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没有月亮，所有人都已经歇下,将军府已经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莫辰淮就在卫府附近的一间民居里，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又带着几分纵容。
这时，一个黑影跪在了他脚边，是影一，被他留在卫府保护卫灵绾的人。
“如何了？”
“回王爷，三小姐的院子依旧被围得密不透风，属下怕打草惊蛇只能远远查探，不敢靠近。”
按照约定，莫辰淮今晚带着韩英前来见她。
不想还没出王府大门，影一给他送来了消息。
卫三小姐声称院子进了贼，卫将军直接给她挑了二十个护院，现将留霜院围得像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都是身上有伤,不得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卫将军感念他们为大梁的牺牲，所以特意雇他们为护院。
原本也是这几天就要到府里的，只是没想到家里竟然来了胆大包天的贼人，于是卫峰立刻让他们提前几天进了府。
其实有韩英在,莫辰淮不惊动任何人去见卫灵绾，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她已经摆明了态度，就是不愿意见你，自己这个时候强行闯入，总归不太好。
万一被卫峰发现,自己在未来岳父跟前的印象，也可能会变得更糟糕。
而且总和她在晚上见面，终归不太好，于她的名声也有碍。
念及至此，宁王殿下只能无奈地摇著头。
“回府吧。”
等她气消了，再去寻她也不迟。到时候，定要光明正大地见她。
算算日子，等礼部忙完鞑靼使臣的事，他们的婚期也能定下来。
等成了亲，更是日日可以相见，不急于这一时。
沉浸在喜悦中的莫辰淮，终归是忘了，卫灵绾可是说过不止一次，她要离开卫府，离开京都。
她的未来规划中，从来就没有他。
接下来几日，莫辰淮每晚都会带着韩英来一次卫府，每次结果也都一样。
只能远远地看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时间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慢慢流逝。
六月底的时候，鞑靼王子哈望带着他的妹妹诺尔娜并使臣团，一同到了大梁的京都。
他们进城那天，街道上围满了人。
大梁和鞑靼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早年总是输多赢少，就算赢了也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如今卫将军一来，就打得他们不得不签署投降书，百姓们本着看人笑话的原则，自然要出来瞅瞅。
当然了，身为“大家闺秀”的卫灵绾，不可能亲眼看到这些，她也是听卫森转述的。
他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回来就往三妹妹的院子跑。
“绾你是不知道，那个哈王的脸色有多臭，看得我就想笑。”
“二哥，这话你已经和我说了三遍了。”
“嗐，我这不是想和你分享吗！”
卫森随手拿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舒爽地道了声“痛快”。
卫灵绾瞧他这行为，只能无奈地摇头，随他去了。
“绾你这是什么表情？这就嫌弃你二哥了？”
“我哪敢啊，二哥你高大威猛，有你这么个哥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话卫森爱听，他一手拎着茶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才差不多。”
两个哥哥中，二哥卫森最好哄，不过也最容易生气就是了。
这是最近几日，卫灵绾摸到的规律。
又一杯茶水下肚，使用过度的嗓子，终于熨帖了不少。
见此，卫森又想说教了。
“绾，不是二哥说你，你怎么回了京都之后，就不爱出门了？整天窝在书房，你是要考女状元，还是不想和我一起玩了？”
话到后面，他的脸色带着几分认真，吓得清水立刻就跪下了。
“二少爷这就误会三小姐了，不是小姐不想出去，只是京都的大家闺秀都是这般，没有父母长辈允许，不得出门。”
“还有这回事？”
卫森和卫灵绾很类似，才记事的时候，就被卫将军带到了边关，只有每年的年关前后，才回来一趟。
是以他印象中的女子，除了家里的三位亲人，就是边关的那堆凶婆娘。
“不然你以为呢？”
少女反问，又递了杯茶水到他手里。
卫森顿时就有些不好意思，他还以为妹妹和自己疏远了呢。
“没关系，今晚宫里再开宫宴，到时候妹妹就能出门了。”
“宫宴？”
她眉头紧蹙，上次宫宴才开了多久，这就又开？
“对啊，这不是鞑靼使团进京吗？这次宫宴就是为他们开的。
听大哥说，这是齐王殿下和礼部那帮人提议的，说是要展现我大梁礼仪之邦的风范。
