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发表于1956年10月的《冒险》(Adventure),标题为《鲁莽的人》
收录于《白鹿酒馆故事集》
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同时,让-米歇尔·库斯托正前往新西兰寻找巨型乌贼。我不确定是否应该祝他好运,原因参见《闪亮的魅影》。
尽管人们普遍认为哈利·珀维斯在白鹿酒馆的客人当中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承包了酒馆里非同寻常的故事(我们怀疑有些故事是经过略微夸大的),然而他的地位并非从未被撼动过。甚至有些时候,他在酒馆中会暂时性地完全黯然失色。专家受挫的场面总能让人开心一笑,所以我必须坦白,一回想起欣克伯格教授在哈利的地盘上让哈利下不来台,我就会萌生出一阵愉悦。
一年当中,有很多美国游客会来到白鹿酒馆。和常客一样,他们往往也是科学家或文字工作者,德鲁在吧台后面放着一本访客名录,上面有一些响当当的名字。有时候新顾客是自己摸来的,只要找到机会就羞怯地介绍自己。(有一次,一位害羞的诺贝尔奖得主来到店里,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来,他在角落里坐了一个小时才鼓起勇气介绍自己。)还有些顾客是拿着介绍信来的,还有不少是在常客的陪同下走进店里,然后被丢进这群豺狼当中。
一天晚上,欣克伯格教授驾驶着从格罗夫纳广场的车队上借来的宽敞的凯迪拉克,甩着车尾一路漂移地来到酒馆。天知道他是怎么把车开到通往白鹿酒馆的小巷子里的,不过十分神奇的是,保险杠所有地方都完好无损。他又高又瘦,脸长得有点亨利·福特和威尔伯·莱特的味道,这样长相的人往往像晒得黝黑的拓荒者一样语速缓慢、沉默寡言。不过对欣克伯格教授来说,并不是这样。他说起话来能像78转唱机上的黑胶唱片一样。才过了十秒钟,我们就知道他是北弗吉尼亚州某个大学的动物学家,现在正在休假,他与美国海军研究办公室合作开展了一项关于浮游生物的研究,他很喜欢伦敦,甚至喜欢英式啤酒,他通过科学杂志上的一篇短报道得知了白鹿酒馆,但并不相信里面说的都是真的,他觉得史蒂文森水平还可以,但如果民主党人想获得胜利,他们必须把丘吉尔拉过来才行,他想知道我们的电话亭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能不能把被抢走的硬币拿回来,以及酒馆里有很多空玻璃杯,伙计们把它们都给满上如何?
总体来说教授这一招出奇制胜,酒馆里的人都很吃这一套,不过当他暂时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我自己想着:“哈利得小心了,这家伙可比他能说多了。”我瞟了一眼几英尺外的珀维斯,我发现他的嘴唇噘起来,透露出些许看不惯的意思。我懒懒地观望起来,等待结果。
那天晚上酒馆里人挺多,过了好长时间,欣克伯格教授才被介绍给所有人。哈利通常很喜欢和名人见面,这次似乎有意保持着距离。不过最后阿瑟·文森特还是过来找他了,阿瑟像是酒馆的非正式秘书长,会确保每个人都在访客名录上签上名字。
“我敢肯定,你和哈利有很多话聊。”阿瑟的话透着一股没有歪心眼儿的激动之情,“你们两个人都是科学家对吧?哈利经历过一些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快给教授讲讲那次你在自己的信箱里发现了铀235的事儿……”
“我觉得,”哈利很草率地说,“啊——欣克伯格教授并不想听我这段小小的冒险故事。我觉得他肯定有很多好故事要告诉我们。”
当时我对他的回答非常困惑。这句话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性格。通常情况下,面对这样的开场白,珀维斯总会起身离开。可能他正在估量对手,等着教授犯错误,然后猛地一下收网。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可小瞧这个人了。他永远都等不到这样的机会,因为欣克伯格教授刚刚只是快速起步,很快就要全速前进了。
“刚好你提到这个,”他说,“我也遇到过一起非常令人惊讶的事情。那属于不能写成正经科学论文的事情,不过看起来现在是个把这件事讲出来的好机会。我经常得把事情烂在肚子里,因为那该死的保密规定,不过目前还没有人开始将格林内尔博士的实验列为机密,所以趁现在还能讲,我来说说这件事。”
有很多科学家都企图从电回路的角度解释神经系统的行为,格林内尔就是其中之一。他一开始沿着格雷·沃尔特、香农等人的工作思路,建立了能够重现生物身上的简单动作的模型。他在这个方向获得的最大成功是做了一只能够追逐老鼠的机械猫,这只猫从高处落下还能四脚着地。不过,由于他发现了一种他称为“神经诱导”的现象,很快就换到另一个研究方向上。简单来说,就是一种能够控制动物行为的方法。
很多年来,人们一直清楚脑子里发生的所有过程都会伴随微电流的产生,很长时间以来,人们也能够记录下这些复杂的波动,不过,人们无法精确解读这些波动。格林内尔并没有尝试做复杂的分析工作,他所做的简单得多,尽管他的研究成果仍然非常复杂。他把各种各样的动物和电波记录仪连接起来,于是渐渐积累了动物行为相关的电脉冲记录,数量多得像一座小型图书馆。向右移动可能会产生一种电压模式,而做环绕运动会产生另一种电压模式,完全静止则是又一种电压模式,等等。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很有趣了,但是格林内尔并没有满足于此。他能够通过“回放”记录下来的电脉冲,驱使自己的研究对象重复之前的动作,不管它们是否愿意。
几乎所有的神经学家都会承认,这种事情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很少有人相信实践中能够实现,因为神经系统复杂度非常高。事实上,格林内尔最早的实验也都是在非常低等的生物上完成的,这些生物的神经反应相对简单。
“我只亲眼看到了他的一个实验。”欣克伯格说,“一只大蛞蝓在一块水平的玻璃上爬,它身体上伸出的六条细导线与格林内尔操作的控制板相连。控制板上有两个转盘,仅此而已,只要进行合适的调整,他就能够让蛞蝓朝任何方向运动。对外行人来说,这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实验,但是我意识到它可能意义重大。我记得自己告诉格林内尔,我希望他这套设备永远不要用在人类身上。我一直在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我能够想象出老大哥会怎样使用这样的小玩意儿。
“后来,因为事务繁忙,有一整年的时间,我彻底把这事儿给忘了。一年以后,格林内尔已经大大改进了设备,并在更多复杂的生物上进行了实验,不过由于技术问题,他一直将实验对象的范围限制在无脊椎动物内。他也积累了大量用来回放给实验对象的‘指令’。可能会让你感到意外的是,蠕虫、蜗牛、昆虫、甲壳动物等形形色色的动物对同样的电指令都能够做出反应,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要不是因为杰克逊博士,格林内尔恐怕会在实验室里勤勤恳恳地工作一辈子,慢慢地将实验对象扩展到动物界中更高等的物种身上。杰克逊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你们肯定看过他的电影作品。不少圈子都会将他视为沽名钓誉的人,而非真正的科学家,学术界对他有诸多质疑,因为他的兴趣过于广泛了。他会带领探险队深入戈壁沙漠,前往亚马孙河,甚至还去南极搜捕了一圈。每次这样的旅程结束,他都会出一本畅销书,留下几英里长的胶片。虽然报告里没有这么说,但是我相信他一定获得了一些有价值的科学成果,即便这些成果都有点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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