,暴雨如倾的晚上,他曾这样揶揄地问。
“等我死了之后,你就会知道。”彼时赵欲为秀眉上挑,桀骜地回答。
此时想来,在那个雨幕如织的夜晚,他就已经有了舍生取义的觉悟。
“心之所系啊……”牙蛇的突击刹那间来到眼前,老头子轻灵地退后两步,闪开了他尖利凶残的利爪。
寒光织成一片细密的网,纷乱了赵欲为的影子。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仿佛回到了一百年前的雨夜。
冢狐依旧在红袖招里请他喝酒,只是这晚红袖招里管弦呜咽,歌妓们都披发裹素,似乎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今晚我买下了这里,而唯一的客人,就是你。”冢狐也身着重锦白袍,朝他行了个躬身礼。
那时这个漂亮桀骜的少年眉心还没有那颗红得诡异的朱砂痣,他苍白温润的脸,在倾覆如海的夜色中,像是一块凝结的冰。
“你是有事要求我吧。”老头子全然不受他的礼,蛇一般油滑地溜到角落。月光在两人间回**,冢狐站在空****的房间中,低下了高傲的头。
“是的,我是要求你办一件我无法办到的事。”他始终没有抬起头,仍然保持着鞠躬的姿势,长发如水而泻,挡住了他素白的脸。
“你的本事比我大得很,我甚至连个驱使的妖魔都没有,怎能堪负重任?”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如往日般寂寥平静地斟酒自酌。
“那件事只有你能办得到。”冢狐言之凿凿的声音在清净的阁楼中回**,歌姬们在唱“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歌,于是他的声音也隐含呜咽。
“是什么?”
“杀了琉璃!”冢狐抬起了头,双眸灼灼,如静夜中燃烧的月光。
他的手一歪,梅酒倾覆在了烤漆的木桌上。楼下满座衣冠胜雪,压抑悲恸的音符在暗夜里回**,他终于明白,他今天所赴的并非是一个宴会,而是一场葬礼。
这慷慨悲歌,是为那些被杀的,以及仍在生存的驱魔师们所奏的哀乐,还是唱给琉璃的送葬曲,只在他一念之间。
“如今琉璃体内的妖魔未成气候,现在斩杀她还来得及。如果放任她食人作恶,早晚我们也会变成她的食物。”冢狐再次一揖到底,“琉璃肉身死后,妖魔失去血肉供养,定然也会随之死去。”
他仍沉默地喝酒,酒入愁肠,像是一把把烧红的刀,剜着他的五脏六腑。冢狐说的句句都对,但在他听来,却句句都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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