要我说，直接让他们在投降书上签字，然后滚蛋就好。”
说到这里，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对鞑靼的不满却没有压住。
“女眷也要去吗？”
“听大哥说，和上次宫宴一样，三品以上官员的女眷都要出席。”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这次我们家的女眷，应该只有三妹你和娘亲。父亲怕祖母撑不住，已经替她拒绝了。”
少女在心里叹了一声，实话实说，她也不想去。
虽然御膳房的点心很好吃，可那些娘娘夫人也的确很烦。
上一次宫宴发生的事，她可还历历在目呢！
尽管不愿意，没过多久，卫夫人还是带着一大箱的新衣服来了。
上回的错误这次没有再犯，她带来的衣衫，都是卫灵绾喜欢的款式和风格。
颜色方面，也非常对她的胃口。
母女俩少见的，相处的竟然这般融洽。
“绾你快将衣服换上，娘亲自给你梳妆。”
看到她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少女到底还是没忍心拒绝。
“那就有劳娘亲了。”
卫灵绾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是以小丫头的发型已经不能再扎，然而她本身的长相又是可爱挂的，有些发髻就不太不适合她。
根据这一特点，卫夫人在原有的垂鬟分销髻上，做了一些小小的变动，衬得她越发灵动可爱。
看得清风清水不住夸赞。
“夫人当真是心思灵巧，奴婢伺候了小姐这么久，都没想到发髻还能这么梳。”
“不愧是夫人，奴婢真是自愧不如。”
卫灵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髻很好看，也很适合她，只是依旧有几分顾清瑶的影子，不过她也懒得再计较这些了。
“女儿谢谢娘亲，娘亲辛苦了。”和上次宫宴一样，男人和女眷的席位分开。
可能是上次被怼怕了，这回岳夫人没再主动找卫灵绾的岔。
坐在上头的淑妃娘娘，心情看起来似乎也还不错，一直摆着副笑脸，偶尔看向少女的眼光，有些幸灾乐祸。
只是每次等卫灵绾看过去的时候，她的视线就又顺其自然地离开。
几次都是这样，少女想不在意都不成。
“敢问淑妃娘娘，是有话要和臣女说吗？您刚刚可是连看臣女三回了。”
偷看别人反倒被发现，淑妃依旧面不改色，笑意逐渐加深。
“其实也没什么，本宫就是听闻，卫三小姐和宁王殿下订了婚约，想要祝贺你。”
祝贺？
明明是挖苦好吧！
卫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其实不只是卫家父子，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卫家的几个主子，没有一个开心的。
的确，只要卫灵绾嫁过去，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宁王妃，是皇家的儿媳妇。
可谁都知道，七殿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双腿残废，一辈子都不可能站起来，几乎和废人无异。
正常的人家，都不会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他。这也是莫辰淮早过弱冠之年，可府上还没有妻妾的原因。
卫夫人虽然不喜欢卫灵绾这个女儿，可也不想让她嫁给宁王。
然而圣旨一下，谁都无法改变。
少女不知道卫夫人的想法，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可不能露怯。
只见她起身，朝着淑妃的方向行了一礼，一双杏眼中带着得体的笑意。
“没想到淑妃娘娘，这般惦记我这么个小女子，臣女在此就先谢过了。”
见对方没有露出任何不满，反倒还笑盈盈地致谢，淑妃登时就不高兴了。
她让皇上将卫灵绾指给那个残废，可不是想要看到这些。
坐在国公夫人身边的丞相夫人白氏，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顺势接过话。
“如果这么说的话，三小姐谢淑妃娘娘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
卫灵绾歪著头看她，适时地露出疑惑。
白夫人也不卖关子，直接道。
“难道三小姐不知道吗？若不是淑妃娘娘请求陛下赐婚，你和宁王殿下，可能还成不了呢！”
这个她真不知道！
少女扭头，视线直逼坐在上手的淑妃。
所以她不能和南淮在一起，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见她这副表情，淑妃心里终于痛快了。没错，就应该是这个表情。
我就喜欢看你，恨我恨得要死，却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卫灵绾一只手缩在袖子里，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掏出笔，画个怪物出来直接把她吓死。
