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疯子抬眸瞥她一眼,双眉紧蹙似欲发作,却终究缓缓松下,只低声道:“《月儿高》。”
向疯子右手轻拂琴弦,试了几个清音,弦鸣如玉击冰涧,清越中隐透灵韵。随后指尖正式拨动,一曲幽邃古调如流水般漾开,顷刻间笼罩了整株梨树之下。
莫沉虽法力尽封、神念困锁,双目亦不得视,却将周遭动静尽收耳中。
曲声初起,婉转清越,如月出东海,银辉洒浪;指法流转间,更似有灵息暗涌,虽极微薄,却直透人心。围观众人初时还面带嘲色,不过几句之后,竟皆怔立无声,如被摄去灵魂。
曲调渐转空明快,恍若引听者神游太虚,得见蟾宫玉阙、素娥翩舞。一时间,竟无人再记得眼前是个“疯子”,反倒如临幻境,神驰天外。
此时的向疯子也与先前判若两人:他容光湛然,嘴角含笑,脊背挺直如松,哪有半分颓废之气?虽仍坐于石板,却如居高临台抚琴,气度隐然;众村民反觉自己似屈膝台下,仰首聆音。
不多时,一曲终了。众人如梦初醒,怔忡相顾,仿佛真随那琴声神游了一遭天宫月殿。
“捡罢!赏你的!”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几名村民嬉笑着掷出几枚铜钱。
叮当之声接连响起,铜钱落了一地。他们依旧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孩童们更是笑着唱起那首打油诗:
半生未聚一斗财,
岁岁春回杜鹃哀。
若问所歌为哪个?
落花谷里是诗白。
人群笑闹着一哄而散,只留满地零钱与纷落的梨花。
向诗白默然起身,俯首将铜钱一一拾起,以布包好郑重收妥,复将石板搬回树底。他转头望向仍躺卧的莫沉,犹豫片刻,终将琵琶收拢系于胸前,而后俯身背起莫沉,步履蹒跚地向村中行去。
道上行人见状,纷纷指笑:“疯子竟捡个乞儿回去,真是疯得可以!”
向诗白默不作声,只稳步前行,任人讥嘲。不多时,来到一间简陋木屋前,推门缓步而入。
莫沉只觉被安置于一张板床之上,继而一床薄褥便盖了上来,带着日光与尘气混杂的味道。这种味道只在藏仙谷的家里,父亲收回晾晒的衣物才能稳到。
“白儿,白儿?”内室传来一老妪虚弱的唤声。
“娘,我在。孩儿今日挣了些铜板。”
“才去不过片刻……难道是娘清早给的馒头不够吃啊?”
“不是……”向诗白语塞,正不知如何解释。
老妪却忽似察觉什么,语气骤转严厉:“白儿?你带了什么回来?是人吗?快扔出去!我们家岂容外人落脚!”
“娘,您听我解释……”向诗白话音未落——
突然,玄关处传来一阵急促粗暴的踢门声,木门震颤欲裂,一道粗野男声轰然传入:
“向疯子!滚出来!听说你今天讨了不少铜钱啊?该交点儿给我们哥几个了吧!”
刹那间,屋中二人俱都无声,唯有门外踢门之声一声响过一声,杀意汹汹,如风雨骤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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