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自家的铁匠房更乱,满是油污和铁锈味。
李铁匠踉跄着扑向墙角,几乎是带着一种奇特的虔诚,从一堆黑黢黢的破铜烂铁后面拖出一个朽木柜子,从里面取出同样蒙尘的狭长木盒。
他用自己那件油亮的破袄袖子,一遍又一遍,像擦拭初生婴儿般,拂去盒上经年的积垢。
每一次擦拭,脸上的皱纹就深一分,带着沉甸甸的遗憾和不甘的决绝。
“我家太爷本想用它,换给一位靠得住的将军,求个军匠名分,好护佑儿孙……可惜啊……局势越发混乱,后面帅臣又没几个中用的……”
“拿好!”老汉深吸一口气,像托付自己的魂灵,将那布满灰尘的盒子死死按在秦猛怀里。
秦猛接过那长木盒,只觉双臂一沉。那分量,不只是铁块,更像接住了几代人的不甘和性命。
他眼神凝重,郑重地点头,无需多言。
盒盖打开,剥落的锦缎衬布上,躺着一把形制粗犷、刀柄黝黑古朴,带有厚重刀鞘的腰刀。
“噌——”一声悠长的轻鸣。
昏暗的光线下,刀刃乍现,雪亮却不显刺目寒光,反透着一股古井深潭似的凝练寒气。
刀身沉实压手,刀脊厚而坚韧,刃口线条带着一种无言的凶悍。
秦猛伸出手指——并非用指甲去试,而是用指腹极其小心地感受那刃口的纹理。触感锐利、致密得惊人!
这绝非寻常凡铁!
在这样粗劣的环境下,要熔炼足够的精钢,再千锤百炼,方铸出这样一柄足以传世的凶器。
耗费的心力简直匪夷所思!
每一道锻打,都掺杂着铁匠的血汗和屈死的魂!
“好刀!!!”秦猛的声音低沉而滚烫,眼中瞬间燃起灼人的战意,“李叔,我秦猛承这刀的情,也承这托付的分量,但我却不能白拿。”
话音未落,“咚!”几锭雪花白银(约百两)砸在沾满铁灰的砧板上。
就在李铁匠被银锭惊得有点发懵时,秦猛仿佛随口提道:“李叔,这是缴获分润。另外,先祖还魂托梦时,像是提了几句打铁的门道。”
他顿了顿,皱眉说道:“说是熔矿前若能淘洗选矿石,分出好坏,熔出的铁水杂质就能少些……
再有就是燃料,煤料也可以分拣,洗去土石杂质。这鼓风,试试双拉风箱,烧到极致时再加一道沉淀,用碎炭铺底,吸附铁汁杂质……”
秦猛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零零星星地说着如何选矿分拣、强化鼓风、吸附杂质之法道来。
李铁匠初时不以为意,可听着听着,那张满是褶子的黑脸渐渐呆住,眼神直勾勾的像被雷劈了。眼睛越瞪越大,目光炽热得像要燃起来。
秦猛组织言语,说着自己知道的相关锻造法门。说完,如何吸附铁水杂质后,便觉得要词穷。
李铁匠却如魔怔了,猛地抓住他胳膊,一个劲儿追问细节,唾沫星子差点喷了秦猛一脸。
“李叔!李叔!我……我就记得这点皮毛!真不懂内里关窍啊!这个还得需要你实际尝试。”
秦猛搜肠刮肚,终于狼狈地挣开那双铁钳般的手:“我还有事儿,有空去作坊谈,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他人已如脱兔般“逃”出了铁匠房。留下一个近乎癫狂、对着铁匠炉子和银子发呆的老铁匠,喃喃自语后,眼神越来越亮……
秦猛狼狈地冲出李家小院,心有余悸地叹气。自己知道的是理论,这种法子需要专人摸索。
他恰好瞥见诸葛风脚步匆匆,正迎着夕阳余晖,往他家院子的方向急赶。
“大人!”诸葛风看见秦猛,眼中焦虑顿消,化为明亮的光彩,脚下更紧了几步,小跑着奔至近前。
“大人,您交代的事办妥了。”
“此次破庙并军堡,所获战利品,均已清点造册完毕!”
“这么快?”秦猛略感吃惊,本以为明天才搞定。不过见到诸葛风额头汗珠,便恍然大悟。
——这位固执的书生忙碌到现在!
“诸葛先生辛苦了!”秦猛立刻正色道,侧身引手。
“外边冷,说话不便,来家里坐坐,喝杯茶细说。”
两人转身进了小院,亲兵回营房休息,秦猛请诸葛风坐了,去伙房拎水壶,给对方冲泡茶水,
“使不得,岂能劳烦知寨……”诸葛风受宠若惊。
“坐坐,客随主便!”秦猛把他摁回坐椅上,冲泡好两杯茶,入座后,与诸葛风聊起了家常。
秦猛多是问诸葛风是否习惯此地生活,事务繁重否?又关切询问他妹子的身体是否好转。
这般关怀让虽饱读诗书却流落北地的诸葛风心头暖意涌动,更深深感念着秦猛的知遇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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