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时,老妪却忽然开口,语气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等等。案上有温水,若是渴了,便喝一口再走吧。”
莫沉微觉诧异,仍恭敬回绝:“小生在此谢过婆婆好意,眼下并不渴。”说罢,他朝那佝偻于炕上的老妪行了一礼,转身推开木门离去。
屋外已不见向诗白的身影,先前那群喧哗讨债之人也已散去,只剩零星几个村民远远张望,指指点点。
莫沉无暇细究,急步走向村中较为宽敞的街道,欲寻人问路。
莫沉朝一位坐于院中憩息的老者揖礼道:“叨扰老丈,请问若要寻此地的于老爷,该往何处走?”
那老者抬眼将莫沉上下打量一番,见他衣衫沾尘、气息未定,不由嗤笑道:“于老爷?我劝你还是莫要再找他借钱了。你若再去借,怕就只能拿命抵债喽!”言罢自顾自笑了起来,仿佛说了什么极有趣的事。
莫沉连忙解释:“老丈误会了,在下并非借钱,而是要去寻一位朋友。”
“寻人?”老者抚须摇头,“那你可走错地方了。要找人,得去山下街上。但我劝你别去找他,这落花谷里最大的赌坊便是那姓于的所开!也不知他害得多少人家破人散、骨肉分离……”说罢低首叹息,不再多言。
莫沉依言而行,约莫一炷香后,才赶至山下街道。他举目四望,但见这落花谷果然名副其实:整个村落嵌于一条幽深山谷之中,两侧山壁上繁花如云,不时有花瓣随风飘落,纷纷扬扬,恍若世外仙境。然而便在此时,他忽见前方人群聚集,呼喊之声不绝于耳,循声望去,人群正好围在一间装潢奢华的赌坊门前。
赌坊中走出两名杂役,抬出一张木桌置于门前,又摆上一把明晃晃的厚背菜刀。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只见十余名壮汉簇拥着一位身穿锦缎、体态臃肿的中年男子走出赌坊——正是那位于老爷。
于老爷站定台阶,朗声朝众人道:“诸位乡亲也都知道,这向诗白欠我的银两,早已堆积如山、足以铸床!而这疯子拖欠至今,实属无耻之极。今日,我于某便要在各位面前,收一回利息!”
于老爷话音方落,围观者越聚越多,小贩、孩童、行人皆围拢过来,个个面露兴奋,仿佛即将观看一场好戏。
于老爷朝赌坊内一声吆喝,两名满脸横肉的大汉便押着一名瘦削男子走出——正是向诗白。二人将他强按在木桌前,向于老爷行礼复命。
“说吧,向诗白,今日要剁哪根指头?”于老爷俯身笑问,语带戏谑。
向诗白垂首不语,只默默以左手捋起右袖,将右手握拳按于桌面,而后缓缓伸出小指。
直到此时,莫沉才骇然发觉:向诗白的双手竟仅剩七指!左手唯余食指与中指,右手亦残缺不全,指根处疤痕狰狞。
“他仅凭七指……是如何弹奏出那般精妙曲调的?”莫沉心中震撼,难以相信。
于老爷却毫无怜悯之意,扬声道:“好!斩!”
身后一名侍从闻令,一手以木板死死压住向诗白的右掌,另一手挥起菜刀猛力斩下——
向诗白猛地咬住衣领,额角青筋暴起,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却硬生生未发出一声哀嚎。
“给我包起来!”于老爷指着桌上断指,冷冷吩咐。
“是!”
一时间,围观众人竟皆面露喜色,犹如逢年过节,嘴角高扬,议论纷纷。更有些孩童并不惧怕这血腥场面,反而拍手嬉笑,用稚嫩嗓音齐声诵起那首打油诗:
半生未聚一斗财,
岁岁春回杜鹃哀。
若问所歌为哪个?
落花谷里是诗白。
诵声方落,人群顷刻哄散,各自离去,仿佛方才什么也未发生。唯留莫沉一人独立原地,心绪如潮,难以平静。
“这落花谷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武正信派人封我法力、弃我于此,那老妪言辞矛盾、似藏隐情,向诗白七指弹琵琶、当众被斩指却无人怜悯……”
无数疑问交织在莫沉心头,他隐隐觉得,这漫天花雨之下,恐埋藏着难以想象的暗流与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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