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琼琚就这样仰着头,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如同浸在清泉中的墨玉,清澈而脆弱,清晰地倒映着赫连璟的身影,仿佛他是她此刻世界中唯一的焦点。他眼中那片惯常深邃莫测、隐藏着无尽风暴的海,此刻波澜剧烈涌动,里面盛着的不再是往日的算计、冰冷与疏离,而是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毫无保留的、近乎赤诚的真挚,甚至带着一丝她从未在他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脸上见过的、近乎脆弱的恳切与害怕被拒绝的不安。这目光太具有穿透力,太过于熟悉,与那漫长四年梦境中无数次在她彷徨无助时给予她坚定力量和无声慰藉的眼神别无二致,瞬间击溃了她理智筑起的堤坝。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连时间都为此停滞。只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短暂相触,还有她尚未完全平复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膜旁咚咚作响,提醒着她刚才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生死惊魂。恐惧的黑色潮水虽然暂时退去,但留下的是一片茫然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布满残骸的沙滩。她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有力,肤色带着一丝不见天日的苍白,曾经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无数次坚定地牵着她走过荆棘险境,也曾在冷酷的现实里执掌生杀予夺,翻覆朝堂。此刻,它就这样悬停在两人之间,咫尺之遥,是一个无声而沉重的邀请,一个跨越了梦境与现实的桥梁,也是一个需要她用巨大勇气去回应的、无声的誓言。
理智仍在内心深处某个冰冷的角落里发出微弱的、持续不断的警告,尖锐地提醒着她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他是九千岁赫连璟,是皇帝最信任也最忌惮的权宦,是手握东厂和暗卫营、能让整个朝野为之战栗的存在。他掌握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权力,也知晓那些足以让整个宋国公府顷刻间灰飞烟灭、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秘密。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可是,心底那股被他的话语、他的眼神、他指尖的温度所彻底唤醒的、源自整整四年梦境积累的依赖、信任与早已悄然滋生的悸动,如同被一场酣畅春雨唤醒的沉睡藤蔓,顽强地、疯狂地缠绕上来,与那名为恐惧的巨兽激烈地争夺着她内心的主导权。梦中的他是真实的,眼前的他,难道就一定是全然虚假的吗?
她迟疑着,内心经历着天人交战。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与她相似的微凉温度,又仿佛被烫到般缓缓松开。最终,那一点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对梦中那个与她灵魂共鸣、生死与共的“他”的近乎本能的信任,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烛火,虽然摇曳,却顽强地压倒了现实的重重顾虑与对未知的恐惧。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初生幼兽般的颤抖,抬起了自己冰凉而柔软的手,轻轻地、试探性地,如同蝴蝶栖息于花瓣,回握住了他微凉的指尖。
她的触碰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力道,如同蜻蜓点水,带着满满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仿佛稍一用力,眼前这看似虚幻却无比珍贵的安宁与靠近便会如同镜花水月般彻底破碎消失。她仰望着他,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残存的哽咽后的沙哑,和一种亟待最终确认的茫然,重复了那个问题,这一次,却带上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重量与期盼:
“赫连璟……你……真的这么想吗?”
这一次,不再是充满绝望恐惧的质询与乞怜,而是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期盼的确认,是一个迷路之人望向唯一可能指引方向的星辰时的询问。她握着他的手,虽然力道依旧轻柔,却是一个清晰的信号,一个她愿意鼓起毕生勇气、试着去相信那个梦中的他、愿意向他、向这份离奇的情缘靠近一小步的危险信号。
赫连璟清晰地感受到了指尖传来的那一点微凉和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也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中那细微却至关重要的转变——从纯粹的恐惧到夹杂着一丝依赖的确认。他心头那阵因她不信任而产生的闷痛瞬间被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一种混合着酸涩的怜惜所取代。他没有立刻用力握紧,生怕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急切都会惊扰了这只终于愿意试探着收起翅膀、停留在他掌心的脆弱蝴蝶。他只是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安抚意味地摩挲了一下她冰凉光滑的手背,试图将自己的一丝暖意传递过去。
“是。”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迟疑与犹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两个最简单也最沉重的字眼,深深地、永久地烙进她的灵魂深处,“我就是这么想的。从未变过。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亦是如此。”他加重了“以后”二字,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他看着她眼中依旧残留的些许迷茫和挥之不去的不确定,心中涌起无限的爱怜与疼惜。他知道,仅凭这些言语,或许还不足以完全消弭她心中那因现实身份和致命秘密而积攒了太久的、根深蒂固的恐惧与隔阂。他需要让她更清晰、更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心意,感受到那份超越了梦境、存在于现实之中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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