她脸上的怒容越明显，淑妃就越是高兴，甚至觉得这还不够，应该再添一把火，只听她继续开口。
“怎么？卫三小姐，不打算谢谢本宫吗？”
我踏马谢你全家！
藏在喉咙里的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卫灵绾竭力压下心头的怒火，不能这种人生气，现在是宫宴，得罪她卫家也不好过。
等宫宴结束了，再找她算账，那时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卫灵绾强迫自己笑出来，屈膝，行礼。
“臣女，多谢娘娘！”
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中蹦出来。
淑妃这下是真的高兴了，甚至还笑出了声。
“三小姐不必多礼。”
回到位置上，什么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仪态，少女全都不要了，连灌三杯果酒。
她得好好想想，今晚送个什么鬼给这位淑妃娘娘，才能解她的心头之恨。
然而很遗憾，她恐怕没有这个机会了。
正在女眷们重新举杯，准备换个话题的时候，佑宁帝身边的元公公来了。
“皇上有旨，宣卫三小姐去前殿觐见。”
整个宫殿的人，都被皇帝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打得有些蒙。
让一个尚未出嫁的闺阁女子去前殿，这可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例。
皇后身为后宫之主，随即就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元公公也没瞒着，直接说明了真相。
原来这一切，都和鞑靼来的那位诺尔娜公主有关。
身为女子，按照规矩，诺尔娜应该坐到女眷这边的席位，然而鞑靼民风开放，男女从不会分开。
听闻自己要孤身一人，面对大梁的那么多女子，她当即就不干，偏要和哥哥坐一块。
于是诺尔娜就成了，外间席位上唯一的女眷，一个异类。
参加宫宴的虽有武臣，可大多数还是文官。
他们信奉“三妻四妾”“女戒”“女德”这一套，在这些人眼里，诺尔娜就成了“不知廉耻”的代名词。
再加上中间还横亘著家国仇恨，有个官员当即就出言讽刺，指桑骂槐。
诺尔娜马上就听懂了，她也不和人家废话，直接就是一鞭子，打得那个官员“嗷嗷”直叫，丢尽了脸面。
“女子露面就是不知廉耻？那这位大人，被我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打趴在地上，感觉怎么样啊？”
诺尔娜一直鞭子不离身，为了展现大梁的包容胸怀，她进宫的时候，并没有强制让她摘下，没想到却酿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被这场面怔住了。
妹妹闯了大货，身为鞑靼王子的哈望，自然要对此事负责。
只见他从位置上起身，对佑宁帝行了他们国家的礼仪。
“诺尔娜不懂事，还望大梁皇上看在她年幼的份上，饶恕她一回。”
诺尔娜今年尚未及笄，的确算是小孩子，何况哈望已经主动认错，再追究下去，只会显得大梁斤斤计较。
在佑宁帝的示意下，守卫将受伤的官员带下去，高高在上的皇帝毫不在意的呵呵一笑。
“小孩子就是这样要强，既然已经认错，朕又怎么会......”
“我没错！”
小公主拿着鞭子，走到了大殿的中央，也是一礼。
“大梁皇上，明明是你们的大臣出言侮辱我在先，我气不过才出手反击，为何偏偏说我错了？他就没错吗？”
这话不好答，要是答得不好，今天这宫宴，可能就办不下去了。
然而少女的话并没有说完，她顿了顿，再次开口问道：“还是说你们大梁的男人都是这样，遇到事犯了错，只会将它推到女子身上？”如果说之前诺尔娜出手打人，佑宁帝可以当她是小孩子出言无忌，不放在心上。
那么这句话，他就一定要追究了。
因为她这次冒犯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大梁的男人，包括那位坐在龙椅上的大梁皇帝。
哈望自然也听出她这话说得不对，当即就低声喝道：“诺尔娜，道歉！”
“道歉？我说的又没错，为什么要道歉？”
少女还站在大殿中央，就算这里只有她一个女子，她的气势也丝毫没有落下风，声音也还在继续。
“难道不是吗？虽然我是第一次来大殿，可我也知道，这里的女子一辈子都被困在深宅里，只能仰着男人的鼻息。”
“平日里学的，不是琴棋书画这些讨好人，就是女红刺绣那些伺候人的，根本没有自由。”
“哪像我们鞑靼，不管男女都是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都能习武上战场。”
说到这里，诺尔娜顿了顿，直视高位上的佑宁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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